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不是人
奉天火車站。
月台。
在這裡你能看到秩序與混亂的完美結合,兩極分化的現象沒有絲毫衝突,反而顯得非常合理。
當下年景,炎黃地界上談不上具有鐵血大動脈,鐵路只連接著重要城市和交通樞紐,越是靠近海岸港口,越是有機會享受到鐵路便利,相反,越是往內陸去,路政越原始。
關外啥鐵路最有名?
中東路,南滿道。
可惜都是別人家的,更可氣的是建在自家地界上,純純白嫖。
關外鐵路最後的遮羞布,或許就是奉天城往西入關到帝都這條線,它實實在在掌握在炎黃人手裡。
這還是老帥頂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壓力,與外部勢力竭盡周旋下保住的底線之一,要是按前朝簽署的條約徹底執行,可比現在要慘的多,有興趣的可以了解下滿蒙懸案。
即便如此,當下有許多知識分子想盡辦法黑炎黃鐵路,抬高野爹貶低自己,比如說炎黃車廂有多髒,看看人家南滿鐵路的車廂多乾淨,列車員都能用舌頭去舔地板,半點灰也沒有。
千萬別以為是扯淡。
某些人為了跪舔可啥話都敢咧咧,不然咋顯得人家槍法准啊。
這還不算小鬼子專門豢養的炎黃知識分子。
誠然,奉天火車站月台上確實有點亂糟糟,但那是普通列車候車區,高級的可一點都不亂啊,階級一下子就出來了。
結合時代背景,卻感覺不出有啥怪異的,很符合國情。
就好比此時此刻,趙三元和劉芒泛應該在高級列車候車區等待,但吃不慣那邊的洋玩意兒,隨即饒了好大個圈蹲在個攤位前啃烤地瓜。
冰天雪地的,沒有任何食物比烤地瓜更有性價比,又便宜又好吃,身體暖洋洋的。
邊啃邊對一群上車的大洋馬品頭論足。
再牛逼的階級,你不也得進站乘車麼?總不能火車頭開家裡吧?
「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再仔細看,十個七八個身上帶小鬼兒,也不知幹了多少爛屁股的事,老劉你說洋鬼子碰到邪乎事了該咋辦?」
「找神父啊,類似咱們的和尚道士,但區別在於人家歸一個大領導管,是教皇還是啥來著,但凡信教的全歸他管,少說得幾萬萬個小弟。」
「教皇我聽說過,幾萬萬個小弟真不知道,他管得過來麼?」
「應該能吧,咋說也是個皇,三省六部九寺五監的都得有。」
眼界的局限性讓兩人想破頭也想不出為啥宗教裡邊還有皇帝。
在他們看來,方丈再牛逼也頂多是個大方丈啊,還敢稱皇稱帝?
但土壤不同,文化不同。
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晉城話說給晉城人,不能從一而論。
「不是所有的教派都有皇帝。」
一聲醇厚又禮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哥倆回頭看去,先看到的是油光鋥亮的皮鞋,然後是略顯怪異的黑袍。
真不是有色眼鏡,冷不丁看還以為是誰家出殯了。
再往上看。
奶發、碧眼、白皮、身材魁梧強壯、眼窩內陷,帶著些許胡茬,手掌中纏著個木質十字架。
嗯?
是個洋鬼子?
不是說沒見過洋鬼子,但炎黃話說這麼溜的洋鬼子還真不多見,普通話比東北人還標準。
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大冷天的穿這麼少,要風度不要溫度?
小風一吹還不得凍拉拉尿啊。
「有事兒?」趙三元挑了挑眉。
又感覺自己蹲著對面站著好像矮了一頭,遂又站了起來,可惜個頭真比不過。
「沒什麼大事,起初看兩位的吃相很香所以想來看看吃的什麼,後來聽到談論有關教皇一事,其中有些許誤會,便唐突出聲打斷,還請見諒,哦對了還未自我介紹,我叫瓦爾特·馮·德萊恩。」
伸手不打笑臉人。
即便趙三元對洋鬼子從無好感,可眼前這貨確實讓人如沐春風,對炎黃的交際禮儀很講究,就是名太特麼長。
「啥誤會?」
瓦爾特微笑道:「不是說有的基督徒都歸教皇管轄,比如我們東正教便不同於天主教,只遵從牧首治理。」
雖然趙三元不太懂裡邊的彎彎繞繞,但萬變不離其宗,歸根結底還是那些事兒。
「懂了,像是禪宗和密宗,全真和正一的關係是吧?」
「大概吧」瓦爾特有一絲絲尷尬,他對炎黃文化民俗很了解,知道這幾者之間的關係,可跟西方宗教不同的是,炎黃宗教哪怕分幫分派,但總體還是和和氣氣的,相比之下,西方宗教派系間就沒那麼和諧了。
趙三元打量幾番後,問道:「看伱的打扮,應該不是普通人吧,是個神父?」
「差不多,我更喜歡被稱為祭司。」
「祭祀?你是干白事兒的啊。」
瓦爾特仔細回想了一番,隨即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有時候也干。」
「那你倆有共同語言,老劉考考他。」趙三元拍了拍劉芒泛肩膀。
老劉是頂香的沒錯,但更接近出黑那一類,白活死人活非常精通,十里八村有名的陰陽先生。
「咳咳,敢問洋鬼啊不是!馮兄弟,你們那邊下葬是念表文啊還是誦經啊?」
「我們唱歌。」
「沒法嘮沒法嘮。」老劉翻了翻白眼,繼續啃烤地瓜。
根本沒共同語言啊。
唱歌可還行?
從祖師爺開始也沒聽說過下葬唱歌的,不怕被家屬踹進坑裡一起埋了?
旁邊的趙三元都快笑出鵝叫,心想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原來那個什麼東正下葬這麼有趣,以後得見識見識。
瓦爾特也笑了,見多識廣的他知曉會有文化差異,但趙三元沒有擺出嘲笑表情,這讓他很是欣賞。
少見多怪,是愚昧的表現之一。
眼見得不一定是真,耳聽的不一定是虛。
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聽兩位之前的交談,想必是身懷異法的高手,我對炎黃的民俗非常感興趣,可惜時間有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有緣再見。」
瓦爾特施了個教派禮儀後,禮貌離開。
也不知是不是炎黃文化學雜了,連土匪切口都學到了手。
「有點意思,老劉啊,東正是管哪片的?這人讓我對洋鬼子改觀不少,瞧著他兩肩的護靈燈沒?旺的很啊。」
老劉頗為無奈,「我連炎黃本地的教派都認不全,哪能認識國外的?地名就記住個落湯雞,可能是管雞場的吧,對了你兜里還有錢沒?整幾串粘苞米唄,光吃烤地瓜有點膩。」
也不知是咋地。
好像一到火車站就感覺餓的非常快,胃口大開,怪奇妙的。
「你說咱們以後有沒有機會再往外走走,看看其他國家的風土人情啥的,我聽說地球是個圓的,直線走一圈會走回原點,說實話我還真不太相信。」
「老祖宗說的好啊,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有機會就走走看,但我有家有室的年齡也大了,你的日子還長,未來機會有的是,最好弄個洋媳婦兒回來,跟剛才那些大洋馬似的前凸後翹,肯定能生兒子。」
趙三元翻了翻白眼,「拉屁倒吧,她能跟我一起吃小蔥拌豆腐還是能吃茄子蘸大醬?況且是閨女是兒子有啥區別,我反正啥都行,隨緣隨緣,你真要操心不如想想老康,他和五姐好像都有那個意思,但誰也不明說,真夠磨嘰的。」
劉芒泛深以為然,「可不是?臨走時我瞧見小寒送了小康好幾件衣服,全是親手做的,能找這媳婦兒簡直是祖墳冒青煙,哎你說他是不是介意小寒曾經嫁過人啊?」
「老康他就是慫。」
東北人侃大山扯犢子的特點在兩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個烤地瓜的功夫,甚至連老康以後埋哪都定好了,絕壁是好兄弟。
「咱們那邊快發車了啊,你倆別晚了。」這時康木昂將大號行李箱放在兩人身邊,隨即向月台對面眺望後往前走。
趙三元疑惑不解,「你幹啥去啊?」
「我去買幾個橘子,你倆站這別動等我。」
便見老康趁著工作人員不注意,偷偷摸摸跳下月台,三步並一步往前跑。
動作看著挺矯健,就是爬上對面月台的時候拉了胯,因地面結冰,老康跟熊瞎子似的爬了好幾次也沒上去,趙三元還特別欠揍的對工作人員大喊有人要臥軌自殺,搞的老康手腳並用往上爬,給趙三元和老劉樂的前仰後合。
火車汽笛聲此起彼伏,濃濃的蒸汽與寒風混雜消散。
雖說這年頭沒有春運一說,但需求和供給不成正比,即便願意花錢坐火車出行的人很少,卻也架不住車次少,火車站內外喧囂不已。
南來北往的佳木斯鶴崗的,無論來自哪裡,都不過是出發的和回家的,都有著目的地。
「買橘子就買橘子,你買這麼多溝幫子燒雞幹啥?」看到老康拎著一大堆東西回來,劉芒泛滿腦門問號。
「聽說火車上的飯菜又貴又難吃,我就多備點存糧,二三十個小時總不能餓肚子吧。」
老媽子屬性爆棚的老康並不知道王區長幫買的是五張豪華列車二等票,從火車頭到車廂全都是從列強手裡定製,吃的喝的都很不錯。
一般情況下,炎黃火車分為三個等級。
三等車廂只有硬木板座,票價最便宜,只有座位,沒有暖氣,而且緊挨著火車頭,要知道這時的火車頭都是蒸汽機車,燒煤的,一路上都要承受從車頭吹來的煤灰的直接侵襲,試想下風伴著煤屑吹來,酸爽得很。
最要命的是管理差勁,別說是抽菸了,偷摸大小便都有可能,而三等好幾節車廂才配備一位工作人員打掃衛生,可想而知環境有多差。
二等車廂就好很多了,基本都有暖氣恭迎,軟墊座椅,較為寬敞舒適,一些長遠路線還會有臥鋪席,價錢是要比前者貴個兩到三倍。
頭等最貴,一節車廂里坐不了多少人,毛毯、化妝室、衛浴等設施一應俱全,要是錢到位,甚至能給你加豪華大床,整節車廂都是你的,一邊看景一邊品茶,想咋玩咋玩。
但趙三元等人乘坐的是豪華型,打底就是二等,價位和舒適度還要上一個台階,實在是王區長搞不到頭等票。
檢票走進車廂,還沒等找到座位就看到莫聞山懷裡抱著個小姑娘,她梳個羊角辮舔著糖葫蘆,年紀都沒李豆苗大,估計是太喜歡糖葫蘆了,嘴裡吃一串,手裡拿三串。
「小丫頭啊,老頭子我掐指一算你今晚得掉兩顆牙,聽爺爺的,吃完這串就得了,糖罐子轉世也沒你這麼造的。」
旁邊的呂秀才則四下張望,不知在找著什麼。
「擱哪撿的孩子啊?」趙三元有點後悔,看著小姑娘手裡的糖葫蘆,自己也有點饞了。
莫聞山笑著搖了搖頭,「還真是撿的,剛才我跟呂小子上車時就感覺手指被拉住,一看是個小女娃,月台上魚龍混雜的,就先把她抱上來了,可惜,粉雕玉琢的丫頭,神智卻先天不齊,丟了一魂兒,呂小子正尋著誰家丟了孩子。」
小哥幾個也哭笑不得。
心想還沒等出發,提前撿個孩子,這叫啥事兒啊。
爹娘也忒粗心了點。
「採薇!採薇你可嚇死爹了!」
說誰到誰到,一個文人打扮的年輕男人一路小跑,臉煞白煞白的,正是小姑娘的父親。
「丫頭,這是你爹麼?」莫聞山沒有立刻將孩子交過去,趙三元等人也有意攔住年輕男人的來路。
你說是就是啊?
雖然八竿子打不著,可相遇即是緣分,謹防人販子。
名喚採薇的小姑娘點了點頭,糯糯的叫年輕男人爹爹。
「在下沈仁,長白山百花谷村人氏,無意於小女失散,急的我都快瘋了,萬幸各位相助有驚無險,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這是我身上所有的盤纏,萬勿推辭。」
莫聞山沉默片刻,但很快又恢復如初,笑著將採薇放在地上,「多好的閨女,以後可別再弄丟了,至於錢財還是收起來吧,你的一句感謝足夠。」
「是是是,老伯教訓的是,我代採薇再次謝過幾位恩公。」沈仁連連鞠躬後,抱著閨女向另一節車廂走去。
待父女倆離開後,幾人安置好行禮落座。
康木昂最敏感,他發現師父好像有些心事,便小聲問道:「師父,是剛才那個沈仁有問題麼?」
「有。」
「啊?還真有啊?」
趙三元立馬要衝出去搶人,但被莫聞山一把按住手腕。
「毛躁什麼?他不是啥惡徒,更不是人販子。」
「那您老為啥說他有問題?」
「你們道行太淺,看不出來他的底細也情有可原。」
越說越迷糊,趙三元撓了撓後腦勺,「咋地?他是鬼?絕對不可能,是不是鬼我還是能分辨的。」
莫聞山意味深長,「不是鬼,卻也不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