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刺殺

  第251章 刺殺

  俯身拾起字條,江連橫後脊一緊。

  行蹤暴露,他並不意外,畢竟此處並非奉天,在人家的地盤上被發現,實屬正常。

  可這字條,又是何道理?

  是好心提醒,還是欲擒故縱?

  來人若是歹意,倒還可以揣度其用意;來人若是善意,又會是誰?

  江連橫首先想到窪坑甸的劉鳳岐,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實在說不通。

  劉鳳岐身處雜巴地,消息活泛不假,但二人之間並無多深的交情,無非是仗著「海老鴞義子」的名號,多聊了幾句。

  而且,兩人上午剛剛見面,要是想結下交情,何不當面開口提醒?

  最蹊蹺的是,江連橫在此地是個外人,哪來這麼大的面子?

  莫非,還有高人在暗中相助?

  疑雲重重下,江連橫將字條揉成一團,劃根火柴將其燃盡,隨後轉身來到樓下櫃檯。

  此時節,天色已然黑下來,大堂內別無食客,掌柜的和帳房正在柜上核算一天的進項。

  見樓上有客官下來,掌柜的連忙堆起笑臉,招呼道:「客官,還沒歇著吶?要吃宵夜?有水餃、麵條和炒飯,來點啥?」

  江連橫擺了擺手,走到櫃檯前,卻問:「掌柜的,今天下午有人來過我房間沒?」

  「喲,咋,丟東西啦?」

  「那倒沒有。我今天本來在這約了人,結果白天有事出去了,想問問有沒有人來找過我。」

  掌柜的稍顯寬心,笑道:「客官,我這小店,一天來來往往,客人太多,我歲數大了,腦袋也不靈,你叫?」

  「江連橫。」

  「嘶!沒聽說有人找你啊。」掌柜的想了半天,又問帳房,「誒?你聽說沒?」

  江連橫看了看店家的神色,不像是在撒謊。

  裕泰客棧不是荒郊野嶺的小店,身處鬧市,就算要跟歹人例外勾結,也絕不會想自家店裡出事,以免影響生意。

  「哦,那他就是沒來。」江連橫佯裝輕鬆,笑道,「麻煩掌柜的,最近要是有人找過我,伱給我提個醒。」

  「好好好,客官請放心。」掌柜的問,「那——宵夜還要不?」

  「不用了。」

  江連橫轉身上樓,先在其他客房門口駐足細聽,確定別無異樣後,又挨個叫醒趙國硯等人,囑咐他們緊閉門窗,都機靈著點。

  最後回到客房內,四下環顧一圈,將床上的被褥攏起一個包,自己則爬到大衣柜上,側臥休息。

  一夜未曾合眼,整個人自然困頓疲累。

  破曉將明時分,房門敲響,卻是劉雁聲在門外輕喊:「哥,是我,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得去碼頭上看看了。」

  江連橫翻身落下,推開房門,見眾人雖是整裝待發,卻跟他一樣神情倦怠。

  「闖虎、南風不用去,別睡,在這守著,耳朵尖點,聽著點動靜。咱們要是中午之前沒回來,你倆就立馬帶著行李,去火車站。」

  二人如遇大赦,紛紛點頭答應。

  江連橫便領著趙國硯和劉雁聲二人走下樓梯,離開客棧。

  屋外,月垂西山,狂風大作,太陽還沒露頭,正是暗極無光的時候。

  江連橫有些遲疑,卻問:「帶傢伙沒?」

  趙國硯拍拍腰間,點頭道:「必須的,雙響!」

  「記住,待會兒那幾個碼頭工,要是有半點兒不對勁兒的地方,立馬插了,分頭跑,去火車站碰頭。」江連橫囑咐道,「聽明白沒?」

  趙國硯自是渾然無懼,劉雁聲顯得有點緊張,但也並未退怯。

  三人神情戒備,一同邁步,朝北邊的碼頭進發。

  走到岸邊,狂風不息,吹得衣擺獵獵作響。

  遠遠看去,但見河深水黑,濤濤浪滾,除了一輛艘船泊在碼頭,不見任何片帆隻影。

  河岸上,有一排燈火點綴,飄忽不定。

  零星幾個搬運工,在甲板、浮橋上來回走動,懶散懈怠,並不十分賣力。

  劉雁聲將二人領到臨近碼頭的一處石墩,早有四個光頭大漢在那杵著,環抱雙臂,四處張望。

  待到看見劉雁聲,那四人方才極不耐煩地大喊:「你咋才來,快走兩步,趕緊的,要來不及了!」

  江連橫和趙國硯暗扣槍柄,快步走到近前。

  領頭的廖哥,叉腰看了看江、趙二人,目光轉向劉雁聲,嗤笑道:「啥意思,還帶倆保鏢過來咋的?」

  劉雁聲趕忙鞠躬,笑著引薦道:「這位是我東家,聽了廖哥的大名,特意過來看看。」

  廖哥撇嘴,神氣兮兮地問:「就你要做生意啊?」

  江連橫將四人抬眼一掃,覺出都是「腥貨」,便客氣道:「對對對,是我。」

  「那我可得事先提醒你,喬二爺是喬二爺,我是我,想做生意,碼頭上的規矩,你懂不懂?」

  「來時,三通都跟我說了。」江連橫笑問,「敢問幾位大哥,什麼名號?」

  廖哥架著兩條胳膊,冷哼一聲:「遼南四虎!碼頭這一趟,隨你掃聽!你們仨是?」

  江連橫抱拳:「奉天三彪,說的就是咱們。」

  「嗬!老弟,你這號起得夠硬的啊!」

  「慚愧,慚愧!」

  「得了,廢話少說,我給你介紹介紹,福昌成的貨運都是怎麼回事兒。」

  廖哥伸出右手,沿著河面一橫,得意洋洋地說:「福昌成的貨,十之八九,從這邊卸貨,有我在這看著,從來沒丟過數。」

  江連橫看向碼頭,指了指停泊的船隻和來往貨工,問:「他們現在卸的,就是喬二爺的貨?從這到車站,距離不近吶!」

  「那當然來不及了,我是給你講解講解,讓你們看得明白!」廖哥接著說,「貨,從這卸下來,一般情況下,得先拉到車站那邊的倉庫,都是鬼子的,租一間就行。走,我帶你們去瞅瞅。」

  幾人沿著遼河南岸,朝新市街那邊走去。

  一路上,廖哥口若懸河,任誰也插不上嘴,仿佛這碼頭上來往的貨物,全是他的生意似的,神情相當得意。

  當然,說來說去,甭管碰見啥,他總能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言外之意,這遼河碼頭,離了他們「遼南四虎」就轉不了。

  想在此地搞運輸而不丟貨,必須得給他們「上貢」。

  江連橫跟廖哥並肩而行,目光始終跟隨他的雙手,七上八下,忽東忽西。

  趙國硯跟在後頭,槍不離手,緊盯著另外三個光頭的動向。

  可沿路走下來,始終沒有察覺出這四人有任何歹意。

  直到行至新市街車站附近,廖哥等人方才停下腳步,指著遠處一排「人」字頂倉庫,繼續向眾人介紹。

  「瞅見沒?那一排,就是鬼子建的倉庫。你們要是做生意,就在那租個地兒,平時卸了貨,先在那囤著,等來了車,再一塊兒運走。當然,從北邊兒來的貨,也是從這往碼頭上運。」

  「瞭然,瞭然。」江連橫又問,「那喬二爺的貨,是在哪間倉庫?」

  「你老問人家幹啥?」廖哥怪道,「咋,你倆是同行啊?」

  「我要跟他是同行,何必還要雇他的搬運公司呢!」江連橫笑著說,「沒別的,就是好奇,畢竟喬二爺的名號響呀!」

  「那倒也是!」廖哥看上去並未多想,卻道,「畢竟,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麼!就跟咱們『遼南四虎』一樣。」

  說著說著,眾人便朝著倉庫方向進發,繼而來到靠近河岸的鐵軌一側。

  車站燈火通明,兩個鬼子的守備隊,在對面的月台上來回遊盪。

  鐵軌上正停著一輛六節火車,蓄勢待發。

  前三節,黑漆厚甲,似乎存著貴重貨物,並已然裝好封廂;後三節,「皮薄餡大」,內里不過是一圈木板,外頭罩一層鐵皮,看那厚度,拎把斧頭,都能用力劈開。

  來往的搬運工,著實不少,或是推著獨輪車,或是趕著騾馬,從倉庫里運出一箱箱不知名的貨物,有條不紊地往車廂上抬運。

  貨工們脖子上起著青筋,背脊上隆起一條腱子肉,身上吃重,嘴裡哼哼。

  天光還未大亮,四下里便已然忙做一團。

  南風肆虐,車站裡的電燈泡搖晃不定,顯得貨工們有幾分詭異,似乎都在低頭忙碌,又似乎在暗中窺伺著什麼。

  江連橫的手,由此沒再離過腰間。

  廖哥又開始自吹自擂,道:「看見沒,營口的搬運公司可不少,就數喬二爺的『福昌成』最大。當然了,東家是東家,我是我,光靠他可不靈,要是沒有咱們四個在這把關,一天不知道得丟多少貨!」

  江連橫聽得不耐煩,便拿話堵他的嘴,說:「廖哥放心,老弟我也在線上跑過,規矩門清,該有的好處,絕對短不了你。」

  兩個搬運工從眾人之間穿過,各自扛著一口木箱,抽空別著腦袋,喊一聲「廖哥」。

  廖哥很得意,覺得臉上有光,便沖眾人解釋道:「吶!這節的幾個箱子,就是喬二爺今天早上要運走的貨。」

  江連橫等人後退半步,給搬運工讓道。

  頭頂的電燈泡左搖右晃,連帶著貨箱忽明忽暗,加上一夜未眠,看得實在不甚清楚。

  連著搬走幾隻木箱,江連橫藉口跟廖哥說話,若無其事地一伸腳,當即絆倒一個貨工。

  卻聽「哐啷」一聲,木箱倒地,箱蓋散開,貨物頓時零落一地。

  貨工年輕氣盛,仰起頭,剛要開罵。

  廖哥卻先動怒,罵道:「嘖!他媽的,長沒長眼睛?完蛋的玩意兒,還想不想幹了?」

  「廖哥,不賴我,這人他絆我!」

  江連橫趕忙藉機俯下身子,幫那貨工撿貨,嘴裡不停道歉:「兄弟,對不住,剛才沒看見你。」

  一邊賠罪,一邊借著飄忽不定的燈光,查看箱子裡的貨物。

  只見那浮頭表面,鋪著一層紙包的茶餅、藥材一類的東西。

  可那下面,卻是一包包巴掌大小、由深綠色油紙包裹的物件,上面貼了張東洋的標籤——軍需品。

  江連橫隨意撿幾個過手,發現這些包裹,有些是硬硬的團成一坨,另一些則是零零散散,狀如彈丸。

  無需多言,土貨與紅丸,必定就在其中。

  這邊亂了套,引來周圍一眾搬運工停下手頭上的活兒,翹首張望看熱鬧。

  趙國硯神情戒備,左顧右盼,緊盯著眾多貨工動向,奈何精神睏乏,且燈光昏暗,只覺得眼前繚亂,甚是費神。

  「瞅什麼瞅?」廖哥高聲訓斥道,「都他媽沒活兒啦?」

  貨工們見狀,這才懶洋洋地四散開來。

  「哎!你們那邊,咋回事兒?撒冷痛快點,一會兒要發車了啊!」

  不遠處,列車長身穿深色制服,頭頂大蓋帽,一邊吆喝著催促,一邊朝這邊走過來。

  廖哥連忙回頭賠笑:「沒事兒,沒事兒!一箱貨灑了,馬上就收拾好,馬上!」

  說完,廖哥回頭就罵:「叫什麼叫,現在才他媽幾點,給點權力,不夠他嘚瑟的了。」

  江連橫幫貨工收拾好木箱,心下已然明白喬二爺的貨運方式,便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兄弟,對不住了啊!」

  「沒事,沒事。」

  剛要起身,燈影一暗,餘光卻見那貨工猛地伸手探向內懷!

  幸而江連橫眼疾手快,立馬側身跳開,拔出配槍,抬手便射。

  槍聲頓起,子彈穿過貨工顱骨,半蹲的身形立時轟然倒地,車站裡頓時一片譁然,貨工撂挑子,竟相奔走。

  大小貨箱,當即散落一地。

  對面的月台上,兩個鬼子聽見動靜,打從瞌睡里驚醒過來,連忙端槍吹哨。

  「遼南四虎」直接變成了「遼南四鼠」,嗚嗷亂叫著四散奔逃。

  趙國硯心疑他們跟喬二爺串通,拔出手槍,意欲射殺。

  江連橫往地上凝神一看,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

  躺在地上的貨工,右手從內懷裡耷拉下來,掌心裡攥著的,卻是一條髒兮兮的白手巾。

  神經緊張,殺錯了?

  「砰!」

  槍聲再起,打斷了一切猶疑和彷徨。

  趙國硯一把推開江連橫,朝著斜前方,連開數槍。

  江連橫從地上翻身坐起,卻見不遠處,火車頭的方向,濃煙四起,有槍焰在其中閃爍。

  頭戴大蓋帽的列車長,連續扣動扳機,從煙塵中漸漸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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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