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黑金

  第237章 黑金

  堂會一直唱到了傍晚。

  江連橫陪好了最後一桌酒,送走賓客,便暈暈乎乎地回到屋內,留下滿院杯盤狼藉。

  小花領著僕從、家丁和護院的小弟,左右操持,收拾殘局。

  她年歲雖小,但在小妍的悉心調教下,差人辦事,可圈可點,眾人也是一口一個「花姐」,叫得很親。

  來到一樓客廳,江連橫坐在鵝絨沙發上,吸了一支煙,擺弄兩下手邊檯燈的穗花,四處看看屋內的陳設、裝潢,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為建這座大宅,前後共耗時一年,加上添置家具,僱傭下人,操辦宴席,花錢自然如流水一般。

  具體花了多少,江連橫心裡也沒個數,算盤全由小妍去打,自己從不多問。

  他自稱這是一種覺悟——刀頭舔血,該享受就享受,不能含糊。

  其實是扯淡,這廝打小兒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調性,跟刀頭舔血,並無多大關係。

  吸完了煙,江連橫「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涼水,抹擦一把臉,緩了緩身上的酒勁兒,站起身,把上下拾掇立正,這才緩步上樓。

  到了二樓,先是恭恭敬敬地去給大姑請安,問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沒有啥要買的。

  橫豎就是那麼幾句話,日日夜夜,翻來覆去地說,他也從不覺得厭煩。

  許如清的情況越來越穩定,在屋裡養了一隻小白貓,人看上去精神很多,只是不禁嚇,時不時總抱著一張照片,怔怔發愣。

  問安過後,江連橫退出房間,立馬換上一副冷臉,大踏步朝主臥房走去。

  推開房門,賓客們送來的賀禮,早已堆在屋內。

  胡小妍正坐在輪椅上練字,並不抬頭看他。

  餐桌上的飯菜,早已涼得透透的,果然是一口沒動。

  「什麼意思?」江連橫氣沖沖地坐在扶手椅上,「還不吃飯?差不多得了!」

  「沒胃口。」胡小妍淡淡地說,「不餓!」

  水火相濟,那是對外!

  一旦日子安生下來,倆人這就算是針尖對麥芒,咋瞅咋不對付。

  江連橫一拍桌子,瞪眼罵道:「你以為我稀得管你?你他媽愛死不死,別把我兒子餓著!」

  胡小妍嗤笑道:「肚子還沒起來,伱咋知道是兒子?要是兒子,生出來我就掐死!」

  「敢?」江連橫霍然起身,一把薅住媳婦兒的衣領,「我他媽抽你信不信?」

  「打!」胡小妍紅著眼,卻渾然無懼道,「我要是哼唧一聲,我跟你一個姓!」

  爭吵聲傳到樓下。💝😎  ✋👽

  四風口正圍在廚房的餐桌上吃著便飯。

  張正東抬頭瞄了一眼棚頂,喃喃道:「哎,咱們不用上去勸勸吧?」

  「嗐!不用,吃你的吧!」王正南扶著衣襟,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湯,「道哥要是能打大嫂,除非太陽從西邊兒出來!」

  「這話屬實!」李正西飯菜塞了滿嘴,嗚嗚地說,「別說大嫂現在懷了孩子,就算沒懷的時候,道哥也沒打過啊!你們忘了去年夏天那回了?」

  「記得記得!」趙正北憋笑道,「那回也不因為什麼,給道哥氣得渾身哆嗦,咔咔扇了自己二十幾個耳刮子,臉都抽腫了,愣是沒動大嫂一根頭髮絲兒!」

  眾人嬉笑一陣,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

  趙正北靠近門口,側身探出腦袋:「誒?遠哥,你們來啦?」

  玄關處,韓心遠、趙國硯、鍾遇山和劉雁聲四人,一身華服,各自備好賀禮、紅包,憂心忡忡地看向樓上。

  外家的賓客湊完熱鬧,該是自家的弟馬過來表示孝心的時候了。

  趙正北領著韓心遠等人前去拜見,剛上樓梯,樓上的爭吵聲立時戛然而止。

  推開房門,卻見江連橫和胡小妍隔著茶桌,各坐一邊,面帶春風,眼含笑意,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趙正北心裡偷笑——真能裝啊!

  別看倆人平日裡嗆嗆個沒完沒了,可除了四風口和小花以外,但凡是在弟兄們面前,胡小妍對江連橫,向來是給足面子。

  道哥一開口,大嫂從沒半個「不」字。

  當然,待到弟兄們退下,關上房門,該吵還是要吵。

  四個人,現如今各司其職。

  韓心遠照看「會芳里」的場子;鍾遇山照看「和勝坊」的生意;趙國硯各處收租以及江宅安保;劉雁聲文化最高,算是帳房兼軍師。

  四人放好賀禮,遞上紅包,照例閒話幾句。

  眾人見桌上擺著飯菜,便問:「嫂子,還沒吃吶?得多多照顧身體啊!」

  胡小妍含笑點頭:「正要吃呢!」

  江連橫瞥了她一眼,哼哼一聲,旋即問起各處生意。

  一問之下,鍾遇山的話就見大,原因無外乎「和勝坊」的生意恢復得最快,藍道取財,即便沒有「穿堂風」的能耐,也差不了太多。

  韓心遠稍顯鬱悶,「會芳里」的生意,雖有恢復,但少了「串兒紅」,總是難能更進一步。«-(¯`v´¯)-« 6➈丂𝕙Ǘ乂.ςⓄⓜ »-(¯`v´¯)-»

  生意即是如此——不進則退。

  趙國硯各處收租、收保,頂著江家的名號,自然萬事亨通,無有阻礙。

  劉雁聲管的帳目,跟韓、鍾兩家一對,也是四平八穩,挑不出毛病。

  可問題便也出在這一個「穩」字上,沒有橫財,沒有新的財路,便無異於原地踏步。

  胡小妍默默聽完眾人匯報,單轉過頭,看向劉雁聲,卻說:「雁聲,最近生意上的進項,能換現洋,儘量去換現洋,黑錢莊的價差,只要不是太離譜,也都一併換了。」

  劉雁聲連連點頭:「大嫂也聽說小洋票要毛慌了?」

  胡小妍應聲道:「報紙上看見的,以防萬一。」

  「什麼報紙?」江連橫想起白天蘇文棋的話,便說,「《盛京時報》?那報紙,都是二鬼子寫的玩意兒,不能信!官銀號倒閉,那還得了?」

  胡小妍顧及他的面子,便耐下性子,微笑道:「連橫說得也有道理,但真金白銀,總是錯不了。你們最近,儘量多收現洋,手上的小洋票,能兌的,先兌一些,看看情況再說。」

  眾人點頭領命,又閒話了幾句,便起身告退。

  屋子裡剛一靜下來,江連橫就扯著嗓門喊道:「小花!把屋裡的菜熱一熱,你嫂子要吃飯了。」

  →

  「別喊了,我不餓!」胡小妍冷著臉說。

  「剛才你不說正要吃麼!」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嘖!媳婦兒,差不多得了!」江連橫主動示弱,「我不就叫了個堂會麼,花不了幾個錢!」

  「是就光一個堂會的事兒麼?」胡小妍反問,「你也不看看,你這一年花了多少錢!」

  「花就花了唄!又不是不能掙!」

  「掙,在哪兒掙呢?你知不知道家裡現在啥情況?」

  「啥情況?」

  「我給你拿帳本去。」

  「我不看!」江連橫連忙擺手,「仨瓜倆棗的,沒意思!」

  胡小妍也不勉強:「好,那我跟你說。」

  「行,那你說吧!」江小道一邊拆開賓客送的賀禮,一邊提醒道,「說完可得吃飯啊!」

  於是,胡小妍便開始細說從頭。

  「蓋宅子的錢,我先不跟你算,請了那麼多下人,有沒有必要,我也先不說。就說咱現在手上看場的崽子,往少了說,也得四五十吧?平均合每人二十元月錢,一月就是一千元,一年就是一萬,這還不算年底的紅包,國硯他們的分紅。」

  「那又咋了?人飾衣服馬飾鞍,這叫門面,不能省!知道不?」

  江小道拆開一個白瓷瓶,小心放在茶桌上,轉頭又去拆下一個。

  「問題是,咱們現在進項少呀!」胡小妍接著說,「門面倒是有了,橫不能一年到頭白忙活吧?」

  「誒!這你就不懂了!」江連橫否認道,「咱現在的生意,為啥能四平八穩啊?就是因為這個門面,賭坊、娼館,那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幹的麼?你把門面撤下來,生意他就穩不了。」

  「那也太多了。」

  「不多!我這四五十人,可不是濫竽充數,都是能打的人。我爹以前說過,周雲甫最牛的時候,手下大幾百人呢!」

  胡小妍冷笑一聲,卻問:「那周家倒的時候,那大幾百人在哪?」

  江連橫又拆開了一套西餐具,旋即搖了搖頭:「你不能這麼看。」

  其實,兩人的說法,都沒有錯,無非是一內一外,考量的角度不同罷了。

  里子上,錢財不夠用,是事實。

  面子上,一旦聲勢頹下來,外人便會趁虛而入,這也是事實。

  可話又說回來,周雲甫當年手下能有大幾百人,如今的江連橫因何就辦不到?

  這原因便就複雜了。

  一則,周雲甫當年最盛之時,恰逢庚子國難以後,盛京將軍遠遁,地面上權力真空,自是不受官府約束。

  二則,周雲甫積累數十年,方才達到峰極,江連橫草創之初,在奉天響了蔓兒,但還遠不到聲名遠播的地步,更達不到讓人倒貼拜門的程度。

  三則,也是最重要的一環,較之於周雲甫當年,江連橫缺了一條財路,恰如斷腿而行。

  掀開禮盒,江連橫的目光頓時定住。

  禮盒內,是一塊巴掌大小、由白紙包裹的物件,如同一份茶餅,封條上寫著四個字——硬度土產。

  胡小妍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

  無需拆開細看,江連橫聞著味兒便知,這是走私來的洋土。

  巴掌大小的一塊,抵得上十畝莊家,一年的收成,難怪菸農抵抗禁菸。

  「西風!」江連橫忽地喊了一嗓門。

  腳步聲「咚咚」響起,李正西推開房門:「道哥,什麼吩咐?」

  「我知道你路子野!」江連橫把印煙遞給他,「偷摸拿出去賣了,能賣多少錢,看你自個兒本事,可有一點,不管賣多少錢,一律分四份,你們一人一份。」

  「五份!」胡小妍強調道,「還有小花呢!」

  李正西嘴角樂到了耳根子,忙伸手去接:「嘿!多謝道哥、大嫂!」

  江連橫忽地又抽回手,喝令道:「你小子,要是敢碰這東西,我就一槍崩了你!」

  因為目睹了周雲甫暮年的情形,加上老爹和大姑的百般叮嚀,他對煙土,向來唯恐避之不及。

  李正西知道道哥的脾氣,於是連忙點頭:「道哥放心,你都說過無數次了。」

  江連橫一揮手:「行了,走吧!」

  房門關上,胡小妍的神思有些飄忽:「小道,煙土的生意,能撿起來,還是得撿起來。這玩意兒,你不干,就會有別人干,一本萬利,錢財上來了,肯定會威脅到咱們。」

  「啥?媳婦兒,你這是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啊!」江連橫瞪眼道,「前兩天,城裡剛斃了四個走私土販,你還敢頂風作案?」

  自前朝新政以來,禁菸力度一再加強。

  如今民國當立,總不能越過越回炫吧!

  方總統和大炮孫,縱使有一萬個不對付,可唯獨在禁菸這件事上,倆人難得同在一側。

  老方是行伍出身,對煙土自是深惡痛絕;老孫志存高遠,強國強種,對煙土也是恨之入骨。

  張老疙瘩如今處處巴結、逢迎老方,當然也要響應方總統的號召。

  省城內,除去附屬地以外,並無人敢光明正大地售賣煙土。

  偶爾若有一兩處,甭問——後台堪比山高!

  儘管亂世當頭,一場倒清風潮,致使許多地方出現「三不管」地段,禁菸力度稍顯鬆弛,但舉國上下,目下仍然堅持著前朝的禁菸策略。

  起碼——此時此刻,確是如此。

  不過,禁種、禁菸,並不能完全終止煙土惡習,各地租界與私販者,仍然屢禁不止。

  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多少達官顯貴,暗藏私信;多少菸農,私自種植;多少鬍子,強迫佃農改稻為罌;何況是些市井流氓?

  眼前利益,如此豐饒,各方利益者身死以後,哪管洪水滔天?

  胡小妍的說法,自是有些道理。

  販賣煙土,江連橫既是不願,也是不敢。

  頂風作案沒有好處,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無異於給張老疙瘩上眼藥,求保都難。

  可是,胡小妍卻另開思路,問:「小道,你知道戒菸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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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