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黃庭
春雨細如綿,潤物細無聲。
昨夜一場小雨過後,鄉下的空氣格外香甜。
有的人睡的比豬還香,有的人瞪了一宿的眼睛徹夜未眠。
當雞鳴聲在村頭響起,土炕上的趙三元伸著懶腰打哈欠。
這覺真香。
離開帝都後就沒睡過一個踏實覺,精神狀態時常緊繃著,風餐露宿又要擔心土匪又要擔心野獸,雖說住在歐家小院也得謹防意外,但所耗費的精神要少太多了,一覺下來,只覺得神清氣爽,之前所有的疲累感都蕩然無存。
還是年輕底子好啊。
可剛剛坐起身子,卻發現倆人蹲在瓶瓶罐罐之中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倆一宿都沒睡?」
老劉和呂秀才雙眼布滿血絲,僵硬搖了搖頭。
睡?
別鬧了老弟。
在這個廂房裡睡覺需要莫大的勇氣,放屁都得慢慢擠,生怕勁兒太大給哪個寶貝崩壞了。
也就你和老爺子心大,呼嚕震天響,真跟睡大車店似的啥也不害怕,老康倒是堅持了大半夜,最後實在扛不住靠牆炕沿兒迷糊過去了,即便如此他都一直保持著坐姿。
「你倆能不能有點出息?就算怕磕了碰了,拿鋪蓋捲去院裡睡不行?用得著死盯著?我當初打更都沒這麼努力。」
老劉苦笑道:「我和秀才是怕遭賊,萬一少了哪個物件,到時候就是黃泥巴掉褲襠,還是小心點好。」
趙三元暴躁的抓了抓頭髮,無力吐槽。
人家歐黃在知道撿來的『破爛』都是寶貝後依舊讓客人們住在廂房,意思不言而喻,就沒害怕出啥意外。
伱們可倒好,說是來投宿,更像是免費看庫房的。
心啊,一個比一個善。
但話又說回來,老劉和秀才能不『監守自盜』的盯了一整晚,確實難能可貴,真要換做心思活絡的,還不得連夜打包跑路啊?
「行吧,你們趕緊上炕補補覺,有我擱這放一萬個心。」
哥倆大大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體上炕補覺。
精力,對於接下來的這段日子尤為重要,老爺子是要抄一貫道的分壇,有不少幹部會來到石門密會,用屁股想都知道高手眾多,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如果沒精氣神那還打個屁?
其實老劉和秀才早就想通了,這件事沒法袖手旁觀,彼此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況且秀才的恩師跟莫聞山是至交老友,香火情放在這,老劉就更不用說了,幾年甘苦患難一路走來,老弟上去拼命,自己就在後邊當氣氛組?
所以必須得抓緊休息恢復體力,說不定啥時候就開打了。
趙三元走出廂房,雨後的泥土氣息更加濃郁,他很懷念這種味道,有種回到兒時的感覺。
低眉眯眼,緩緩調息著。
什麼都能省,功課不能省。
先是面四方吐納練炁,然後跟隨冥想舒展筋骨。
只是他按耐住嘗試三皇劍的衝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摸索出這個術法的一些竅門,不宜快更不宜慢。
快了容易行岔了炁,慢了容易泄炁。
而是那種高山流水,落葉飛雪般的自然,水到則渠成,其中肝經心經是重中之重,越是清淨氣和越好。
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
既有妄心,即驚其神。
既驚其神,即著萬物。
既著萬物,即生貪求。
既生貪求,即是煩惱。
煩惱妄想,憂苦身心。
便遭濁辱,流浪生死。
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
得悟道者,常清靜矣。
老祖宗真的恨不得掰開子孫後邊的嘴往裡餵飯,所有的難關都想到了,所有解決難關的方法也都準備好了,它們靜靜地放在那裡,等待著後輩子孫去翻閱感悟,只可惜有的子孫棄之如敝履,視之如糟粕。
萬幸,趙三元不屬於這一類。
他的狀態漸入佳境,好像又體會到了幾分真諦,因為感悟而喃喃自語。
「月缺尚可盈」
「冰銷尚可寧.」
廂房門口。
莫聞山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小馬紮上看著他的小徒弟,身旁的大徒弟幫忙點菸。
「小康,你是不是把出陽神的功夫交給這臭小子了?」
「嘿,師父慧眼如炬啊,前段時間我和三元守夜的時候跟他嘮了嘮,但他並不知道是出陽神的功夫,只以為是普通丹學。」
莫聞山沒好氣道:「怪不得能找到訣竅,他也就是學不了神霄法,不然你是不是得教他五雷天心訣了?」
康木昂熟練的上前為師父捏肩揉腿,「哎呀師父,我和三元師出同門,從小玩到大比親兄弟還親,我的不就是他的麼?那晚他跟我說了三皇劍的大概,我仔細一想,此法的關鍵在於行炁太困難,那配合丹學固本腑臟,對他肯定有幫助。」
意料之內,更是情理之中,莫聞山哪能不知道這對師兄弟的感情?
教了一個就相當於教了兩個,某種程度上來講還挺省事的。
可歸根結底,是對兩個徒弟很放心,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會胡亂傳功。
就像康木昂永遠無法掌握三皇傳承,趙三元同樣永遠掌握不了神霄法,資質都是絕佳,但沒有達到絕頂,有意思的是老天爺讓他們成為師兄弟攜手並肩,或許是另一種成全吧。
要說小輩兒里絕頂的資質,唯有他一人.
想到此處,莫聞山微微握緊了拳頭。
當年鑄成大錯導致後患無窮,老天爺還能可憐自己賜了兩個傻徒弟,算是死而無憾了。
「師父.三元是不是入了內景啊?」康木昂沒注意到師父的表情變化,一直在盯著趙三元,發現他的狀態有了奇妙的變化。
莫聞山回過神來,樂呵呵嘬一口老煙槍,「出陽神的必要前提是丹術,而丹術想有所小成必然要入內景,你以為老子沒教過他基礎?只是沒教他串聯的方法罷了,你的點撥是捅破了窗戶紙,以那臭小子的資質和現在的狀態,想不入內景都難。」
就像說的這樣,趙三元的的確確入了內景,不是以前師父引領他的那種,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創造出的內景。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內景之前已經系統說過了,它是一種自我內證的境界,種類可以說千千萬萬,和外景一樣複雜多樣,說通俗點,是基於冥想和內核創造的精神世界。
當然有些派別的人認為內景什麼的都是光影幻覺,不是好東西。
注意說的不是好東西,而不是說內景不存在,若是貪心追求這個大概率走上歪路,甚至會深陷於內景中久久無法自拔,畢竟在內景里你的精神屈服於內心欲望,後果很嚴重。
好比說趙三元之前被仙家捆竅後,數次陷入屍山血海的世界當中,那裡便是扭曲後的內景,徹徹底底被狂怒和殺戮所主導。
換言之,如果你主淫邪,那麼展開的內景大概率是酒池肉林,佳麗三千。
想想就刺激是吧?
但你的精神會快速萎靡,用時髦點的話來說是自我精神污染,超級沉浸式白日夢,這種內景完全符合你最渴求的欲望,所以你根本不想離開,潛意識也會告訴你這裡才是真實世界。
當然了,前提你得有這個本事。
趙三元所處的內景中是淡淡金色的世界。
池塘清泉,金蓮璀璨。
數了下攏共有十一朵金蓮,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展露芳華。
站在池塘前,周圍儘是鳥語花香。
「這是.」
趙三元的意識非常清醒,所以搞不懂自己犯了啥毛病,難道是活在夢裡?
剛剛還記著行炁來著。
「壞了!」
「媽了個巴子的我不會行岔了炁吧?」
「傳說中的走火入魔?」
沒辦法,趙三元從未自主創造過內景,以前進來的時候都是各種3D肉蒲團,真沒現在這種靈裕恬淡。
冷靜。
關鍵時候必須得冷靜。
再次觀察下四周後,趙三元發現這地方好像是個山峰,流雲飛騰仙氣飄飄的。
還是別亂走的好。
而且看來看去,只有池塘里的這些金蓮特神秘,估計關竅在這上面。
最重要的是,他總感覺金蓮們不對勁,尤其是開放程度最大的那朵。
硬要形容趙三元感覺它在跟自己裝逼。
思索一陣後,趙三元直接走進池塘里,對著開放程度最大的那朵金蓮揪了過去。
剛一使勁,突然感覺胸腔劇痛。
周圍天地開始極具扭曲,天旋地轉。
等再一睜眼,發現自己竟躺在莫聞山的懷裡。
「臥槽!臥槽臥槽臥槽!剛才到底咋回事啊?」趙三元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趕緊查看自己的胸口,發現沒有異常後才放心下來。
莫聞山照著小徒弟的腦殼拍了下去,「老子還想問你咋回事,剛開始進入內景的氣息很穩固,怎麼就突然亂套了?」
「內景?」趙三元先是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才明白自己原來是稀里糊塗入了內景。
一旁老康急得都快哭了。
剛才真是有夠兇險,師父察覺不對勁後立刻衝上去給三元理炁活絡,好不容易才給順過來。
「你在裡邊到底幹啥了啊?還不趕緊跟咱師父說?」
趙三元便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其實也沒啥裡邊金燦燦的,山峰上有個池塘,池塘里的水卻自己能流動,還有十一朵金蓮,有的開了有的沒開,我看開放最大的那朵不順眼就想給它揪出來——哎呦我去——」
還沒等說完,腦殼又被狠狠敲了一下,這回莫聞山下手真不輕,敲了個大包出來。
他仰天長嘆恨聲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你個活驢到哪都想干架是吧?那朵金蓮是你的心經,把它拔出來你他娘的還有好?」
別說是莫聞山了,連素來溺愛趙三元的老康都大無語,勸都懶得勸。
好好好!
聽過跟別人在內景里鬥法的,可頭回聽說有人在內景里自己干自己!
趙三元捂著腦殼特委屈。
自己哪知道入的是內景啊?
又沒人提醒一句。
還以為是行岔了炁走火入魔了。
莫聞山一臉嫌棄的把趙三元推開,「看心經金蓮欠揍是吧?它多欠揍你就多欠揍,這回你總算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啥樣了,以後你天天對著鏡子說你瞅啥,然後懟鏡子玩吧。」
見師父是真生氣了,趙三元趕忙陪著笑臉試圖萌混過關,「哎呀師父別急眼啊?我稀里糊塗入了內景算是天才了吧?這是給您老人家漲臉。」
「不被你氣死就算我上輩子積大德了,滾滾滾,趕緊收拾收拾跟歐小哥撿破爛去。」莫聞山甩袖而走,根本不看小徒弟一眼。
生氣麼?
當然生氣。
今天要是當師父的不在,這小子的心臟會受到極大損傷。
但不僅僅是生氣。
還有喜悅。
金台玉闕上黃庭!
這個內景可一點都不簡單!
見真我觀自在!
那池塘是趙三元的本我,十一朵金蓮則是五臟六腑,池塘中流淌的水是滋養運行的炁。
哪怕之前給趙三元打下了黃庭經底子,又在康木昂的點撥下徹底捅破了窗戶紙,但小小年紀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驚喜了。
丹術初成,未來大有裨益,練什麼都會更快更精。
老康回頭對著趙三元擠眉弄眼,意思是自己去給師父消火,你該幹啥幹啥去,去石門一切小心。
這時,院外傳來爭吵的聲音。
趙三元循聲望去,發現是小栓子和昨天的那些孩子們又搞到了一起,但沒有再重歸於好的玩耍,而是爭吵了起來。
孩子嘛,打打鬧鬧很正常,只要不太過分,問題不大。
歐黃正在做早飯,趙三元反正閒著沒事,樂得看熱鬧。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王反悔了,帶著跟班們來討要那塊破門帘子。
「給你玩了一宿,今天該換回來了吧?」
「你又說謊!昨天說了我今天當趙子龍,憑什麼還你!」
「是麼?可能你聽錯了吧,趕緊的別廢話,今天我二叔從縣城裡回來,他要給披風畫上趙子龍的畫像,快把東西還我!」
「了不起啊?了不起啊?我三元叔可是趙子龍的哥們兒!喝過大酒的!」
籬笆牆內的趙三元一陣汗顏,尷尬的腳指扣地。
心想這孩子咋這麼實誠啊?
孩子王和小跟班們明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誰不知道你們家就你和你爹倆人?逢年過節連個走親戚的都沒有,上哪來的什麼三叔?就算有,他能是趙子龍的哥們兒?他要是,我二叔就是玉皇大帝!「
「你撒謊!」
「你才撒謊!」
「我三元叔手裡會冒火!」
「越吹越大了是吧?那我二叔畫的畫能活過來!」
「我三元叔能飛!」
「我二叔也會飛!」
「我我.我三元叔敢吃粑粑!」
噗通——
趙三元嚇得都給跪了,趕緊撐這籬笆牆往外大喊,「我不吃粑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