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風梟雄當道

  第183章 風·梟雄當道

  廣源錢莊,城北分號。

  書房內,桌案上亮著檯燈。

  做舊卷邊兒的帳本堆成一摞,上面扣著松木白珠算盤。

  蘇文棋和江小道相對而坐,時不時扒拉一下算盤,發出「嗒嗒」的脆響。

  手邊的茶碗冰涼,空的——看來,兩人已經密會了不少時間。

  「那可太好了!」江小道難得拽起文詞兒,「蘇兄,過去的事兒,概不追究。以後,凡是能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蘇文棋看向手頭的假帳,勉強擠出一絲笑,擺擺手說:「舉手之勞,不用這麼客氣。」

  「哎?我這一團亂麻,都不當回事兒,你老拉個臉幹啥?」江小道好奇地問,「你那個商會會長,咋樣了,當上沒啊?」

  蘇文棋搖頭苦笑:「現在這麼亂,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哪有功夫管什麼會長呀!」

  江小道知道蘇文棋心向革命,自然明白他所謂的亂局是什麼意思。

  趙總督穩住奉天大局,魏天青失去兵權,被驅除關外,省城裡的倒清火種,奄奄將熄。

  然而,據江小道所知,魏天青並未就此放棄,而是前往南國,謀劃北伐。

  同時,張龍等人,也改立「奉天聯合急進會」,支援遼南民軍,牽制奉天巡防營,使其不敢出關勤王,屏拒皇帝東歸。

  在江小道看來,勝負還未可知,怎麼就突然頹了?

  蘇文棋頗顯無奈:「連橫兄,伱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倒清勢頭已經進入僵持階段,列強扣押關稅,南邊軍費吃緊,又各自為政,已經有風聲傳出來,看情況,大概是要議和了。」

  「又是洋人!」江小道忿忿不平。

  蘇文棋也不得不承認,目前看來,趙總督雖然保皇,但對時局見地,也並非全錯。

  西洋列強,這時節劍拔弩張,無暇東顧,只能從中制衡、觀望。

  盟會跟東洋走得太近,的確是引狼拒虎之謀。

  眼下,中原將亂,東洋躍躍欲試,要不是英美干涉,恐怕早就要派兵干預了。

  小鬼子唱完紅臉、唱白臉,其陸軍給清廷北洋提供軍火,其參謀本部暗中支持南國。

  共榮是假,裂土分疆,意圖切割大清,使其散沙難聚,才是真實嘴臉。

  如今,南國起事,再而衰,三而竭,孫大炮強於煽動、弱於手腕的能力短板,漸漸暴露無遺,各國列強,紛紛青睞於欽差大臣方大頭。

  救國——到底不能指望外人。

  即便如此,江小道仍然不解:「這仗還沒打完,你咋就肯定張龍他們會輸?」

  「因為一個人。」

  「張矮個子?」江小道問。

  老張在咨議局裡拔槍恐嚇各方代表的事兒,早已在省城傳開。

  蘇文棋點了點頭,說:「這個張老疙瘩,是鬍子出身,根本就不講道理,沒有任何原則和底線,再加上趙總督那個老狐狸,張龍年輕氣盛,沒有半點城府可言,拿什麼跟他們斗?」

  聞言,江小道隨之一怔,兩條稀疏的眉毛,越擰越緊,最後乾脆「噗嗤」一聲,樂了。

  蘇文棋不明所以,便問:「連橫兄,你……你笑什麼?」

  江小道站起身,緩步走到案前,用雙手拄著桌面,笑道:「我爹老說你是個聰明人,咋這時候,又說上胡話了?」

  「什麼意思?」

  「老哥,你們那個張龍,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啥呀?」

  「當然知道!推翻帝制,實現共和!」

  「知道個屁!說一千、道一萬,你們就是在造反!這是殺頭的買賣,你們都造反了,還指望別人跟你們講道理?一命換一命,掏槍跟他們干呀!說白了,還是慫,不敢!」

  江小道不理解。

  蘇文棋當年計殺陳萬堂,他理應知道無毒不丈夫的道理,怎麼眼下卻糊塗了?

  「江湖仇殺,說到底都是下九流的勾當,要是國家也整這一套,那才是一場悲哀。」

  蘇文棋解釋了兩句,突然又覺得有點多餘,說著說著,自己竟也和張龍一樣,滑進了綿軟的理想當中。

  「連橫兄,也許——你說的對!亂世出梟雄,這世道,想要成事兒,就該有三分匪氣!沒準,到最後,就是方大頭和張老疙瘩這樣的奸詐之徒,能爬到高位。」

  「嘿嘿,承讓承讓!」

  一番誇獎,江小道相當受用,美著美著,卻全然忘了,這其實是媳婦兒的原話。

  事實上,奉天的明眼人,都看出了張龍的問題。

  可胡小妍足不出戶,僅憑著探來的風言風語,便推論出跟蘇文棋相同的結論,倒也令江小道自愧不如。

  說到此處,蘇文棋又看了一眼帳本,隨手撥弄了兩下算盤。

  「張老疙瘩這人,鬍子做派,向來陰損狠毒,眼下手握重兵,萬一哪天得勢,恐怕會秋後算帳。」

  蘇文棋不怕死,但並不想因自己的決定,而連累整個家族。

  恍惚間,老爹蘇元盛的怒容,又一次浮現在了眼前。

  江小道卻突然反問:「為啥光說他陰損狠毒?」

  「什麼?」

  「蘇兄,不談立場,只說手段。張老疙瘩挾持會場,當然不算什麼英雄好漢;可倒清會黨到處暗殺,聽起來,也沒多光明磊落吧?他們怎麼就成英雄了?」

  蘇文棋猛地愣住,思忖了好一會兒,才說:「連橫兄,這種事,不能不談立場,因為立場才是根本,一個是順應民意,一個是助紂為虐,怎麼能混為一談?」

  「誒?」

  江小道撓了撓頭,說:「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也看過你們發的傳單,上面寫的都是自由和民什麼的,人家就想報銷朝廷,不行?」

  「這……這、這當然不行!」

  「那還叫什麼自由?看來,你們也只是說一套、做一套罷了。」

  「不!不是這樣的!」蘇文棋忽然顯得有些慌亂,「連橫兄,你要感興趣,我可以慢慢跟你說,這要從西洋的啟蒙運動講起。」

  江小道一聽要上課,嚇得連忙躲開。

  「嗐!閒嘮嗑而已,幹啥那麼認真呀?其實,我對這些事兒根本沒興趣,就這樣糊裡糊塗的過唄,不耽誤吃、不耽誤穿,比啥都強。」

  蘇文棋無法認同,欠起身子,說:「連橫兄,人活一世,總要有個信念。」

  「誰說我沒信念?我的信念就是,吃好、喝好,至於其他,我只聽我爹的一句話——不想!」

  強扭的瓜不甜。

  蘇文棋見狀,也不好再勸,便又頹然地坐了下去。

  「蘇兄,時辰也晚了,我還是抓緊說正事兒吧!」

  「嗯?正事兒?」蘇文棋不解,「你還有別的事兒?」

  「那當然!」江小道笑了笑,「我欠了你這麼大一個人情,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總想著給你找補回來呢!」

  「真不用客氣!」蘇文棋恍然大悟,「說實話,之前陳萬堂那回,我心裡還一直有愧呢!而且,我現在除了保護家人以外,別無他求。」

  「嘿!你說巧不巧!」

  江小道俯下身子,檯燈的光束從上照下,眉骨的陰影將其眼神擋住。

  「我這次過來,正是要幫你們蘇家消災解難。不過,前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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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