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飄落

  第252章 飄落

  該忍時忍,不能氣短。

  該狠時狠,不能手軟。

  能在兩者間找到平衡的,才是活透了的人精,懂得何時何地都能保全自己。

  哥四個裡邊做的最好的當屬老劉,可以說他市井可以說他虛偽,更可以說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連老康都不如他。

  相比之下,趙三元和呂秀才就顯得更加純粹,該忍時候能不能忍真不一定,但該狠的時候絕對夠狠。

  樹海卷波濤!

  銅錢似飛刀!

  畫皮鬼再難垂死掙扎,猙獰恐怖的軀殼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趁病要命的道理,呂秀才同樣明白。

  在那銅錢紛飛之時雙手結印又迅速拉開,掌心佛光明慧,兩根降魔杵拖曳流光轟殺而至,正中畫皮鬼頭顱。

  論狠,哥倆是認真的。

  「不——」

  一聲悽厲的哭喊,素兒再顧不得許多,它捲起畫卷急迫沖向畫皮鬼,而這個時候被捆竅的老劉沒有再攔住它去路。

  因為沒必要。

  都被揍成那個德行了,畫皮鬼必死無疑,而且大狸仙很了解趙三元,事已至此,天王老子來了也保不住畫皮鬼。

  「快救我——」

  早已千瘡百孔的畫皮鬼厲聲嘶吼。

  可趙三元不再給它任何開口的機會。

  一腳踹碎畫皮鬼的頭顱。

  呂秀才轉瞬即至,手中地藏磬叩住殘骸,誦持咒語。

  畫皮鬼的殘肢斷臂全部被收入地藏磬中,半點也不剩。

  趙三元右手劍指點住地藏磬上沿,左手結太乙混元訣,怒目圓睜。

  「破!」

  地藏磬驟然爆炸,一點一滴在半空中化為齏粉,碎為塵埃,連個渣都沒有留下。

  遠處的老康大鬆一口氣,趕緊散法撤掉結界,得虧是身體柔韌度不錯,否則再拖個一時半會兒要麼手腕被五行盪魔羅星盤擰骨折,要麼主動散去散法放棄。

  五指向上拉拽,盤體回歸原本十二層的模樣,盤體也不再轉動,浸染的鮮血在快速乾涸,除了盤體上顏色更油亮一些外,跟以往並沒有什麼區別。

  樹海波濤跟著一起逐漸消失。

  舞台依舊是那個破破爛爛跟戰場似的舞台,那些被迷了心智瘋魔的觀眾們也隨著畫皮鬼的徹底消亡而暈倒在地,暫無生命危險,頂多是消耗了不少元氣,過不了一會就能醒來。

  在場唯一接受不了現實的,是正急迫趕來的素兒。

  它面如死灰覺天旋地轉,體會到什麼才叫做生不如死。

  沒了。

  都沒了。

  雖然咒力會逐漸消失,可咒力埋在江陽身體裡太久了,哪怕會消失也得需要充足的時間。

  時間,時間。

  偏偏江陽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咒力在他身體裡早就根深蒂固,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若非有老劉和老沈幫忙,昨晚江陽就已經被陰差勾下地府。

  現如今畫皮鬼已死,咒力無法在短時間內徹底根除,最大的希望宣告破滅。

  素兒雙目緊閉,顫抖的睫毛昭示著它到底有多麼不甘。

  但它沒有遷怒於趙三元等人,它太知道並蒂同生的畫皮鬼有多麼可惡,多年來的行徑罄竹難書,早該死了。

  有錯麼?

  這些人並沒有做錯什麼。

  最開始的確是按照計劃進行,奈何畫皮鬼心思縝密,利用在場所有觀眾反將一軍試圖絕地逢生,緊要關頭已經沒辦法保證先控制再擊殺,從大局出髮根本沒錯。

  要怪,就怪自己這些年優柔寡斷。

  看似求穩不敢賭,其實是想與丈夫多待一天一刻一秒也是好的,如果太過激進,畫皮鬼大有可能殺死江陽,殺死自己的一切。

  果真造化弄人,千不願萬不願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炎大爺撤掉捆竅,趙三元身體輕顫。

  看著大鬧後的滿目瘡痍,卻不太敢去看素兒的表情。

  有錯麼?

  當然沒有。

  趙三元很清楚自己的選擇再正確不過。

  但無措,不代表無愧。

  昨夜信誓旦旦保證一切能盡在掌握,豈料天有不測風雲。

  「.」

  趙三元伸出手掌想要說些什麼,卻如鯁在喉,胸口仿佛有千鈞重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倘若素兒斥責怒罵,甚至是大打出手,趙三元都沒有怨言,心中還會更好受一些。

  偏偏素兒太明事理,無需解釋它都能想通一切,它什麼都不說,越是這樣,趙三元心裡就越難受。

  見氣氛太過壓抑,同樣撤掉捆竅的老劉想上前打圓場,但被老康輕輕拉住。

  這種時候,語言太過蒼白無力。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把江陽換做是自己最親最愛的人,相信誰心裡都不好受。

  要是沒有素兒參與進來就罷了,偏偏給了人家希望又親手將希望給摔的粉碎,太過於殘忍。

  「咦?這是誰人家的姑娘?無施粉黛下都清麗傾人,若是入了勾欄還得了?假以時日定會名動京城。」

  江陽走到素兒面前,它已經將臉上的畫彩擦乾淨,露出英俊卻又虛弱的面容,故做出驚訝表情。

  當初被逐出桂瀾班,江陽回家初次與素兒相見,就是那年的今天,說的也正是這句話,連表情語氣都幾無二致。

  素兒雖然萬念俱灰,可這一刻心中難免泛出甜蜜。

  如果能長長久久,該有多好。

  江陽拉起妻子冰涼的手掌,沒有去安慰說著漂亮話,就這樣拉著妻子的手,眼中柔情蜜意,好似想把它的一切都記住。

  「是我不好.」

  千言萬語化為細若蚊聲的半句話,素兒依舊將所有的錯都歸結於自己的身上。

  「確實是你不好,都說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你呢?自打進了家門就逆來順受,無論任何時候你都從來不發火,甚至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對我講過,要不伱發次火讓我感受感受?」

  素兒低頭苦笑著。

  自己怎麼捨得?

  從被江陽救起的那一刻開始,無論背後是否是畫皮鬼的故意為之,自己的心都掛在了江陽身上再難割捨。

  或許,這就是一見傾心吧,願意付出所有。

  江陽見妻子還是萬念俱灰的表情,便拉著她坐在舞台上,「你知道我以前是有名的大武生,可我好像從來沒給你講過我以前在舞台上的事,還記得第一次登台前,緊張的都尿褲兜子了,被逼無奈是掛著空襠登台,哎呦我那個怕啊,生怕哪個刀馬旦失誤一槍扎在我褲襠上.」

  聽著丈夫的述說,素兒安安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裡。

  實際上素兒對丈夫的一切都瞭然於胸,包括初次登台前的尿褲兜。

  可它更願意聽丈夫親口講出來,珍惜著每分每刻的時光。

  身後。

  哥四個望著夫妻倆的背影,默默無言。

  倒是法壇旁邊的狸大爺和炎大爺不被氣氛所影響,尤其是前者,可勁造供果。

  「在關外不省心,在關內還不省心,攤上這樣的弟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你說是不是?」

  蟒青炎淡淡瞥了大狸仙一眼。

  心想你就擱這口是心非吧。

  小哥幾個相處了這麼久早已親如兄弟,背後的仙家自然也在暗地裡打過交道,誰特麼不知道誰啊?

  兩家都護犢子,真要有人禍禍劉芒泛再看看,你不得上去撓死他全家?

  「話說回來,這兩口子還真是苦命鴛鴦,日子過的百轉千回啊,偏偏幾個小子摻和進來,從根上就不好辦,怎麼做都里外不是人。」

  蟒青炎冷聲回答:「按照我家弟子的計劃進行,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大狸仙翻了翻白眼,「你我看過多少風雲變幻?都明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你家小子腦袋瓜轉的是快,但你這麼夸有點太生硬了吧?我又沒埋怨他。」

  生硬麼?蟒青炎絲毫沒覺得。

  因為自家弟子根本不用夸啊,本來就是最優秀的,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孩子。

  大狸仙看蟒青炎的眼神就知道在想啥。

  得。

  還是別嘮這茬了。

  就沒有幾個老仙兒不護犢子的,尤其是常蟒兩家。

  沉默良久後,蟒青炎沉聲道:「世上事沒辦法全部盡善盡美。」

  覆水難再收,破鏡難重圓。

  沒有處於風口浪尖需要做出一瞬間的取捨抉擇的環境,是無法體會做抉擇之人在事後的心情。

  大狸仙幹了一瓶橘子汽水,拍著肚皮打嗝。

  「嗝~是啊,沒法盡善盡美,如果我是三元會毫不猶豫做出同樣的選擇,畢竟多救人多功德嘛~」

  蟒青炎指了指遠處的劉芒泛,「如果把你家弟子和百人安危放在一起,你怎麼選?」

  「跟你一樣。」

  兩位老仙兒嘮的歡。

  可趙三元幾個是丁點心情都沒有。

  因為距離老劉昨夜爭取的時限即將到來。

  老話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舞台上毫無預兆的颳起一陣陰風。

  殘破的帷幕上顯現出兩道虛影,一個高瘦一個矮胖,手裡都拎著鐵鎖鏈。

  正是吳家兄弟陰差。

  比與想當中來的要早些,打了提前量。

  瞧見老劉後,他們擺出十足官位踏步向前走。

  「後生,時候差不多了啊,有關江陽的事,十殿陰曹有了判決,該勾還得——」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它們看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嚇得頭頂高帽都飛了起來,雙腿發軟就差給跪了。

  活祖宗啊!

  他怎麼在這!

  當初在地府種種至今都歷歷在目!

  老劉轉過身來熟練的鼓起諂媚笑臉,「呦,兩位尊差來的早啊,別急別急,咱們嘮兩塊錢的先,反正也沒到時候,不急這一時半會的。」

  吳家兄弟一陣風似的給老劉架到一邊,並鼓起更加諂媚的笑臉奉承。

  「外道了~老弟外道了不是~咱們誰跟誰啊是得好好聯絡聯絡感情熱乎熱乎,話說那位小祖宗啊不是!那位小友跟你是什麼關係?他怎麼在這?」

  個中原有,老劉並不清楚。

  但他多精個人啊,哪能看不出來異樣?

  吃陰陽飯十來年了,從沒見過更沒聽說陰差對那個陽間人如此懼怕。

  看給嚇的,都快拉拉尿了。

  「他啊?我異父異母的親弟弟,開過香堂斬過雞頭拜過把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誰敢多瞅我一眼,我老弟就能抽他倆大逼兜的那種關係。」

  吳瓊鼓起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心想你特麼早說啊!

  就沖這位爺的面子,昨晚用得著賄賂腐敗?一句話的事啊!

  吳前更拉胯,跟摸電門了似的倆竹竿腿止不住的顫抖,左看右看生怕上官白兔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心理陰影太深太深。

  「沒法通融?」

  此時趙三元已經走到面前,臉色極差極差,任誰看了都知道在憋著火。

  「少、少俠您是知道的,做小鬼的能貪點扣點,可十殿陰曹最講規矩,真沒法通融,時辰一到江陽必死,我們就得勾著他的魂兒回去復命,即便少俠您能攔住我們,但改變不了結果啊,終會有陰差把他勾回去的」吳前一邊解釋一邊暗恨,自己咋就攤到這麼個苦差事?

  趙三元握緊雙拳,「多留一刻一秒也好,讓他們多待一會兒」

  吳前急得都快給跪下了,哭喪個臉道:「真不行啊少俠,要不您再走個陰親自去陰曹十殿去求求情?我們——」

  話音未落,只見坐在舞台上的江陽突然無力栽倒,這讓趙三元的心態近乎崩潰,他猛然抓起吳前的衣領怒吼:「他媽的不是說沒到時辰麼!」

  「不是!真不是我們啊少俠!我們哪知道他怎麼回事啊.可能是他腎虛?」吳前生怕趙三元再請個什麼神,這可是個敢大鬧地府的主,收拾倆小鬼還不是手到擒來?

  「三元你先別衝動,江陽還沒死。」經過老康的提醒,趙三元趕忙看去,發現素兒伏在江陽的胸口,淚水早已浸濕了衣衫。

  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後,趙三元也顧不得許多,趕忙上前去查看江陽的脈搏。

  這時素兒抬起頭來,輕聲道:「幾位公子為我夫君奔走斡旋,此大恩今生難以為報,惟願公子長命百歲錦繡風順,懇請在我夫君醒來後,公子能為他調理身體,恢復正常。」

  越聽越迷糊,趙三元以為是素兒太過絕望導致精神錯亂了。

  怎麼可能恢復正常?

  沒看到倆陰差都來勾魂了麼?

  「夫人.你.」

  沒有回應趙三元,素兒飽含深情親吻著江陽的額頭,而它手中的真身畫卷突然綻放出點點光華,飄蕩著滲入江陽的身體。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始料不及。

  化為光華的素兒柔情似水的看著江陽的面龐,笑容甜蜜,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沒有之一。

  「把我的命交給畫皮鬼,能換我夫君性命無虞,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如果不成,我還是能用自己的命來續命,但只能續命八年,八年就八年,哪怕能讓我夫君多活一天,我死亦無悔。」

  在場眾人如遭雷擊,連狸大爺和炎大爺都投來震驚的目光。

  無法形容此刻內心的震撼。

  到底是愛到何種程度,才會如此義無反顧。

  畫妖修為至少百年以上,用百年換八年,真的值得麼?

  趙三元難以想清楚這個問題。

  但素兒就是這麼做了,毫不猶豫的這麼做了。

  原本以為是素兒要帶著刻骨銘心的遺憾活下去,不曾想根本沒想活,至始至終都想著江陽。

  不知不覺間,趙三元早已流淌淚水,再苦再難都流血不流淚的他,這一刻內心無盡悲傷。

  「無論輪迴幾何,無論是花草蝶蟻還是山石蜂蟲,萬水千山我都會尋到你,有緣,再嫁你為妻.」

  光華螢動,傷離人更遠。

  柔情眷戀,尋覓碧落天。

  素兒在眾目睽睽之下,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

  而在吳前帶著的小冊子上,小篆有了明顯變化。

  江陽的陽壽從幾乎歸零急速增長,直到三千天,那是素兒燃燒自己後的無悔奉獻。

  眼前所見,在場眾人發誓終生難忘,明白何為情之一字生死相許。

  風中多少花飄落。

  雨中多少往事成蹉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