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後生崛起,漸行漸遠
小西關,會芳里。
門口的吵鬧聲仍然沒有停歇。
老六、老七和韓心遠,領著兩個鬍子,跟門外站崗的士兵,大聲爭論。
關偉也是老油條,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別看動靜鬧得挺大,可嘴裡頭乾淨,半個髒字兒也挑不出來。
端的是扯著嗓門說軟話。
官兵橫槍格擋眾人,關偉也不推搡,只是揉了揉凍僵的臉,高聲辯解:「軍爺,這『會芳里』是我自家乾姐開的店面,咱哥幾個大老遠跑過來,無非就是想討兩碗酒,暖和暖和,這大冷的天兒,你們兩位在這也是灌風,不如互相行個方便,大伙兒都喝一口,完了咱們趕路,你們繼續站崗,這不挺好麼!」
官兵抬手哄人:「趕緊走,趕緊走,別賴在這磨牙!」
關偉裝傻充愣,故意壓低了聲音,問:「軍爺,這店裡是不是出啥事兒了?誰的調令呀?難不成……是哪位大官在裡頭呢?」
「嘖!廢什麼話!是誰的調令,關你屁事,輪得著伱問麼!」
兩個官兵不耐煩,至於為什麼要在這站崗,他們自己也是兩眼一抹黑。
這倆人同樣不想把事情鬧大。
出力,又不能用力過猛。
今晚這趟差事,本來就是出於王延宗的人情,而非軍令,要是真驚動了街坊四鄰,上面肯定要責問下來。
到時候怎麼說?
倆人夾在當間,既不能出賣小領導,又不能誆騙大領導,同時還得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以免背鍋——人情世故,怎一個「難」字了得?
兩個官兵位卑職小,倒也不是傻子,其間的種種利害,心裡也跟明鏡一般。
正因如此,他們才能收斂火氣,不願為難關偉等人,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挨過了今晚,其他一切,概與自己無關。
因此,這才留下了爭論的餘地。
兩邊站在寒風裡頭,彼此又白話了幾句,台階上,「會芳里」的大門突然開了。
卻見大茶壺福龍,帶著幾個值夜看場的崽子,急匆匆趕過來,詢問緣由狀況。
「喲!六哥、七哥,心遠也在吶!你瞅瞅,你瞅瞅,這是咋回事兒啊?」
另幾個崽子看見韓心遠,也紛紛叫了聲「遠哥」。
福龍整日裡端茶送水,甭管本性如何,明面上,永遠都是個老好人,看見兩邊爭執不下,立馬碎步下了台階,賠笑勸解道:「軍爺,誤會了,誤會了,這都是自己人吶!」
其中一個官兵斜眼問:「你們認識?」
「豈止是認識,你要讓我腆臉高攀一句,這都是異姓兄弟,跟一家人沒兩樣。」
關偉接過話茬兒:「怎麼樣,軍爺,沒騙你吧?咱們都是老熟人,福龍,還愣著幹啥,給哥幾個整碗酒啊,都要凍成狗了,來來來,兩位軍爺也一起,都算我帳上。」
「去去去,站那,別動,誰他媽差你一碗酒錢啊?」另一個官兵仍然不肯通融,「認識歸認識,規矩是規矩,還是那句話,不能進!我也懶得抓你們,趕緊麻溜滾犢子!」
關偉等人還要去爭,斜前方餘光一掃,卻見江小道領著趙國硯、鍾遇山和李正三人,正朝這邊走來,心下明白,抓捕計劃業已成功,便忽地不再執拗了。
兩個官兵回過身,見另有人走來,眉頭先是一皺,等眯起眼睛,看清了來人,僵硬的臉又瞬間鬆弛下來。
「嗬!兄弟,是你啊!」
江小道也認出了兩人,驚詫之餘,便一邊抱拳,一邊快步走過來。
「原來是兩位軍爺,真巧啊,竟然在這又碰見了,你們這是——出來玩玩兒?」
「沒有,沒有!嗐!也說不明白,就在這站崗,碰見點事兒。」
江小道佯裝不解,便細細問了一遍其中的緣由。
他這邊,跟兩個巡防營官兵談笑風生,自己沒覺得有什麼,可餘下幾人,卻倍感意外。
關偉見狀,干愣了一會兒,忽然壓低了嗓音,卻問:「老七,小道這小子,啥時候跟巡防營整上關係了?」
宮保南同樣一臉困惑,搖了搖頭:「不知道。」
「嘶!」關偉點頭稱讚,「怪不得,咱們在法輪寺弄那麼大的動靜,結果屁事兒沒有,報紙上的新聞都幫著遮遮掩掩,原來是這小子,早就鋪好路了呀!」
「你覺得是他鋪的?」宮保南問。
「那不然呢?」關偉反問,「還能是你?」
江小道聽罷兩個官兵的說辭,演完了戲,便笑著賠罪道:「軍爺,實不相瞞,這兩位是我六叔、七叔,剩下幾個,是我兄弟,一個個都是酒膩子,喝點逼酒,就愛起高調,非要來這討酒,我正好過來叫他們回去呢!」
兩個官兵收了槍,荷在肩上,微微點頭,說:「哦,是這麼回事兒啊!不過——」
「放心,放心!」江小道立馬抬手打斷,「當差有當差的難處,既然咱們都認識,那我就更不能蹬鼻子上臉,讓兩位為難了。大冷的天兒,都不容易,出來時,著急忙慌的,一點意思,少了點,兩位多擔待吧!要不——這事兒,就算拉倒了?」
兩個官兵巴不得就此拉倒,忙笑著說:「哎呀,兄弟,太客氣了,這才沒幾天的功夫。」
「嗐!沒什麼,誰讓我這倆叔不懂事兒呢!要不這樣,咱們也不進去了。福龍——」江小道轉而喊道,「去屋裡拿兩壇酒,咱擱外頭整兩口就拉倒吧。六叔、七叔,行不?」
關偉拉下老臉,冷聲說:「行,你小子,太他媽懂事兒了!」
福龍聞言,連忙帶著崽子,進屋拿酒,片刻功夫,再出來時,懷裡抱著一摞海碗,一溜地擺在地上,也不顧什麼風沙,只管將烈酒倒在碗裡。
眾人拇指、中指把碗,食指勾在碗沿兒上,在這夜幕寒風裡,粗獷著痛飲一番,抹一把下頜上的殘酒,胸前一線,漸漸綻出暖意,彼此間哈哈一笑,方才有點摩擦、爭吵,便跟那地上的積雪一樣,該化的,也就化了。
喝完了酒,江小道把海碗遞迴去。
大茶壺福龍挑起大拇哥,低聲誇他:「小少爺,真行啊!」
江小道笑了笑:「你說酒量?」
福龍小心碼著海碗,笑道:「酒量行,辦事也行,都行,都行!」
江小道美了,便回身下了台階,沖兩個官兵抱拳:「給兩位軍爺添麻煩了,我們幾個,也不多打擾,這就走了!」
兩個官兵急忙上前一步,抬手叫住,卻說:「哎,等等,兄弟,三番兩回見著,咱們也算有緣,要不,互相留個名,日後咱們也算認識。」
江小道點點頭:「那我就——高攀一下?」
「嗐!什麼話,兄弟太客氣了!」眯縫眼的官兵說,「在下高振起!」
牙不齊的官兵接過話頭:「在下任鵬飛!」
高振起、任鵬飛,都是絕好的名字!
江小道有點露怯,思忖了片刻,卻是抱拳說道:「老弟江連橫,以後,還請兩位老哥,多多照應!」
這一番互相介紹下來,其餘幾人看在眼裡,心裡便愈發困惑起來。
大茶壺福龍、「會芳里」看場的崽子、趙國硯、韓心遠、鍾遇山、李正,甚至關偉和宮保南,彼此面面相覷,漸漸覺出小道的崛起。
認識幾個巡防營官兵,倒沒什麼,常在道上混的,誰還沒幾個熟人?
可人脈歸人脈,未必就能成交情。
拿錢送禮,給盡了甜頭、好處,該點頭哈腰,還是得點頭哈腰;該受冷眼,還是得受冷眼。
正因如此,這幾人才覺得不可思議——巡防營的官兵,何以對江小道如此客氣?
難不成,只是因為錢?
其實,這事兒也是分人,並非必然。
高振起和任鵬飛這兩個官兵,眼下雖然位卑職小,可時方才,在站崗的時候,從他們倆對站崗這份差事的利害見解,就能看出都是人精。
知道該什麼時候抖威風,而不被責難;也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斂,避禍求全。
這種人,又怎麼會長久屈居於站崗放哨的雜兵?
江小道拜會張老疙瘩當晚,正是這倆人輪班。
他們親眼看見這小子進了巡防營,跟張統領密談了一個多時辰,待他走後,張統領大喜過望。
僅憑這一點,便足以讓高振起和任鵬飛,願意跟江小道結下這份交情。
要是換兩個榆木疙瘩過來,也就沒有這番對話了。
至於高振起和任鵬飛日後又將如何,暫且不在話下。
只說江小道和六叔、七叔等人,離開「會芳里」不遠,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半大的叫花子,「噼里啪啦」地一路瘋跑過來。
走近一看,原來是小北風。
趙正北雙手拄著膝蓋,「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氣,緩了片刻,方才直起身子,說:「道哥,我……我找你有點事兒!」
江小道左右看了看,便徑直走到近前,低聲問:「啥事兒?老宅里出情況了?」
小北風不敢大聲,只把兩隻手括在嘴邊,趴在小道的耳邊,嘰嘰喳喳嘀咕了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江小道聽罷,兩眼一彎,露出欣喜的神色,想了想,又低聲問:「你嫂子過去沒?」
小北風點了點頭,輕聲回道:「過去了!」
「那邊人手夠麼?」
「反正,十五歲以上,能找來的崽子,都找來了。」
江小道默默點頭,旋即從懷裡掏出兩把手槍——一把匣子炮,一把從趙靈春身上偷來的小手槍——遞給小北風,囑咐道:「小的給你嫂子,剩下這把,讓你嫂子決定給誰用。」
小北風應和一聲,旋即把槍揣進懷裡。
江小道又問:「對了,那個小石頭,回去了沒?」
「嗯,讓小西風帶回去了。」
「行,去吧,這兩天,少出門,把宅子鎖上!」
小北風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不料,江小道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他,問:「等會兒,小花是不是也跟你嫂子過去了?」
小北風一愣神,撓了撓頭,反問道:「她不過去,誰幫忙照顧大嫂啊?」
江小道面露失望的神色,嘆聲說:「唉,可惜了,剛才明明都說好了。」
「道哥,咋的了?」
「瞎問什麼,沒你的事兒,快走吧!」
小北風應了一聲,隨後立馬轉過身,便又「噼里啪啦」地跑遠,最後在十字路口側身一閃,消失了。
眾人見他走遠,便緊跟著聚攏過來,詢問情況。
關偉興致沖沖地走上前,卻問:「小道,咋了?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江小道轉過身,看看眾人,搖了搖頭,說:「沒啥事兒,咱們趕緊回去吧。」
「哎,等會兒!」關偉又問,「剛才『會芳里』那個趙靈春,清了沒啊,我剛才怎麼沒聽見響呢?」
江小道不耐煩地擺擺手:「嘖,六叔,你殺娘們兒還用槍啊?」
李正等人帶頭鬨笑,卻問:「對了,兄弟,沒看出來,你還真有點兒來頭啊!剛才啥情況?門口那倆抗槍的,怎麼對你那麼客氣?」
江小道哆哆嗦嗦地跺了兩下腳,抱著夾,一邊快步朝前跑,一邊回道:「這事兒可就說來話長了,有功夫再跟你們說,凍死爺了,快走快走,趕緊家去!」
「哎!這可不行,今兒你高低得給咱們說清楚了,我瞅著,以後沒準你還是個靠山呢!」
李正等人心裡好奇,便都紛紛跟上去,詢問究竟。
趙國硯、韓心遠和鍾遇山三人,也覺得風寒,於是也急忙忙跟在後頭。
茫茫夜色下,眨眼間的功夫,一伙人便已經走遠。
凜冽的北風又刮起來,順著衣領,灌進身子裡。
關偉不由得抱緊了衣襟,看著小道等人漸行漸遠,自己方才提的問題,全都沒有得到正面答覆,臉上的神情,便忽然間有點落寞、有點悵然。
正在心頭感慨之際,右肩膀猛地一沉,側臉打量,卻見老七宮保南從身後跟了上來。
「走吧。」
宮保南的神情也有些模糊。
關偉抽了抽鼻涕,回頭朝身後張望了一眼,發現兩人的身後,早已再沒有其他人了。
「老七,你說,人一上點歲數,是不是就容易矯情?」
「怎麼講?」
「小道長大了,我感覺……咱倆好像有點多餘了……嗐!就怪剛才喝了那碗酒!」
「六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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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
昨日沖猛,今日卡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