第256章 火點入套

  第256章 火點入套

  屋外傳來門房老漢的聲音,口齒含糊,吞吞吐吐。

  「老爺……是、是我。」

  喬二爺稍稍鬆了一口氣,轉身趿拉上布鞋,坐在床沿兒上,給自己高聲壯膽。

  「什麼事兒?」

  大風讓老漢的聲音格外模糊。

  「老爺,這……你、你還是自己出來瞅瞅吧。」

  耳聽得院子裡的人聲越發吵鬧,喬二爺的膽子也隨之壯了三分,當即沖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等著!我馬上就出來。」

  說罷,便要起身尋外衣披在肩上。

  書寧心驚肉跳,連忙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惶恐不安地勸道:「老爺,等天亮了再去看吧。」

  喬二爺給她蓋上被子,點亮床頭燈,安慰道:「沒事兒,用不著害怕,院子裡這麼多人呢,我去看看,馬上就回來。」

  推開房門,不等問話,抬眼就見院子的角落裡,喬家祠堂的兩扇門板,被風吹得噼啪亂響。

  十來個長住的下人,身上披著單衣,提兩盞燈籠,聚攏在門口議論紛紛。

  祠堂重地,豈能由得粗鄙下人在門口指指點點?

  喬二爺一見,頓時心頭火氣,大步流星竄到近前,兩撇眉毛直豎起來,怒道:「哪個沒規矩的東西,把祠堂給打開了?」

  下人們立馬收聲,後退一步,垂手而立,不敢再吭一聲。

  門房老漢顛顛兒地跟過去,小心翼翼地說:「老爺,祠堂大門,平日裡都掛著鎖,誰也沒有鑰匙啊!」

  喬二爺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晚上驚嚇過度,倉皇跑出來,忘了鎖上大門。

  可氣兒都已經撒出去了,千錯萬錯,當主子的沒有錯,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那你們看見了,不會給它鎖上?在這干杵著幹啥,都等我出來吶?」喬二爺顧及臉面,難免有些強詞奪理。

  眾人為難道:「老爺……咱們……不敢啊!」

  「不敢?」喬二爺心頭一緊,卻明知故問道,「伱們都敢在這站著了,有啥不敢的?」

  「老爺……你、你還是自己進去瞅瞅吧。」

  喬二爺一把奪過門房手裡的燈籠,罵道:「沒用的東西!」

  光說別人,等到了房門口,他自己卻也不敢邁過門檻兒,只是抻著胳膊,遠遠地沖屋裡探照。

  燭光透過燈紙,在靈堂內投下一抹腥紅。

  只見高聳的供桌上,杯盤果品散落一地,黑漆漆、密匝匝的牌位,悉數扣下,場面極其詭異。

  家丁僕從不由得紛紛將目光投向喬二爺。

  這意思似乎不言自明,列祖列宗並不想再看眼前這個當家的不肖子孫。

  喬二爺如芒在背,嘴角一抽,繼而惱羞成怒,回頭怒罵:「看什麼看!還不進去趕緊把牌位扶起來?」

  「啊?咱們去?」

  下人們一臉苦相:「老爺……你不是說不讓咱們進祠堂麼……」

  喬二爺厲聲訓斥:「窮對付什麼,都給我趕緊動彈起來!」

  門房老漢遲疑了半響,總算鼓起勇氣,從身後拍了拍喬二爺的肩膀,未等開言,先賠上笑臉。

  「老爺……你看,今晚上這事兒,屬實有點反常,要不……咱們找個高人過來看看,再收拾也不遲,畢竟都是家裡的太爺,要是不小心衝撞了,也不好……鬼神的事兒,可不好含糊了。」

  「混帳!」

  喬二爺雙眼差點兒瞪出了血,轉過身,抬手就是一嘴巴,猛抽過去。

  「我們喬家,世世代代光明磊落,你們少拿鄉下那一套在這扯淡!喬家沒那些破事兒!還不快進去收拾!」

  一通威逼利誘下來,家丁僕從只好勉為其難,借著人氣火旺,互相壯膽,邁步進入祠堂。

  物歸原位,沒費多長時間。

  待到眾人重新回到庭院,喬二爺怒目環視家丁僕從,清了清嗓子,告誡道:「都給我管住嘴!今天這事兒,要是有誰敢傳出去半句,所有人都別想跑!風颳的,懂不?風颳的!」

  心裡越虛,火氣越大,無論說什麼,都像是欲蓋彌彰。

  風颳的,祖宗牌位何以如此規整?

  供桌面向門口,就算是風颳的,也合該是迎風倒,怎麼可能是順風撲?

  毋庸置疑,其中必有蹊蹺。

  下人們低著頭,彼此偷瞄幾眼,應聲說:「知道了,老爺,是風颳的。」

  喬二爺疑神疑鬼地看向眾人,冷哼了一聲,旋即拂袖而去。

  回到臥房,簡單安撫幾句夫人,自己卻徹夜未眠。一閉眼,全是祠堂里的情形。

  喬二爺惴惴不安,一直苦熬到天亮,才終於下定決心,去祠堂里一探究竟。

  春雷滾滾,滿天黃土,屋外飄起小雨。

  推開房門,左右看看,趁著下人們還沒上工開忙,喬二爺賊似的穿過院子,進到祠堂,轉身反鎖大門。

  起初,兩隻眼死死閉著,片刻過後,才緩緩半睜開眼。

  見祖宗牌位紋絲未動,喬二爺立馬「噗通」一聲,跪在供桌前的蒲團上。

  「列祖列宗,不能怪啟民吶!」

  喬二爺想喊,卻又不敢大聲,把話都含在喉嚨里,為自己辯解。

  「我、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喬家呀!要是不靠這些東西,啟民得啥時候才能讓家族翻身?」

  列祖列宗當然一言不發。

  喬二爺接著又說:「再者說,這種東西,永遠都會有,就算我不干,別人也會去干。💎✌ 69SнǗx.Č𝓞爪 🐍🐠世道亂,這能怪我嗎?根本就不怪我,怎麼可能怪我,有沒有我都一樣,當然不能怪我!」

  窗外響起一陣悶雷,仿佛是對他這番自白的回應。

  「他們自己要爛,跟我有什麼關係,根本就沒有關係!」

  喬二爺的語速越來越快,車軲轆的話,翻來覆去,連軸地說。

  「我從來也沒逼他們吃這東西,都是他們自願的!有些人,就是賤皮子,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而且,我做了那麼多善事,給咱們喬家增光添彩,瑕不掩瑜,我接濟了多少窮人?列祖列宗,這你們比我更清楚呀!」

  喬二爺恭恭敬敬地給祖宗上了三炷香。

  「列祖列宗,你們別怪啟民。一朝天子,也是踩著屍山血海爬出來的,我這又算得了什麼?什麼也不算!我對天發誓,再干一年,就一年,這次是真的,啟民肯定就此收手作罷!」

  香火舉過頭頂,敬拜三下,歸入香爐。

  列祖列宗自會理解晚輩的苦衷。

  喬二爺頓覺肩上的重負輕鬆了不少,可剛一推開房門,卻見燒飯的廚子面如菜色,直勾勾地站在門口,等他出來。

  「老爺。」

  胖廚子往前探出一步,小心掂量地問:「你、你來廚房一趟看看吧。」

  「廚房又咋了?」

  「說不清楚,真說不清楚,你來看吧。」

  說罷,主僕二人,腳前腳後,匆忙來到下屋廚房。

  胖廚子一句廢話也沒有,進了廚房,便立馬從角落裡拎出半袋大米,打開,將手掌戳進大米里,連剜帶挑地將手翻過來,竟是一捧黑硬如鐵米渣滓。

  喬二爺頓時皺起眉頭:「去年秋天收的大米,這還沒到半年,咋就變成陳米了?」

  「老爺,這哪算是陳米呀!」胖廚子嘆聲道,「這……這是壓根全爛了!不光是大米,還有麵粉、苞米、黃豆,全都爛了!」

  「別吵,別吵!」

  喬二爺連忙示意胖廚子壓低聲音,接著從懷裡摸出一塊現洋,神經兮兮地說:「老朱,過來,老爺有賞!」

  胖廚子接過賞錢,卻聽老爺繼續說:「趁著夫人還沒醒,你趕緊把這些爛東西扔出去,重買點兒別的回來,花多少錢,另外再跟我說。切記,別聲張!」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只是去買個菜?

  胖廚子聞言,便立馬領命行動起來。

  喬二爺瞄了一眼袋子裡陳腐的米渣子,只覺得一股寒意,從頭直到腳跟,自己也趕忙離開廚房。

  樹欲靜而風不止。

  接下來一連數天,喬家宅院,每晚必有怪事發生。

  積酸菜的大缸里,突然「咕咚咕咚」地往外滲出血水……

  帳房倉庫里冷不防多出幾枚陰財紙寶……

  夜深人寂時,院子裡無緣無故的嘆息聲……

  種種詭異離奇,害得全家上下,擔驚受怕,疑神疑鬼,以至惶惶而不可終日。

  時間一久,一個個就都成了驚弓之鳥,許多原本稀鬆平常的小事,都因先入為主,而變得驚悚起來。

  家丁僕從也開始陸續請辭,藉口五花八門,讓人啼笑皆非。

  喬二爺眼見安不下人心浮動,終於鬆口,要請一位「高人」過來看看。

  於是,公雞樓的法國神父,便穿了一襲黑袍,顫顫巍巍地來給喬家眾人做了一場驅魔儀式。

  結果自然不靈。

  喬二爺倒沒說什麼,卻把這幫下人激動得夠嗆——看來,洋人也不是啥啥都行,也有不好使的時候。

  咱列祖列宗不白給!

  「華鬼」戰勝「洋鬼」,當然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兒。

  痛快歸痛快,問題始終沒有解決。

  一旦開了頭兒,再有下一次,那就容易了。

  果然,沒過三兩天,無需別人勸說,喬二爺自己就派人去廟裡請了一幫和尚,給列祖列宗念經超度。

  錢沒少花,結果還是不靈。

  僕從們又有話講——那如來佛祖,往根兒上倒,說到底也是個洋教,壓不住咱華人的鬼。

  可是這一次,喬二爺卻猶豫了。

  不是因為他對道士懷有什麼偏見,而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先前的兩場法事,儘管喬二爺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對外聲張,可恁大的排場,又怎麼可能不走漏消息?

  如今,街坊四鄰漸漸開始有人在背地裡議論紛紛,惹得喬二爺大為光火,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費了老大的功夫,才將將平息輿論。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喬二爺端坐書房,把手上的《大學》丟在桌案上,黑著一張臉,沖門房老漢吩咐。

  「咱們喬家的名聲,在營口太大,那些本地的天師、長老和神父,太容易傳我的閒話!」

  門房老漢頓立時領會主子的意思,卻道:「老爺,你要想找外來的高人,那不如就去窪坑甸看看,那邊人來人往,天南海北,什麼地方的人都有。」

  「混帳!窪坑甸能有什麼高人?」喬二爺面露不悅,怒斥道,「那就是個賊窩!我什麼身份,你讓我去窪坑甸?這要是讓那些老士紳知道了,還不得背後罵我,玷污喬家的名聲?」

  「老爺,這……也不能一概而論,高手在民間嘛!關鍵是,其他人來,不是解決不了問題麼。」

  喬二爺一揚眉毛,說:「我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有人選,想要推給我?」

  老漢搓著粗糲糲的手,笑了笑:「要不怎麼你是老爺呢!啥都瞞不了你。」

  「有話直說!」

  「哎!老爺,最近常聽街里街坊傳,窪坑甸來了個看事兒的高人,說是叫『小神通』,特靈,能耐不小。你不方便去窪坑甸,要不我去幫你把他找來,給咱看看?」

  喬二爺沉思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也行,那你待會兒就出去看看吧。」

  在他看來,那些擺攤算卦的野道士,未必有什麼真本事。

  但好就好在,他們慣於打一槍、換個地方,不至於在營口亂傳喬家的閒話。

  而且又是外地人,便於掌控、也好欺負。

  門房老漢聞言,見時下正是晌午,便立刻動身前往窪坑甸。

  拐彎抹角,抹角拐彎,脖子抻得老長,專盯著卦攤尋摸。

  盞茶的功夫,終於在一家茶館的背面,尋到了一個卦攤。

  藍布蒙了一張桌,上書四個大字——「文王周易」。

  身後一面米黃色招子,又有兩行楷書:神課通玄,鐵口直斷!

  筆墨紙硯、算盤銅錢,幾摞書、一把扇,小圓片兒墨鏡,破窟窿長衫,要說這位和其他先生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年輕,窄腦門,不修邊幅。

  此刻,正有一個求卜問事的小年輕,坐在先生身旁,右手攤開掌紋,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拍案點頭。

  「哎呀!可算找著了!」

  門房老漢感嘆一聲,連忙左躲右閃,穿過街面,直奔卦攤方向走去。

  殊不知,人家正盼著他找上門來呢!

  看事兒的小年輕餘光一掃,立馬合上手掌,壓低了聲音,卻說:「西風,火點的槓子來了。」

  李正西用食指勾住墨鏡的鼻夾,往下一拉,吊眼梢看了看街對面的老漢,狡黠一笑,旋即立刻重新推上墨鏡。

  「多謝先生,算得真准!一點心意,你拿著,等有機會,我再來求你指點。」

  小年輕站起身,高聲客套了幾句。

  「客氣,客氣!多謝捧場!」算命先生回謝道,「回去以後,務必注意我告訴你的禁忌,放心吧,沒啥大事兒!」

  二人拜別。

  門房老漢瞅準時機,連忙衝到桌台前,恭敬求道:「先生,能不能請你去家裡算算?」

  沒想到,李正西這假先生,竟笑著擺了擺手:「看不了,看不了。」

  「為啥?」老漢問道。

  李正西伸出三根手指:「我每天只算三卦,多一卦不靈,少一卦不行!」

  ——

  月票:818/1000

  打賞:75077/80000

  加更:5

  欠更:3

  太忙,勉強擠出時間用手機更,多多擔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