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夜襲

  第129章 夜襲

  陰風陣陣,將雨未雨。

  掌燈時分,秋蟲聒噪,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兒,牆角旮旯里,蟻群密密麻麻聚成一片。

  「撲稜稜!」

  一隻金瞳貓頭鷹從低空掠過,旋即振翅而起,飛上枝頭,「咕咕」了兩聲,戲謔地單睜開一隻眼,歪頭,顧盼,卻見陰森森的暗巷裡,有兩伙人相向而行,正迅速聚攏起來。

  「噠噠噠!」

  細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白色短褂和黑衣黑褲,約莫二十幾人,個個手持明晃晃的開山大刀,來在胡同正中間碰頭。

  黑瞎子甩開膀子走近一看,不由得咧開嘴,笑道:「二哥說到做到,果然言而有信!」

  陳萬堂面無表情,歪頭朝黑瞎子的身後看了看,問:「你們東家少爺呢?」

  「嘿嘿!二哥,你別見怪,這種髒活兒,咋能讓東家親自出馬呀?」

  聞言,陳萬堂臉色一黑。

  白國屏不肯來,說到底,還是不夠信任他。

  這也難怪,陳萬堂剛剛反水,就提議夥同白家打手,一口氣連鍋端了「海老鴞」眾弟兄,誰敢確定他不是詐降誘敵?

  投名狀還沒交,東家少爺自然不會跟他冒險。

  陳萬堂沒資格挑禮。

  他急於要對「海老鴞」動手,也不是為了在白家人面前表忠心,而是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反水這件事,根本瞞不了多久,一旦周雲甫覺察到了苗頭,必定會派「海老鴞」對付自己。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容不得有半點猶豫!

  為了對付「海老鴞」,陳萬堂把江城海背後那把刀開了刃,但那只是備案,是輔助!

  指望一個窯姐兒除掉江城海?

  陳萬堂沒那麼天真!

  黑瞎子並不在意他的想法,只管邁步上前,低聲問:「二哥,你那線人靠得住嗎?今天晚上,『海老鴞』那幾個,確定都在?」

  陳萬堂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冷聲說:「我現在比伱們白家還希望儘早鏟掉『海老鴞』!」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陳萬堂掃了一眼白家的打手,問:「你們有幾把槍?」

  「五六把吧!」黑瞎子一仰下巴,「你們呢,帶了多少?」

  陳萬堂當即眉頭緊鎖,厲聲質問道:「我不是告訴你們多帶幾把嗎?那他媽的事『海老鴞』,你以為他們是吃乾飯的?」

  黑瞎子不慌不忙地聳聳肩,笑道:「二哥,槍不夠,我也沒辦法呀!」

  這話顯然是在放屁,歸根結底,這是陳萬堂自己的投名狀,白國屏不願多出力。

  他之於白家,只是錦上添花;可白家之於他,卻是雪中送炭。

  而且,按照白寶臣最初的本意,也只是利用他而已。

  如今騎虎難下,何嘗不是咎由自取?

  陳萬堂看了一眼身後的弟兄,心裡有埋怨,也有不甘,最後也只好咬著後槽牙喝令一聲:「走!」

  說罷,兩伙人流和聚一處,一路小跑,直奔胡同深處遠去。

  ……

  ……

  城北,江宅。

  北風嗚嚎,吹得院子裡的大門「咣咣」作響。

  「海老鴞」眾弟兄齊聚一堂,江城海和老二、老三坐在炕沿兒上,其餘弟兄圍著屋子當間的方桌坐在一處。

  大家的神情陰晴不定,桌上的珠光閃爍,映得一張張人臉忽明忽暗。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

  江城海吐出一口煙,不小心熏著了眼睛,便一邊用手揉,一邊說:「最近大伙兒都機靈著點,等著老爺子派活兒就行了。」

  說完,他便眯縫著眼睛,逐一觀察六個弟兄的神情變化。

  眾人默不作聲,面面相覷了一陣,最終都把目光投在了李添威身上——身為二哥,他得替弟兄們表個態。

  「咳咳!」

  李添威清了清嗓子,抹了一把破了相的半邊臉。

  「大哥,我的想法,從來就沒變過。陳萬堂要反水這件事兒,說正經的,大家都不意外,一個堂口養活兩個半堂口的人,擱誰也壓不住場子。對付那幫鑾把點,沒啥怕的,可問題是,陳萬堂沒了,周雲甫咋整?他還拿啥跟白寶臣斗?我看,咱們還是走吧!」

  「我覺得二哥說的對!」

  關偉連忙隨聲附和道:「大哥,我不怕死,可人為財死,鳥為事亡,咱要拼命也得值呀!現在一點贏的影兒都沒有,咱拼命是為了啥呀?」

  「老六!」金孝義冷哼一聲,「你這條命值多少錢,我買了!」

  「哎,四哥,你別老沖我來呀!咋的,我這話說錯了?」

  「我就是看不起你這一出!張嘴閉嘴,全他媽是錢!」

  關偉面色鐵青,旋即嗤笑一聲:「嘁!對對對,四哥,你清高!這屋裡就數你英雄,你是好漢,是大俠!我算啥?一個小蟊賊,真不好意思,給你添噁心了,行不?」

  「啪!」

  金孝義拍案而起,指著老六的鼻子,怒罵一聲:「操你媽的,小逼崽子,你他媽埋汰誰呢?」

  關偉不甘示弱,竟把手槍掏了出來,撂在桌面上。

  「你少他媽跟我耍橫!叫你一聲四哥,你他媽還把自己當爹了?」

  「鐺鐺鐺!」

  劍拔弩張之際,一陣刺耳的撞擊聲響起。

  兩人回頭一看,卻見江城海正拿著菸袋鍋子,使勁兒敲打著地上的痰盂兒。

  金孝義有點尷尬,低垂著眼睛,遲疑了一會兒,總算坐了下來,緊接著大手一揮,似乎不想再參與任何爭論。

  「我聽大哥的!」

  關偉的眼神飄忽閃躲了一陣,便也猶猶豫豫地拿起桌上的手槍,揣進懷裡。

  「我也聽大哥的!」

  眾人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關偉扭捏了一會兒,這才極不情願地開口道:「四哥,那什麼……我錯了。」

  金孝義哼哼了一聲,也不知這算什麼回答。

  江城海沒再理會這兩個人,轉頭看向老五。

  沈國良渾身一怔,也忙說:「我也聽大哥的!」

  宮保南躍躍欲試:「那個,我也——」

  話還沒說完,卻不想,江城海壓根兒沒去看他,扭頭便問孫成墨去了。

  「老三,這裡就你是念書人,你說說吧。」

  孫成墨像往常一樣,不緊不慢地捋了捋鬍子,沉吟道:「大哥,我覺得咱們不能走。」

  「哦?」

  江城海的嘴角露出了難得的笑意:「說出個理由。」

  孫成墨明白大哥的意思,這是要讓他代為發話,於是便轉頭衝著幾個弟兄,朗聲論述起來。

  「哥幾個,咱們關起門來說自家話。在道上混的,聽到『海老鴞』三個字,人人都很敬畏。可大伙兒仔細想想,這份敬畏里,『海老鴞』弟兄們占了幾分,周雲甫這三個字,又占了幾分?」

  這問題沒有明確的答案,但大家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外人都說,『海老鴞』弟兄們,活兒幹得乾淨,事兒辦得漂亮。可要是沒有周雲甫的勢力和人脈,捫心自問,咱們幹的活兒,真算乾淨嗎?」

  李添威的半邊臉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

  其實,哥幾個都心知肚明。

  這十幾年來,他們已經把道走窄了。市井江湖,山頭綠林,結下的仇,恐怕數也數不過來,被斬草除根的,多是勢單力薄的小人物,真有勢力的人,如白家,哪有那麼容易連根拔起?

  周雲甫若在,「海老鴞」這三個字,在江湖上便是忌憚;可周雲甫一旦不在,「海老鴞」這三個字,就是活靶子!

  跑?往哪兒跑?

  除非這輩子都貓在窮山溝里不出來了,否則,往後餘生永遠都得提心弔膽。

  「老三,你這話說得沒毛病,可咱們總得有點兒希望吧?」李添威堅持己見,「周雲甫都已經慫了一年了,白家人步步蠶食。他要是翻不了身呢?咱們就給他陪葬?我以為,命,還是得握在自己手上!」

  「二哥說的對!」

  孫成墨也承認眼下局勢緊張,便說:「大哥,周雲甫總是一個拖字訣,我也覺得不是辦法,咱們得主動出擊!」

  「三哥,咋主動啊?」沈國良苦喪著臉說,「咱們一碰白家的打手,他們立馬就說是日廠的工人,有鬼子幫他們,連朝廷都拗不過,咱們能咋整?」

  「不對!」

  孫成墨呵呵一笑,繼續說:「前提就錯了!不是鬼子幫白家,而是鬼子利用白家!換句話說,一旦白家對鬼子而言,沒了利用價值,鬼子就會把他扔下不管!」

  江城海眼前一亮,忙問:「老三,你有啥辦法?」

  「咔嚓——轟隆隆!」

  說話間,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強光透進屋子裡,把眾人的面龐映得煞白,宛如厲鬼。

  緊接著,便聽「哐啷」一聲巨響!

  狂風驟起,院子裡的大門被猛然吹開,兩扇門板大開大合,連翻撞在磚牆上,幾近碎裂。

  大風壓得樹冠「沙沙」作響,桌心的燭火也跟著飄忽閃爍,眾人急忙圍在一處,用手護住將熄的火苗。明黃色的光亮,穿過指縫,變成淡淡的紅暈。

  好大的風!

  江城海順著窗口看向院門,不知為何,心裡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關偉也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捂著肚子的老七,心裡暗罵一聲:得!這又是我的活兒了!

  「我去把大門關上!」關偉起身說。

  「算了,我去吧!」金孝義本就坐在門口的位置,便也跟著站了起來。

  「老四!」

  江城海突然毫無徵兆地喊了一聲,接著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了看老四,問:「帶傢伙了嗎?」

  金孝義有點意外,旋即咧咧嘴,笑道:「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