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同學
臨時坐堂看事的時間過得很快,比趙三元預想的還要快不少。
早上的時候還以為要忙活兩三天才能大致看完,但見識到趙大師的能耐後,很多上流人士都打了退堂鼓。
沒辦法,要麼被趙大師的要價給驚到,要麼被其他代價給驚到,基本上都是大致『聊了聊』便各自離去。
等到了最後一個時,已經快到了晚飯時間。
「去買十捆往生金錢、十五捆萬貫金錢、七千金元寶、草香三捆,明夜子時兩刻找個僻靜的路口燒了,切記你和你媳婦兒出門時要披頭散髮,最好在土坑裡先打幾個滾。」
最後一位男嘉賓仔細記下。
從這老兄肩頭的護靈燈亮度來看,應該是個挺不錯的人,因官職非常小,所以只能等到最後。
「大師,用不用找個十字路口?我記得燒紙錢好像都需要找這種地方吧?還有用不用畫個圈?」
趙三元將剛剛打好的表文遞過去,「沒那麼多講究,有我這張表,你即便在家門口燒也沒事,但現在天乾物燥的,讓伱去僻靜路口是有別的用意。」
從民俗角度來說,燒紙錢究竟是從啥時候流行起在十字路口燒,已經不可考。
這麼做有三種說法,一是因為十字路口四通八面,無論已故的親人有多遠,都能找到回來的路。
二是人們認為十字路口不止活人過路,到了夜晚後也是通往地府之所,希望陰差能幫忙把東西帶給已故親人。
三是人鬼殊途,希望在十字路口把東西送到後,各走各的路,陰陽有隔,切莫與生人繼續糾纏不清。
無論是哪一點,都是生人對已故者的祭奠和悼念。
但在趙三元看來,最大的原因是十字路口比較空曠,燒起來能減少失火概率,沒那麼多花里胡哨。
打小他就看師父總燒紙活,也沒見特意找個十字路口,後來明白精髓在於這張正統道家表文。
簡而言之有它在,陰差或是本地城隍游神得主動來幫忙送東西,跟聖旨似的,第一時間送到某個陰魂的手裡,效率讓人淚目。
可還是那句話。
會打正統道家表文的人實在太少太少。
其一是根本不清楚咋寫。
其二是明印暗印背不齊。
試想下如果聖旨上邊瞎勾八寫,還沒有天子六印或玉璽蓋章,等同塊普通布卷,哪個官兒也不會認。
「燒的時候你要連磕十八個頭,你媳婦兒在旁邊哭,一邊哭一邊嘟囔嘟囔就成。」
「呃敢問大師,讓我媳婦兒都說啥啊?她嘴笨」
趙三元翻了翻白眼。
真是腦子有夠慢的啊,怪不得他十來年了還一直沒往上升一升。
事其實沒多邪乎。
就是這兄弟親爹走的時候,他正跟著媳婦兒回了娘家,所以是街坊鄰里幫忙操辦的。
可兩口子回來後因為工作原因,沒有披麻戴孝過,所以親爹就不樂意了,總給兩口子打災,夢裡更是大罵不孝順,養了白眼狼,有了媳婦兒忘了爹巴拉巴拉的。
又不是啥大事,把老爺子怨氣平復了即可。
除了要讓兩口子披麻戴孝燒紙錢外,還要儘量把自己打扮的悽慘一些。
「還能說啥?好聽的話不會說啊?比如說爹啊兒媳婦不孝啊,要不是我拉著您兒子回娘家,肯定能給您好好送終,但斯人已逝,我們兩口子縱然悔恨不已也無法讓您死而復生,只盼望您在下邊有錢花有寒衣,懂不懂?」
「懂了懂了!還是大師考慮的周全啊!」
趙三元看在這貨比較老實的份上,多說些細節,反正也最後一位了。
「等燒完後你們兩口子把鞋脫了丟掉往北走,遇到路口就往左手邊去,連轉九次後再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就是天王老子喊你也別回頭,到家後大被一蒙,一覺到天亮,這個流程連作三天,就算完了。」
最後一位男嘉賓千恩萬謝後離去。
至此,看在老李的面子上坐堂看事算徹底結束。
累得腰都快挺不住了,連六大爺都不知道溜去了哪裡,黃仙兒嘛,就是閒不下來,估計又上哪看樂子去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一天下來沒少賺,光是批批八字動嘴皮子就有千八百大洋進帳,來錢速度確實恐怖。
當然今天來的都是上流人士,不差錢,要是回茶樓的話,肯定是細水長流。
想起茶樓,也不知老劉最近咋樣了。
大半年沒回去,恐怕再見面得被一頓哭訴。
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不然以老劉的破耳朵,每天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身邊得有兄弟幫趁著。
「當時在工程隊時怎麼也沒想到,竟能跟老劉成為至交好友,真是世事無常啊」
趙三元靠坐在椅子上抻懶腰,看著夜空中那輪大大的圓月,嘴角帶著幾分滿足的笑意。
難得靜下心來,能好好想一想這段時間的事情。
在山上的時候,對山下的花花世界基本沒有多少興趣,想著能跟在老頭身邊安穩過隱居的日子,啥時候等他走不動了,便在床邊伺候,再披麻戴孝好生安葬。
豈料老頭留下一封書信就消失了,還帶走了所有存款,讓本就貧瘠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看著家徒四壁和空空如也的米缸,無奈只能下山討生活。
誠然,下山後基本沒消停過,或主動或被動牽扯到一個個旋渦之中,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極其兇險。
但路途上遇到的人,都彌足珍貴。
像老康,像老劉,過命的交情,能為彼此刀山火海,哪怕困在黃泉路上,也要拼死相救。
像老李一家,無論是李冬至還是李晚菘,亦或是嫂子、五姐還有豆苗,都待自己如親人一般,有種回家的感覺,心裡熱乎著。
像老高還有兔子,雖相處的時間很短,卻也都成為了生死之交,並肩與敵以死相搏,共赴黃泉。
還有陶官屯的鄭家父子,王家父女,一起整死小鬼子的呂秀才,盜亦有道的老北風和項青山。
甚至見到了常人眼中如皇帝太子一般的張家父子,如果沒有他們,很有可能交不到呂秀才這樣的好朋友,從這點出發,真要謝謝老帥。
如此來看,下山並非都是壞事,若再選一次的話,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下山認識這些朋友,哪怕被裹挾的越來越深。
從幹掉完犢子和狗腎虛兩個小鬼子陰陽師那刻起,註定沒有回頭路可走,一旦被察覺,定會遭到瘋狂報復。
除了隨時會身陷險境之外,還有鬧心的事。
老頭到底去了哪,為何不辭而別?
兒時渾身捆繃帶的好友去了何方?
從未謀面的師伯,長興子的屍首又在哪?究竟被誰所殺?這麼久都找不到,都得爛了吧?
一貫道妖人當初為啥要殺李冬至?未來還有沒有可能再次出手?
毫無頭緒。
原來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活的灑脫,現在看啥都是一層濃霧,必須要考慮到方方面面。
「唉」
趙三元仰天嘆氣。
果然是人世間。
有難以割捨的人和事,也有鬧心的人和事,誰也無法免俗。
「咋了三元?尿褲兜子了?」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趙三元都懶得去看,沒好氣道:「孩子死了你來奶了,大鼻涕淌嘴裡你知道甩了,老子今天坐堂看了一天的事,鄭學松家的驢也沒這麼累的啊,現在你特麼知道回來了,啊?」
老康自知理虧,他趕忙將熱乎的牛莊餡餅放在桌上,然後滿臉堆笑的幫趙三元捏肩膀。
「你我兄弟,說這些不外道了麼?畢竟那幾味藥材我真的稀缺,還有一小塊的雷劈木,正好我手裡的雷劈木碎片用完了,對吧秀才?」
跟著老康一塊的還有呂合金。
初次登門,禮是真沒少拿,大包小包的全是他家的藥材補品。
「是是是,康哥說的沒錯,有些東西確實是他急缺的,說是要當法器或書寫符籙的材料,多準備一些,等遇到.事的時候也能多一分底氣。」
趙三元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老康,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你都知道了?」
呂合金面色鄭重,「承蒙康哥信任,有關大青樓發生的事我已經大致知曉,無論如何,請一定讓我加入,為了報血海深仇,殺多少個都不嫌少。」
雖然相處時間很短,可依舊是過命的交情,除此之外,老康是在確定呂秀才的品性和底細之後,才選擇全盤托出。
今日去呂家藥材鋪取東西是一方面,藉機看看呂家清不清白又是一方面,如果呂秀才沒有他說的那般清白,老康必不會告訴他一切,而且會敬而遠之。
反之的話就不一樣了。
老康深知未來的路充滿危險,自家能多一位又強大又值得信任的同伴,終究百利無一害。
無論是去殺陰陽師,亦或是東窗事發,都是莫大的幫助,退一萬步講,再碰到類似藥王谷阻擊戰的事,多個呂秀才是大大的不同,這小子一身佛門正法真不是吹的。
不止是趙三元,老康也為這個家操碎了心,方方面面都要考慮的到。
「既然是你選擇的路,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我記得你是家中獨子吧?而且你父母是老來才再得子,真要有啥三長兩短,恐怕你家香火就要斷了。」趙三元終於明白老康今天非要去呂家的深意,臉色好看了許多。
但跟茶樓三兄弟不同,呂秀才的父母健在,又只有這一個兒子,老兩口歲數大了,沒可能再要一個。
不像是茶樓哥幾個,無父無母,人老劉至少有了血脈子嗣,若真出現意外,也沒那麼虧。
呂合金搖了搖頭。
「三元兄弟換做你,能否放下殺你祖父殺你兄長的大仇?」
趙三元立刻回答道:「不能,我會滅仇家滿門,一個不留。」
「所以我們是一類人。」
「也是,一樣的犟種脾氣。」
兩人相視一笑。
已經沒有在這個話題深說下去的必要。
呂父能把唯一血脈送到五台山苦修十幾年,就是為了報仇,呂秀才小小年紀欣然前往,自是早早就做好了覺悟。
沒必要?
冤冤相報何時了?
切莫慷他人之慨,大他人之度。
勸別人放下的都容易遭雷劈。
「咦?來客人了啊,正好今天多做兩個菜,趕緊進屋上炕,最後一道菜馬上出鍋!」老李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為了犒勞三元,今夜跟老婆一起掌勺,他雖沒見過呂合金,但關於哥倆的事都知道不少,所以猜出這小子的身份。
趙三元站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腳,心情顯然不錯。
「走吧,借著機會咱們好好喝一頓,且不管未來如何,滿是荊棘也好,艱難險阻也罷,人生能有幾位交心的好友,是莫大幸事。」
「沒毛病!」老康見三元不再甩臉色,不由得大鬆口氣。
惹誰也不能惹老弟啊?
但趙三元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能不能有點眼力見?等會在進屋行不?趕緊去廚房幫五姐端菜。」
而面對東北最高禮儀,呂合金又開心又忐忑。
雖然老李在哥倆面前是個有點猥瑣的好大哥,但在秀才看來,絕對是了不得的大官,肯定會有些拘謹。
啥是東北最高禮儀?
上炕啊。
只要主家邀請客人上炕,絕對是拿你當朋友。
飯做上其樂融融,氣氛融洽。
倒是李晚菘回來的比往常要晚一些。
現如今衛隊旅改為奉軍第一集團軍第一旅,但活兒沒變,依舊是近衛部隊,駐紮在奉天城內各處,一般來說除了打仗,軍官平常都是到點下班,也不知道今天是咋了。
小李子打了招呼後都沒脫軍裝,直接坐到老康身邊吃飯。
除了呂合金外,在場的哪怕豆苗侄女都能看出他滿懷心事,但誰也沒點破,該吃吃該喝喝。
男人嘛。
生活工作上遇到點溝溝坎坎再正常不過,沒必要問東問西。
但小李子本人沒憋住。
他蹭到老康身邊。
「哥。」
「咋了?」
「今天碰到點難事,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找你和三元兄弟能解決。」
「不會是你讓陳子凱給睡——嗚嗚嗚!」
老康還沒說完,嘴裡就被塞進個窩窩頭。
趙三元狠聲道:「豆苗侄女還在這,別瞎說。」
有時候真不理解老康的腦迴路。
說他傻吧,很多時候腦子非常靈光,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說他靈吧,有時候卻像個大憨批,啥話都往外禿嚕。
估計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想到啥說啥了,沒咋過腦子。
嫂子見狀,特別貼心的抱著閨女到院子裡去玩,五姐也找理由離開了飯桌,剩下的都是大男人,好說話。
趙三元喝了口小酒,隨即問道:「說吧,你不會真被陳子凱給睡了吧?」
李晚菘欲哭無淚。
心想康哥腦子裡天馬行空就罷了,三元你咋也這麼想啊?
跟陳子凱確實關係好,那是戰場上擋子彈的交情,但他男女通吃的癖好真的下頭。
「三元,你是知道我的,向來沒啥不良癖好,再說我跟他認識這些年也沒著道,哪能現在失身啊?況且經歷了前段時間的陳家風波,陳子凱轉性許多,他煙館也不去了,窯子也不逛了,有空不是拉練部隊就是看書,很多弟兄都猜測是不是被啥東西附了身。」
聽到陳子凱的變化,康木昂內心不由感慨。
以前那貨的生活有多亂絕對超出常人的想像。
可遭逢大變後沒有被擊倒,反而變得更加上進,除了心理上的刺激,恐怕跟三元老弟立的仙堂有不小的關係。
其實類似的情況並不少見,有些帶緣分的人立上仙堂以後,變化確實很大。
前提是仙堂立的正,立的穩,供奉的老仙兒能使上勁。
而趙三元想到的,是那天清晨在關帝古剎與陳子凱的對話。
恩是恩,仇是仇,涇渭分明,算是個爺們。
八顆子彈,八年相安無事。
從這點出發,陳子凱的人生總歸有個盼頭。
至始至終,兩人都談不上仇怨,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堅持,換做是自己,同樣會先還恩再報仇。
呂合金豎起大拇指,「窯子不去我倒覺得沒啥,可抽了好幾年大煙的人不去煙館,確實值得敬佩,這位姓陳的朋友是誰啊?」
李晚菘嘆了口氣,遂將大致經過說了一番。
因為這話康哥和三元都不好說,只能自己這個作為陳子凱的朋友來說。
聽過後,呂合金頻頻稱奇,原來前段時間奉天城裡鬧鬼的事是真的啊?自己還以為是純粹的謠言罷了。
趙三元疑惑不解,「不是被陳子凱睡,我真想不到你能碰到啥煩心事,據我了解你是個特別清心寡欲的人啊,難道是沒錢花了?」隨機又指了指炕頭,「我今天剛賺了千八百塊,你要手頭緊就先拿去用,但得還啊。」
李晚菘還真將包裹拿到懷裡,「最近確實手頭有點緊,但鬧心的不是這事,是因為我那個相好的。」
相貌堂堂,又是青年才俊的軍官,生活中肯定不缺女人投懷送抱。
但讓人意外的是,小李子從來沒漏過口風,原以為他只喜歡槍械火炮啥的。
老康聞言後長嘆一口氣,親自給小李子倒酒,並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日子還得過,別放在心上。」
「康哥你是不是又想歪了?她沒背著我偷人。」
旁邊的呂合金都笑噴了。
心想康哥果然對誰都這樣,話不等人說完就開始頭腦風暴。
估計短短一瞬間,他都能腦補出幾萬字的狗血劇情。
趙三元對此習以為常,詢問道:「你剛才說碰到了難處,合著說的是她不是你?」
李晚菘點了點頭,「確實,這件事吧說來話長,本來我知道兄弟們剛剛從外邊回來,尤其是三元今天又忙活了許久肯定累,但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告訴你們為好,的確是我相好的遇到了難處,她是東北大學的女學生,最近——」
話音未落,趙三元一口老酒噴了出去。
他擺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小李子啊小李子,我以為你濃眉大眼的是個好青年,萬萬沒想到你小子也好這口了?聽兄弟一句話,別以為找了女大學生當掛件你就有面子,仗勢欺人會被戳脊梁骨的啊。」
李晚菘有種想裝死的衝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祖宗誠不欺我。
三元啥時候沾染到了康哥的毛病?
「別激動別激動,我們是自由戀愛,沒有強迫那一說,當時她在家咖啡廳外看書,我一眼就相中她了,後來慢慢接觸情投意合,哪像是其他軍官用強啊。」
「就是!咱小李子是那種人?」老康將胸脯拍的震天響,「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人品,早就知道你們肯定是自由戀愛。」
拉屁倒吧!
其餘幾人都是一個心聲。
趙三元沒搭理老康,把事問明白更重要,小李子罕見請求,如果能幫到一定儘量幫。
「大概是半個月前吧.」
小李子的女票名叫沈雨桐。
不算太好的家境,不算太好的相貌,性格安靜與世無爭,最大的優點是學習好,再加上父親是知識分子母親是大家閨秀都比較開明,所以打小就送閨女到各處學習,後來孩子整齊,成為東北大學第一批錄取的女學生。
按理說,這種好姑娘有小李子這種男友,生活上應該碰不到啥麻煩。
的確如此。
麻煩來自於別的地方。
半個月之間,校區里不知哪裡流出的傳言,說碰到過髒東西,說白了就是鬼。
沈雨桐沒太當回事,自當是有人惡作劇罷了。
但那天晚上,她便徹底打消了念頭。
跟室友結伴去茅房,發現路旁林子裡走出個穿校服的女同學,懷中還抱著襁褓。
大半夜搞這麼一出,沈雨桐和室友都有些疑惑,以為是同學碰到了困難。
等上前詢問時,對方根本不搭理,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室友是膽大還是鬼使神差,她掀開了襁褓抽了一眼,豈料差點沒被嚇死。
襁褓中全是爬滿蛆蟲的爛肉!
慌亂尖叫中,沈雨桐拽掉了那同學的頭巾。
這一眼更傻了。
那同學臉上沒有五官!
而是某種血淋淋的器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