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風月之中
恍惚間。
趙三元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女兒國,耳邊儘是鶯燕嬌嗔的聲音。
春夢相信大家都做過,這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趙三元還真就不做春夢,畢竟他小時候活春宮看的太多了。
他聽到的是實實在在的聲音,並非夢境。
「叨逼叨!叨逼叨!就他媽不能消停點?」
忍無可忍之時,趙三元踹開被子氣沖沖的往外走。
睡了不到半個時辰被吵醒,換誰都不會有好脾氣。
只是等一腳踹開門準備狂噴的時候,趙三元卻如鯁在喉,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噴出來。
沒辦法。
太多了。
上下左右入目所及,到處是花枝招展的美人和一擲千金的狎客,或在角落裡調情說著羞臊的話,或在迴廊和庭院中追逐嬉戲。
沒有生活中的不如意,也沒有官場商場情場上的黯然。
像是花謝花會開,早泄她離開的悽慘更不會發生。
在這裡只有最簡單的供需關係。
你花得起錢,你能在這得到極致享受。
即便男人水平不行,女人也會裝的讓男人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要不咋說錢真是個好東西?
除非做到一切平等,否則如這樣的場面永遠不會消失。
而趙三元站在二樓欄杆前大致數了一下,光是菊花樓周圍就有百多個男男女女。
咋噴?
沒法噴啊。
一張嘴還能抵得過一百多張嘴?
單單是調情嘮嗑也就罷了,有的雅間裡辦事都特麼不關門,嗯嗯啊啊的,前邊主樓里好像在唱大戲,反正不單單是菊花樓,更不單單是鸞鳴閣,整個胭脂胡同都這個德行。
要想清淨,只能開炮轟了。
趙三元看了看兩側房間緊閉的房門,不知老康他們能不能睡著,自己肯定沒法睡了,正好肚子有點餓,出去吃點夜宵吧.
接下來這些天如果沒啥事的話,估計得跟這些姐姐妹妹們過相同的作息,不然日子真沒法過。
找罪受啊。
真是自找罪受。
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去睡大街了,至少耳根子能稍微清淨些。
後悔?
那是萬萬不能的。
趙三元主打一個知錯改錯不認錯。
還是那句話,天上下刀子也得住到日子把餘額耗乾淨才能走。
錢不能白花啊,至少以後能跟人吹牛逼說自己在胭脂胡同里一擲萬金,睡了好多天。
儘量低調的走著,趙三元並不想被哪位佳人拉著聊人生。
主樓內,他被舞台上的京韻大鼓所吸引。
上邊正唱著大西廂,韻味出乎意料的好,趙三元忍不住找個位置上坐下。
有點闊少今日無事,勾欄聽曲兒的意思了。
「小丫環兒我呀,挽挽袖子,繫上了圍裙我下趟廚房~」
「我給姑娘您吶做上一碗甜滋滋兒、辣絲絲兒、酸不嘰兒、又不咸又不淡,八寶兒一碗油酥菜,端在了繡房哎喲我的姑娘您吶嘗嘗~」
殊不知,能在這裡討生活的都是行家裡手,沒點絕活兒怎麼行?
八大胡同里任何一家風月場,其本身都是以戲班子為基礎,底子從來沒有丟。
談不上是德藝雙馨吧,至少是色藝俱佳,你是想聽曲兒還是想辦事,亦或是想邊聽曲兒邊辦事,錢到位都不是問題。
「喲,爺您是一個人?咱是來壺好酒還是——」
「滾。」
「好嘞~」
服務無可挑剔,小廝樂呵呵的退下,面上沒有丁點不快,跟孫子似的。
遺憾的是,曲兒只持續了不一會兒。
有個大哥將兩根金條拍在舞台前,唱曲兒的小姐姐立馬會意盈盈一笑,對舞台下欠了欠身後回到幕後。
對此看客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大家都知道是啥意思,開單間『唱』去了。
不願意?
那伱也出錢就完了唄。
規矩就是誰當榜一大哥誰有理。
這裡雖然都是非富即貴,但本質都是老色批,沒有外人想像當中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簡單粗暴特點鮮明。
只是對趙三元這種純聽曲的人來說不太友好了,因為下一個登台的唱功太一般,說是唱,更像是發嗲呻吟,揚州清曲讓她唱的跟一點都不清。
沒勁沒勁。
趙三元起身往外走,想著該吃點啥特色美食。
滷煮?
大半夜吃它好像不太好。
烤鴨?
又要切又要卷的,費勁。
待走出鸞鳴閣,完美詮釋了啥叫燈火通明不夜城。
鸞鳴閣真正的門頭又大又敞亮,無數大紅燈籠高懸,整個街道都亮堂堂的,連街邊的耗子吃的是不是隔夜飯都看到真切。
所以趙三元也第一時間發現了個人。
一個氣質與胭脂胡同非常不符的女人。
眉如遠山含黛,梢角藏秀氣。
目似秋水橫波,荷花羞玉顏。
看著沒有擦啥胭脂水粉,俏臉五官都非常精緻。
一襲鵝黃色長裙,如盛開綻放的水仙花,不免讓人側目。
她就站在鸞鳴閣的對面,靜靜的站在那裡,與之相比,閣上閣下的都是些庸脂俗粉了。
走過路過的老少爺們自然免不了投去品頭論足的眼光,出奇的一致。
可無論經歷怎樣的目光洗禮,黃群女子依舊安安靜靜的,也沒有指著誰說你看我一眼就是性騷擾,是目光強暴。
趙三元有點納悶。
因為這娘們兒看氣質絕對是良家中的良家,沒道理出現在胭脂胡同啊。
難道是想入行?
好傢夥。
她要真下海,堪稱絕殺啊。
之前在鸞鳴閣遇到的那些女人還真沒一個能比得過。
首先風塵氣就是先天劣勢,這行干久了洗都洗不掉的那種。
但好奇歸好奇,趙三元沒理由去管毫不相干的事。
愛幹啥幹啥唄,也許是自家爺們兒在裡邊買春不回家。
「老闆,來雜醬面,多放黃瓜絲兒。」
「妥嘞~」
胭脂胡同的街道上有許多路邊攤,榜一大哥們肯定不屑光顧。
不是味道的問題,主要怕跌份兒。
但胭脂胡同里很大,在這裡討生活的也不只有風塵女子,一家歡場幕後團隊的人非常多,像是修花剪草燒鍋爐的,他們賺的都是血汗錢,不可能大手大腳,所以這些路邊攤主要為他們服務。
當然,也有那種傾家蕩產,恨不得借錢來瓢大昌的,有的甚至連瓢都算不上,著了魔般只為博心中女神一笑,兜里剩下的錢只夠吃路邊攤炸醬麵的,畢竟裡邊它真特麼不供飯。
古往今來,這種人永遠不缺。
男人嘛,就那麼回事。
骨子裡最喜歡乾的便是拖良家下水,拉失足上岸。
遇到清純的小白花,總想著把她變成小污花。
等遇到久經沙場的,卻又表現出偽善和廉價同情心,說些你別幹這行了,有這條件干點啥不好啊巴拉巴拉的,沒錯,睡完說的那種。
殊不知人家一天進帳比你一個月都多,面上笑嘻嘻,心裡看你像個大煞筆。
滋溜滋溜~~~
趙三元禿嚕著炸醬麵,內心感慨著在這裡還能悟出些道理。
形形色色的人和欲望在這裡交織碰撞,是賣方獲利還是買方獲利?
都不是。
收稅的才最獲利。
「小老弟,聽口音是奉省那邊的吧?」老闆大哥自來熟的坐在趙三元旁邊,還端來兩碟小涼菜,「我是鶴崗的,都老鄉別客氣,話說家裡邊咋樣?能過上穩當日子不?」
「還行,主要是當家的穩當,不像別的地方今天換一個明天換一個,跟草台班子似的。」
「說的沒毛病,有大帥持家,確實比以前趙爾巽那幫狗日的強多了,可我聽說外邊不消停啊,好幾家要聯合打奉軍,我都想著是不是該離開這裡躲一躲。」
東北人的自來熟和愛嘮嗑的屬性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在關內聽到熟悉的口音,都倍感親切,有些社牛的會直接上老嘮嗑拉家常。
對於時局,趙三元了解的不是很多。
主要是太特麼亂了。
十年來除了關外地方政權穩固,其他地方都改了不知多少次天,換了不知多少次日,軍閥多如牛毛,並且走馬燈的換,趙三元根本記不住,有印象的就那麼幾位,一個是晉省那邊的閻老西,一個是齊魯的張宗昌,還有個就是近兩年起勢的蔣希匹。
從大局上講,炎黃大地上說白了就四股勢力。
老北洋,青天白日,地方私人,洋人。
估計是今夜生意一般又遇到了老鄉,老闆大哥話匣子一打開有點收不住了。
從國內時局聊到國際新聞。
從風雲人物聊到花邊密辛。
真不愧是在皇城根下討生活的人,連嘮嗑都這麼有水平有格局,一般鄉下人還真嘮不出來。
「.當年最紅火的必屬陝西胡同,因為裡邊有個雲吉班,雲吉班裡有個小鳳仙啊,她與蔡鍔將軍的韻事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哦對,她還總吃我做的炸醬麵,偷摸跟你說啊,她喜歡吃生蒜。」
「真的假的?你還見過小鳳仙?咋樣?有沒有傳言中美的冒泡?」
「嗯不好形容,你要說她好看吧,其實也太不上國色天香,主要是氣質你懂吧?看著就是真真的大家閨秀,一點風塵氣都沒有。」
「跟那個穿黃裙子的比咋樣?」
「感覺還真差不多,但要說美這一字,我估計誰也比不過胭脂胡同里的柳娃兒。」
趙三元有些沒聽清,叼著麵條疑惑道:「溜誰?溜蛙?胭脂胡同里還有干養殖的?」
老闆大哥氣不打一處來,「能來鸞鳴閣瀟灑,你小子應該有些見識才對,咋柳娃兒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
「這麼跟你說吧,鸞鳴閣以前不叫鸞鳴閣,改名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個柳娃兒,因為她的聲音比較有特點,懂吧?」
「懂,就是會叫唄,但我在裡邊還真沒聽說過她的名號。」
「老弟啊,這人世間無論幹啥的都要分個高低三六九等,有的女人,即便你家財萬貫也難見真容,據說能被她接客的人屈指可數,鸞鳴閣也有意不願意讓她的名號被大眾知曉,估摸著是怕變成第二個小鳳仙吧,誰知道了.」
趙三元沒想到窯子還有這麼多花里胡哨。
不就是奇貨可居嘛。
等回頭有機會倒要看看柳娃兒多有特點。
當然,不花錢的那種。
偷偷摸摸的吃個瓜。
這時餘光看到,那名黃裙女子動了,她走向鸞鳴閣的大門,確切地說是迎向一名儒衫男子,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醉醺醺的腳步虛浮,看樣子在裡邊沒少被禍禍。
趙三元有些哭笑不得。
合著還真是來等自家爺們兒的?
是要撒潑打滾麼?
還是要大吵大鬧?
為了更好吃瓜,趙三元又叫了一份炸醬麵。
然而黃裙女子的反應非常淡定,她將隨身帶著的外套披在男人的身上,眼中有淡淡憂心,又有幾分無奈。
「你怎的來了?不在府中待著,出來現什麼眼?」男人面色極為不悅。
這種表情充滿了厭煩和嫌棄。
相信很多夫妻都看到過這種扎心的表情。
當激情不在,當容顏逝去,當被生活上的財米油鹽所侵蝕後,難免會出現類似情況,因為彼此都不會像初遇那般,想方設法的去取悅對方。
有種說法叫七年之癢,說的就是類似情況。
可問題是,黃裙女子根本談不上色衰啊,看著頂多二十歲出頭,絕對的美人。
假酒喝多了?
有這老婆還不得天天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路過的不少行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心想我要有這婆娘還出來買個屁的春啊,純純冤種麼?
「還沒徹底入春,夜裡寒涼,妾身看你離府時穿的很少,所以怕夫君染上風寒。」
嘶——
倒吸涼氣聲不絕於耳。
多好的女人啊!
多好的女人啊!!!
你咋就不知道珍惜?
「呵,我身體不好?對!我身體不好!都是我不好行不行?趕緊回家別管我,看見你我就煩!」
「夫君放心,家中爹娘都已被服侍睡下,這些銀錢夫君帶著,老地方備著醒酒湯.」
「別碰我!」
看著遞來的錢袋子,男人猛然甩手,一時間將黃裙女子推倒在地,引來更多人的側目。
賣炸醬麵的大哥估計是個熱心腸,也不想著自己啥身份,他竟腦子一熱想往上沖做好人好事。
離譜麼?確實有點離譜,可有的人心中的一腔熱血不是被磨滅了,只是暫時熄了爐,隨時能再燃起來。
得虧是被趙三元給按住了手腕。
這倒不是他轉性不上頭了。
說實話趙三元也有點看不下去。
可他敏銳的發現,在男人推到女人的剎那,眼中潛藏著幾分心疼與不忍,只是沒有徹底表現出來,也沒有去拉他老婆,而是甩袖重新走回鸞鳴閣。
除此之外,趙三元仔細觀察還發現男人有點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