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彩·織羅布網
韓心遠稍稍往後瞄了一眼,沉吟片刻,說:「江小道在城東那邊,有座秘宅——」
話音剛落,後腦的槍口立馬懟了上來。
身後那人嘆聲說:「韓老弟呀韓老弟,我這邊跟你推心置腹,可你要是橫豎不肯上道,只怕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韓心遠默不作聲,聽著。
「我是真心實意想救『串兒紅』!」身後那人又說,「伱也應該知道,『會芳里』的生意,離不開她。」
既然說到「會芳里」,這話就已經是在明示了。
「你是老爺子的人?」韓心遠驚訝道。
身後那人不置可否,只是說:「無論怎麼說,『串兒紅』都是周雲甫的乾女兒,你也不想想,老爺子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韓心遠心裡焦急,徑直問道:「你們啥時候能救出紅姐?」
「那就得看你願不願意配合了!你說的城東那處秘宅,早就有人在那盯梢,可江小道從來沒出現過,而且今晚盯梢的人還死了,到底怎麼回事兒?」
身後那人循循善誘:「『串兒紅』是因為得罪了白家,才被鬼子抓走的,白家現在只想要江小道的命,你把他供出來,白國屏解了恨,再要救『串兒紅』,也就簡單了。」
「你們真能說到做到?」
「不然呢?你是相信老爺子這麼個瓢把子,還是相信那個江小道?」
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
「北塔,他們藏在法輪寺荒廟裡頭。」
「一共有多少人?」
「十五六個,除了原來那些人以外,江小道又找了不少幫手。」
「我能跟你一次,就能跟你兩次。」身後那人又問,「你明白我是啥意思吧?機靈著點,不僅能救『串兒紅』,也能救你自己。」
韓心遠點了點頭,只說:「希望你們趕緊想辦法,把紅姐救出來!」
言罷,耳邊就只剩下了風聲。
眼前的牆壁上,身後的人影正在漸漸變小、變淡,最後消失在拐角的陰影里。
韓心遠試探兩下,轉過頭時,便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起碼看起來如此。
江小道在小西關招搖過市,人多眼雜,韓策已經回到奉天,自然早就聽到了消息。
只不過,等人手趕到的時候,小道已經走遠,只剩下了韓心遠獨自一人。
來人不殺他,是怕打草驚蛇,以免嚇跑了江小道。
如今,無意間又看到了「會芳里」的趙靈春跟白家密會,又不知道會作何打算。
韓心遠沒工夫去想一個窯姐兒的運命。
他仍是呆呆地杵在原地,朝身後的方向看去。
起初,他也不是很相信江小道能救紅姐,可剛剛發生的事,反倒讓他心裡越發堅定、也越發欽佩起來。
任務已經完成,沒必要繼續久留。
環顧四周,不見半個人影,可他心裡清楚,自己很可能已經被盯上了。
韓心遠不再遲疑,轉身朝北塔遠去。
…………
渾天黑夜,有半點光亮都顯得格外扎眼。
法輪寺荒廟內,終於燃起了兩三處篝火。
廟門口,停著那輛熟悉的藍蓬馬車。
眾人各自圍坐取暖,身後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金剛佛菩薩的面容,也被火光映襯得格外猙獰,幾口無主的棺材停在角落裡,黑得發亮。
宮保南身前橫著一把短刀,正用一塊破布擦拭著鋒刃上的血跡。
李正看在眼裡,也拄著一把開山刀,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仍不由得稱讚道:「七爺真是好身手啊!我還以為得鬧騰一下,沒想到連聲都沒有,就清了那倆人!」
宮保南悶不吭聲。
城內草木皆兵,能用刀解決的事兒,當然少用噴子。
李正混跡山頭,按綠林規矩,強者為尊,對宮保南十分敬佩。
「七爺,你有這身手,不如事成以後,跟咱們回山上去,到哪吃不開?」
宮保南乜了他一眼,提醒道:「挖牆腳,可是江湖大忌啊!」
「嘿嘿,瞅你說的,不至於,不至於!咱們不也算是親戚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
大伙兒都在屋子裡貓著取暖,不少人已經睡下,只有關偉站在門口,翹首以盼,嘴裡絮絮叨叨。
「老七,這都啥時候了,小道咋還不回來?不能出啥事兒吧?」
「去找他媳婦兒去了唄!」宮保南不耐煩,「磨磨唧唧的,都他媽嘟囔半天了。」
「我這不是擔心他麼!虧你還是個當叔的呢!」關偉突然好奇地問,「對了,小妍她們到底藏哪兒去了?」
「不知道。」宮保南微微側過臉,「你問這幹啥?」
「關心關心,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沒心沒肺吶?」
話沒說完,關偉忽地一怔,卻見不遠處有人影走過來,以為是小道回來了,連忙邁步上前細看,卻是紅姐的手下韓心遠。
眾人見他回來,都不動聲色。
直到韓心遠走進屋內,在篝火旁坐下來,宮保南方才開口問:「沒遇見啥事兒吧?」
「也沒啥,就是差點兒讓人一槍崩了。」
關偉聞言,連忙湊過來問:「是不是白家?」
韓心遠搖了搖頭:「應該是老爺子的人。」
「嘶!」
鍾遇山原本效力於韓策,也算是周雲甫的嫡系,眼下聞聽此言,不禁僵住了臉。
「照你這麼說,道哥的擔心是對的,老爺子真要把咱們賣了?」
李正坐在一旁,雙手拄著開山大刀,當即冷笑一聲:「操!真他媽不仗義啊!你們幾個,替他賣命砸窯,到最後還被人家給賣了,什麼狗東西。老奉天的瓢把子,就這操行?」
罵得雖然痛快,可人總是一時有一時的想法。
若不是因為這副操行,又怎麼能當上瓢把子?
張老疙瘩跟杜立三稱兄道弟,最後借他項上人頭,換取官運亨通。
孫大炮倚仗江湖幫派倒清,功業未半,就不願再兌現承諾,改堂為黨,甚至反手打壓。
為公也好,為私也罷,再怎麼粉飾,也是背信棄義之舉。
鍾遇山先前跟「海老鴞」等人砸窯,出力賣命,只是想趁著年輕,趕緊撈個大活兒,響個蔓兒,也不枉混過一番江湖,但其實,他始終都把自己當成老爺子的人。
如今聽聞周雲甫為跟白家講和,不惜賣了為他拼命的崽子,心裡霎時涼了半截。
趙國硯雖然悶不吭聲,但心裡也在慶幸,當初張九爺來勸,他沒有選擇給周雲甫賣命。
正如周雲甫曾經所言: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江湖上晃蕩,錢財倒在其次,夠用就行,唯獨心裡吊著一口氣,想闖出個名堂,受人認可、尊敬,才是心愿所在。
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只在心裡盤算。
關偉遲疑了一下,在韓心遠身邊坐下,卻問:「你真看清了,是老爺子的人?」
「六爺,你這是咋了,怎麼淨問這糊塗話?」韓心遠反問,「我要是看見了他的臉,還能活著回來?」
「那——會不會是白國屏那小子,找人挑撥離間?」
「這我就不確定了,不過周雲甫肯定已經跟白家講和,不然,以他那護短的德性,肯定不會讓韓策在城裡露臉。」
「那倒是,那倒是。」
關偉沉靜了片刻,忽地發狠道:「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我他媽第一個弄死他!」
鍾遇山隨聲附和道:「六爺,你要動手的時候,千萬把我也帶上!」
篝火里的枯枝「噼啪」作響,偶爾蹦出幾點火星,升騰到半空之中,一閃而逝。
牆壁四周,漫天神佛。
一座座殘缺不全的泥胎雕像,金剛怒目,護法天王,盡皆默不作聲,只在眾人身後默默凝視。
牆角里的幾口黑棺,仍舊靜靜停在那裡。
宮保南低頭頷首,瞥了一眼關偉,沒有說話,只是又隨手往篝火里添了三根新柴。
…………
這時節,北塔法輪寺西南方向。
北風嗚嚎,中村照相館門口。
胡小妍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毯子,風這麼大,自然不用刻意壓低聲音。
「太好了,那蘇文棋同意咱們的計劃了麼?」
江小道笑了笑,說:「那老哥,一開始還挺糾結,不像裝的,估計是心裡邁不過去那道坎兒,可我一跟他說,多為蘇家著想,磨嘰磨嘰,也就同意了。」
胡小妍點點頭,又問:「城東宅子裡的東西,拿到了麼?」
「還不知道,不過這事兒讓七叔去辦,肯定差不了。」
「嗯。」
胡小妍應了一聲,不再多說,只把計劃又在腦子裡來來回回過了數遍,想想是否有所疏漏,是否忘了老爹當初的哪句囑託。
「哎哎哎,想啥呢?」江小道打斷道,「放心吧,該辦的事兒,我早就辦完了,擔心成這樣,至於麼?我在你眼裡,就那麼不靠譜?」
要說他唯一顧慮的,就是白家會搶先一步,打到法輪寺去。
胡小妍卻並不擔心:「要是韓心遠放風成功,白家就算知道了信兒,也一定會去踩幾天盤子,不會輕易動手。」
江小道把手伸進媳婦兒的裙下捂手。
「要真是那樣的話,就沒啥了。不過,我心裡還是有點沒底。」
「什麼沒底?」
「嗐!媳婦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周雲甫自打沒了煙土生意以後,一門心思在講武堂經營巡防營的人脈,結識的都是大官。雖說老張是外人,剛到奉天不久,可他畢竟手上有兵,周雲甫要想巴結他,肯定能找人搭上線,能輪得到我麼?」
「所以你得儘快啊!」
江小道皺起眉頭:「快有啥用?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那哪行?周雲甫這兩年,在巡防營士官裡頭,花了老鼻子錢了。」
胡小妍不多解釋,卻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沓紙。
「你要是能把這個給到他手上,比給他多少錢都管用。」
江小道接過來一看,狗扒拉的字跡,顯然是出於自己的手筆。
「這啥玩意兒?」
「名單。」
「名單?」
胡小妍淡淡地應聲道:「奉天倒清會黨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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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