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腥風

  第218章 腥風

  傍晚,城南秘宅。

  馬車停在宅門口,韓策剛走進院子裡,便立馬覺察出一絲異樣。

  四下里過於冷清,掃地做飯的下人悶不吭聲,看家護院的打手也蔫頭耷腦,整個宅院裡,似乎都透著一股沉沉死氣,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今天怎麼就這麼幾個人?」韓策走到領頭的身邊,責問道,「其他人呢?」

  領頭的護院三十來歲,體格硬朗,身材板正,聽了問話,只好為難地回道:「有幾個請假了,還有幾個,不知道什麼情況,已經兩三天沒來了。」

  「誰讓他們請假的?」韓策怒目圓睜,「虧你還是個領頭的,你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情況?老爺子要是有什麼閃失,你擔得起嗎?嗯?」

  「擔不起,擔不起。」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領頭的護院看上去,似乎並不著急。

  「知道擔不起,伱還在這傻站著幹啥?」韓策氣得跳腳,「還不趕緊去把人給我叫回來?咋?江小道最近鬧出點動靜,你們還都跟著活心了?周家還沒完呢!那『會芳里』和『和勝坊』的生意,還有巡防營的人脈,咱該有的都有,你們慌什麼?」

  「韓爺,這話你跟我說沒用啊!」領頭的護院無奈笑笑,「我又沒走。」

  「趕緊去把他們都叫回來!」

  「得,韓爺息怒,我這就過去!」

  領頭的護院走後,韓策氣憤地理了理衣衫,旋即邁步走進裡屋。

  周雲甫宛如一尊石雕一般,躺在藤椅上,左手擎著一桿大煙槍,只有鳥喙似的嘴巴一努一努的,吧嗒出幾口煙,證明他還是個喘氣兒的活物。

  「舅,怎麼還抽吶!」韓策走上前,俯身坐下,「大夫不是說過,讓你少抽麼!」

  周雲甫眼裡無光,只是忽然嘆了一口氣,反問道:「不抽,不抽乾啥呀?乾瞪眼等死?」

  「舅,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韓策趕忙寬慰道,「你這身子還結實著呢!而且,我看著眼下的局勢,跟你當初猜的,簡直一模一樣。咱們關外亂不起來,趙總督現在倚仗巡防營,巡防營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咱們這幾年養下的關係,沒白花錢啊!」

  如今回想,當初在城北江宅,跟「海老鴞」、「串兒紅」和「穿堂風」一起商議的時候,周雲甫的確押中了寶,但這似乎並不足以讓老爺子重新振作起來。

  清醒的時候,周雲甫已經反應了過來——當初,江小道在法輪寺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還能安然無恙,背後必定有座靠山。

  韓策仍然不以為意,只說:「舅,就算你說的對,那江小道和咱們,也都是同一座靠山,權衡下來,目前咱們還是占據優勢。而且,王延宗那邊,我也已經知會過了。」

  「哦?那王管帶怎麼說?」

  「他說再看看。」

  周雲甫歪過腦袋,重複道:「他說再看看。」

  韓策點了點頭:「是啊。」

  周雲甫嘆了一口氣:「那就是沒戲了。」

  韓策連忙擺了擺手,笑道:「不會不會,他把錢都收下了!」

  周雲甫微微搖頭,合上眼皮,懶得再去搭話。

  韓策當即便有些失落,忙說:「舅,自打張九爺死了,你就越來越頹喪,我真鬧不明白,何必這樣呢?我真鬧不明白,咱們現在又不是山窮水盡的地步,生意不還在麼!」

  「外甥,你知道什麼叫勢頭麼?」周雲甫問。

  「知道。」

  「你知道個屁!」周雲甫毫不留情地反駁了韓策的話,「這人要是在勢頭上,那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說起來就起來,哪怕你有什麼疏忽、錯漏,老天爺都能幫你把事兒遮過去。現在,江小道就在這勢頭上,三家爭來爭去,最後讓這小子撿了漏,便宜他了。」

  「所以咱們更不能放過他了。」韓策恨恨道,「現在,白家讓他給鏟了,咱們必須得先下手為強。」

  周雲甫搖了搖頭,打斷道:「外甥,趁我腦袋現在還清醒,我最後再給你指條險路吧。」

  既然是險路,說明在老爺子看來,照著目前的步調繼續走下去,前路已然是可以預見的窮途。

  「舅,你的意思是?」

  「外甥,江小道那邊還有兩個叔,跟你也算認識。實在不行,過一段時間,你就把人手和生意都帶著,去給江小道拜碼頭吧。這樣,也許你還能留下一條命。」

  「你說啥?」韓策瞪大了眼睛。

  這一次,他確信老爺子的確是糊塗了。

  「舅,你這是讓我往火坑裡跳啊!你忘了,當初可是咱們把江小道他們賣給白家的!」

  周雲甫似乎無心再爭,只是淡淡地說:「我沒忘,所以讓你去找熟人求情麼。你可以去問問關偉。」

  「求啥情啊!」韓策連忙搖頭,「白家那少姑奶奶,跟江小道前腳講和,後腳就被人殺家滅門,我要真去投他,他們還不當場把我剁嘍!」

  「唉,你跟他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讓人放心。」

  「我!」韓策臉色漲得通紅,「舅,何必這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也太不把我當回事兒了。好歹我也這個歲數了,怎麼可能去給江小道拜碼頭?說到底,你們都覺得我不行,可這一回,我就一定行給你們看!」

  「嗯,好!有志氣!」周雲甫安撫他坐下來,轉而卻問,「你吃沒吃飯?留下來陪舅吃一口吧。」

  「不餓!」韓策騰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院子裡零星的幾個打手,原本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聽見開門的聲音,便又迅速分散開來,仰頭看天,低頭看地,佯裝無事發生。

  韓策將目光掃過眾人,冷哼一聲,便徑直走出了宅院大門。

  …………

  城北江宅,炕桌上擺著一碗酸菜燉粉條,上面碼了幾片白肉和凍豆腐。

  江小道從碗裡挑起一筷頭酸菜,擱在蒜醬碟里滾兩下,再摞在米飯上,囫圇地送下一口,兩眼頓時眯成了一條縫。

  胡小妍看著他的吃相,不由得皺起眉頭:「小道,今天張統領那邊怎麼說的,是不是嫌咱們鬧得動靜太大了?」

  「沒那回事兒!」江小道抱著碗不撒手,「人家張統領說了,只要不過火,就不會管我,還跟我說,現在這是好時機,上頭的注意力,都在會黨身上,根本沒空搭理咱們這些小打小鬧。」

  「那也沒必要特意把你叫過去啊!」胡小妍問,「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江小道點了點頭:「確實,給我派了點髒活兒。」

  胡小妍心頭一緊,忙問:「危險嗎?」

  「嗐!順風放屁,談不上危險。」

  話說到一半,江小道忽然看了看窗外,繼而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媳婦兒,奉天要有大動靜了。」

  本來還打算賣個關子,沒想到,胡小妍竟直接問:「是不是要殺人了?」

  「嗯?」江小道一愣,「你咋知道?」

  「咱們之前遞給他的名單,過了這麼久,都沒有動靜,今天突然讓你過去,我猜八成還是為了這件事。難不成,是要讓你幫忙殺人?」

  「那怎麼可能!他現在什麼身份,想要殺人,還用得著別人幫忙?他是怕那些人聽見風聲跑了,只是讓我幫忙盯著點,通個風、報個信啥的。」

  「那你告訴蘇文棋了嗎?」

  「他救過我爹的命,我當然得告訴他了。」

  胡小妍怔怔地點了點頭,喃喃道:「不是說南北和談了麼,怎麼這時候又要殺人了?」

  「嗐!談得不順唄!」江小道滿不在乎地問,「你沒看報紙啊?」

  胡小妍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江小道愕然回過神,趕忙陪笑道:「不好意思,忘了你不認字兒了。」

  「還說呢!」胡小妍埋怨道,「你到底啥時候教我認字兒?」

  「過完年,過完年肯定教你!」

  胡小妍跳過這茬兒,轉而細問究竟。

  原來,南北議和大會,雖然已經商討了近一個月的光景,但因方大頭生性多疑,步步謹慎,所以和談事宜,始終只停留在桌面上,暗地裡則一直在北國清剿反賊。

  南國會黨漸漸顯露出頹勢,所謂和談,也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單方面的妥協與讓步。

  關外三省,一直沒能光復,趙總督跟方大頭交好,對會黨勢力,也一直持強硬做派。

  尤其是自從其弟在川渝遇難以後,趙總督對會黨勢力愈發忌憚,必要除之而後快,而還在奉天的娼館裡抽著大煙、做著迷夢的倒清頭目張龍,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大規模的搜捕行動,必定會橫生出許多冤屈,而這些冤屈,就是江小道的機會。

  張老疙瘩願意將這風聲透露給江小道,並不是因為江小道有多不可或缺。

  關鍵在於,張老疙瘩雖然手握重兵,但歸根結底,他自己也是個外來戶,在奉天的根基,並不牢靠,若想上下通明,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個依附於他的地頭蛇成長起來,助其打探消息。

  江小道適得其時,自然就成了其中首選。

  胡小妍聽罷,當即欣喜道:「小道,這的確是個大好的機會,你可得好好把握。」

  「那當然!」江小道大笑兩聲,「媳婦兒,咋樣,沒嫁錯人吧?我要是你,天天沒事兒,我都淨貓被窩裡偷著樂!」

  胡小妍翻了個白眼,話鋒一轉,卻問:「對了,七叔的事兒,你怎麼看?」

  「別提!」江小道撇了撇嘴,「我從小就跟他不對付,一天天的,非得跟我擰巴著來!他非得救那小姑娘,那就讓他養著,反正我跟他說了,別讓那丫頭落單。」

  「那白家的家業,你還吃不吃?」

  「吃啊!為啥不吃?那丫頭想活命,總得出點兒血吧!不過,我連白家到底有多少生意都不知道,那小丫頭片子,估計更不知道了。」

  說話間,宅院的大門突然打開。

  胡小妍微微欠身,接著說:「你馬上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江小道反問。

  這時候,趙國硯忽然從門口探出腦袋,隨手將一人拖進屋內。

  「道哥,大嫂,白家的管家儲良生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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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