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殺人不償命

  第189章 殺人不償命

  鐘鼓樓上,鼓打四更。

  天色將明未明,夜幕朦朧欲開。

  西北風卷著一場大雪,簌簌落下,像隨意飄散的菸灰。

  「咚咚咚……」

  白國屏的外宅,早早地響起了敲門聲,動靜不大,而且斷斷續續,惹人心煩。

  「咚咚咚……」

  「誰呀?」

  門房裡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肩上披著一身被磨得發亮的藍棉襖,左手擎著燈籠,右手不時拽一下領口,慢慢騰騰地走到門口,嘴裡忍不住嘟囔。

  「大雪天,這麼早,誰呀?說話!」

  這幾天,白國屏一直在大宅里忙活,修門修床,更換家具,平時很少回來,只想著儘快把大宅修好,以便把老爹留下那幾個姨太太接過去住。

  他的外宅雖然不小,但冷不防多出這些人,生活起居難免有些不便。

  「咚咚咚……」

  敲門聲依舊在響,門外卻無人應聲。

  老漢心裡生疑,隨手在門房裡抄起一根短棍,又問了一遍。

  「誰?是少爺嗎?」

  「咚咚咚……」

  「媽了個巴子的!」

  老漢蹲身放下燈籠,又把短棍橫在身邊,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並沒有聽見什麼可疑的動靜,這才猶豫著伸手開門。

  沒想到,剛拔開門栓,西北寒風便作妖似的,一把推開兩扇門板!

  老漢猛地側身躲過,再回頭,卻見一顆倒懸的人頭,如同鐘擺一般,迎面砸了過來!

  「哎呀我操!」

  老漢出於本能,掄起短棍便橫抽過去。

  只見那人頭應聲盪出去不遠,隨後又借著慣性盪了回來。

  不過,這一次,老漢卻將那門外之物,看得清清楚楚!

  「啊呀!」

  老漢驚叫一聲,身形踉蹌著後退兩三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倉皇大喊:「來人吶!來人吶!快來人!」

  接連幾聲叫喊,只聽那東西兩廂房,前中後三進院,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最先衝出來的,自然是那幾個家丁僕從,而後嘈雜聲越來越大,驚得各房老小紛紛出來查看。

  少姑奶奶白雨晴雖然不是反應最快的,但卻是行動最快的。

  一聽見動靜,她連棉襖都來不及換,只穿了一件單衣,趿拉著三寸碎花布鞋,便立馬衝出閨房,擠過層層人群,慌忙來到宅子門口。

  卻見白國屏的人頭,正被自己的辮子,倒懸在門梁之上,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半閉半開,正隨著那西北風晃晃悠悠,片刻不停。

  眼瞅著自家胞弟橫死,當姐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其餘女眷,早已嚇得又哭又叫,亂成了沒頭蒼蠅。

  白雨晴也想哭、也想叫,可舉目四顧,恍然發覺自己要是倒了,這家就再也沒人能撐得起來,於是便生生將淚水吞進肚子裡,重新振作起精神。

  「老馬、老高,馬上去把中院大門關上,別讓老太太出來!剩下幾個人,趕緊去東廂房,把少奶奶們穩住!這邊的情況,一個字兒都不許說,誰敢多嘴,就打折誰的腿!都聽見了沒?」

  白家已經沒剩幾個打手了,如今這些下人,看見眼前的景象,只顧怔在原地,仿佛凍僵了一般,叫也叫不住,推也推不動!

  白雨晴疾聲怒罵:「都愣著幹啥?去啊,還不快去!」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轟隆隆地四散而去,穩住各房女眷。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剛才明明已經聽見了動靜,眼下再要去說些哄人的鬼話,誰能相信?

  老夫人嚇得臉色煞白,手足並用著推搡前來勸阻的下人,嘴上還罵罵咧咧的吼叫。

  「快!快讓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是不是國屏出事兒了?別攔我,讓我過去看一眼!混帳東西,你們要幹啥,要反天啊!我、我……看我不打你們幾個不聽話的東西!讓我過去,讓我看一眼我的兒呀!」

  老夫人心疼,姨太太心慌。

  東廂房那邊,幾個姨太太也如驚弓之鳥一般,哭天抹淚。

  「國屏怎麼了?國屏怎麼了,你們倒是說呀!」

  「別騙我!我剛才都聽見動靜了,不是他出事兒,還能是誰?」

  「伱們去跟大姐說,我能受了,不管啥樣,你們得讓我看一眼吶!」

  一時間,紛紛亂亂;真可謂,一地雞毛。

  家族無論大小,下至七八口人的農家小院,上至百十號人的名門望族,饑寒困苦也好,金玉滿堂也罷,只要能稱之為家族,其實全繫於一人之生死。

  家族當中,總要有一根頂樑柱,非得有能壓服眾人的本事,將男女老少,攢成一股繩,只要這人還在,家族就在,一旦這人沒了,再大的家族,也會頃刻間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白寶臣死後,頂樑柱塌下來,甭管白家還有多少人手,這家,就已經是風雨飄搖了。

  在白雨晴和白國屏姐弟二人共同支撐下,這家,還能勉強維繫。

  如今弟弟死了,白雨晴孤掌難鳴。

  別看眼下一家老小哭得稀里嘩啦,可她已經在冥冥之中有所預見——喪事過後,老爹的幾房姨太太、國屏的幾房姨太太、連同她自己的姊妹,必定會吵著拆家散夥,爭相去分割家產。

  儘管平日裡和睦美滿,實則反目成仇也只在旦夕之間!

  白家——完了!

  支開眾人以後,白雨晴頹然而立,怔怔地看著弟弟的頭顱,只等那四下無人之時,方才流下眼淚。

  她身形本就有些瘦弱,打小又纏了足,眼下寒風飛雪中又只穿著一件單衣,更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身後的吵鬧聲雖然很遠,但又很真切。

  沉默了許久,白雨晴才叫來一個下人,讓他去叫管家儲良生和翻譯董紹德過來,隨後又稍稍醞釀了一下,站在板凳上,將弟弟的人頭從房樑上摘下來,捧在懷裡,去尋白布。

  白家老小,都聚在中庭的院子裡,撕扯在一處。

  這時候,當然沒有人注意到,正房的屋脊上,竟匆匆掠過兩個人影,翻牆越窗,堪稱如履平地。

  …………

  這場亂鬨鬨的鬧劇,一直持續到上午才漸漸消停下來。

  白雨晴既要忙活著安撫家眷,又要忙活著預備弟弟的後事,間或還要思索白家未來的走向和對策。

  這麼一通下來,就算是神仙也頂不住。

  白雨晴身心俱疲,在屋裡枯坐著等待。

  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方才不小心著涼,竟開始頭疼腦熱起來,忽地哀思老爹,心中不免感慨:爹呀,這麼大的一個家,你是怎麼撐起來的?

  如今,少姑奶奶身邊只剩下三四個能打的崽子,此刻也人心惶惶,總是時不時互相張望,似乎已經出現動搖。

  白雨晴見狀,只好勉強振作起精神,昧著良心安慰道:「不用擔心,往後,咱們白家不會再動手了,你們只管好好干,我爹在時,你們該有的,還會有!」

  這點錢,白家還出得起。

  「而且,別忘了,『海老鴞』的三妹,『串兒紅』還在東洋那邊,江小道想救他大姑,還得靠咱們說話,只要這一點不變,咱們就還有的談。」

  沒想到,話音剛落,院子裡便響起一陣腳步聲。

  董紹德衝進屋內,連門都沒關,肩上的雪花也沒撣一撣,三五步便來到白雨晴座前,低聲疾道:「少姑奶奶,有、有個事兒——東洋的『黑帽子』好像、好像準備把『串兒紅』放了!」

  「你說啥?」

  白雨晴不顧病體,騰地竄起身來,直問:「為啥?是不是周雲甫托人使錢,把『串兒紅』整出去了?你快去跟三浦先生說,無論周雲甫出多少錢,我們白家出雙倍!」

  紡織廠還沒復工,但白家這幾年攢下的家底,足夠跟奉天任何一家叫價。

  「少姑奶奶,不是周雲甫呀!」

  「不然還能是誰?」白雨晴奇怪,「江小道?就算他有錢,他哪來的門路,能比咱家還硬?」

  董紹德皺眉興嘆:「嗐!少姑奶奶,東洋人那邊不肯說,這……這我也不知道呀!反正,看那意思,東洋人更看重人家。」

  「三浦先生怎麼說?」

  「他說……咱們就算搬座金山過去,人家也不買帳。我估摸,要救『串兒紅』的人,不是有錢,而是有權。」

  「壞了。」

  白雨晴登時癱坐在椅子上。

  她手裡唯一能跟江小道談條件的籌碼沒了!

  可是,她想不通,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物,能不花費一分一毛,就能讓鬼子心甘情願地賣他一個人情?

  正在此時,又有人一路小跑走進屋內。

  管家儲良生兩耳凍得通紅,手裡拿著一份《盛京時報》,急匆匆地說:「少姑奶奶,壞了壞了,這回真出事兒了!」

  白雨晴慌忙接過報紙,低頭一看,卻被頭版標題驚出一身冷汗!

  「昨夜凌晨,奉天巡防營於北塔法輪寺荒廟內,破獲黨人據點。」

  看來,官府不會出面——白國屏白死了!

  「少姑奶奶,咱們現在咋整,你別不說話呀!」

  「少姑奶奶,少姑奶奶!」

  任憑旁人如何叫喊,白雨晴卻已然出神。

  她的目光,直愣愣地看向門口那一方雪景——白茫茫一片!

  「真乾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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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更: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