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之低頭看阿暖,看她面色蒼白,似乎在努力想著詞想勸住自己-她很少露出這樣急切驚惶的表情。她這個樣子像是一把利箭刺入了他的心臟,只讓他覺得一陣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的手動了動,想去摸一摸她的臉頰,安撫一下她,可是也僅是動了動而已。
相反,他還往側邊退了兩步,坐到桌子另一面的竹椅上-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根本不該靠近她,他已經再不能給她什麼,只會給她帶去麻煩和災難而已。
他怕控制不了自己,不想再去看她,只盯著桌上的那杯蓮心茶道:「阿暖,莫真和日本人勾結,其實有沒有這批軍火,有沒有我,他們最終也會建立起一個傀儡政權-其實在我回來之前,他們便已尋著了我一位遠房的堂弟......才六歲。阿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打著維護皇室正統的名義胡作非為,苟且賣國,將我們金氏一族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也不能看著那麼多的舊朝臣子-原本都是像父親一樣,忠心愛國的臣子被他們利用擺布,被日本人拿去做了殘害奴役百姓的工具,我......」
阿暖的眼睛已經模糊,她拼命忍著,不讓淚水湧出來,這個時候,落淚有什麼用。
她搖頭道:「可是你能做什麼?就算是這樣,你又能做得了什麼?你為何要去背負別人的罪孽?你不過是一個人,並不是救世主,那些舊朝臣子,他們難道是被人扯著線的公仔嗎?可以隨便被人左右擺布嗎?他們既是前朝大臣,難道連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若是能輕易被莫真利用成為日本人的爪牙,那就是本性有問題罷了......」
「但更多的人是被莫真蒙在了鼓裡,或者是被逼著做了自己本心並不願意去做的事,阿暖,我既然已經回來了,就想儘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借用我的身份把自己先祖耗盡心血建立起國家一點一點賣給別人,阿暖,我做不到。」
阿暖搖著頭,可是她知道,到了這一步,她是根本勸不動了-這種事情上面,她再難受,再覺得不可行,可也知道已不能再用己心去勸。
她攥著陳澈之給廖珩的信,因為用力,差點把那信都給揉了。
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想著應該如何冷靜的去處理這件事。
她道:「那麼二舅,這批軍火,你拿了它們,想做什麼?保皇黨,說是保皇黨,其實現在不過都是莫真握在手中的一個工具罷了,這批軍火,就算三爺他放行,最終也不過只是會被莫真所用-你能又做得了什麼呢?」
陳澈之道:「阿暖,這事我已經安排好了,你相信我,我沒有辦法完全解釋給你聽-我也不想你牽扯到這些事情中來,但是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至於莫真,阿暖,他不會活太久的。」
說完又看了一眼阿暖手中的信,道,「就算到最後我真的掌控不了了,我也已經在信中跟廖珩交代,不會讓事情惡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的-至少我也要毀了他們和日本人的勾結。」
阿暖看了看手中的信,深吸了口氣,道:「二舅,我相信你,可能三爺也會相信你,如果他在,可能他也會給你批文......」
她搖了搖頭,她知道為何他們是在挑廖珩不在的時間,莫真是覺得這樣才能做成此事,而二舅這樣卻是為了取信莫真-等廖珩回來,這事便也不成了。
「可是我卻不能因為他的信任去代他做任何決定-不管你做的是何事,我也不該這麼做,我不能私自拿他的東西,行使他的權力......」
陳澈之看著她,他也知道自己要求的是什麼事,他甚至知道這麼做可能會毀了廖珩和阿暖的關係-至少會毀了廖珩對阿暖的信任,雖然他留下了給廖珩的信,但這樣的事情很難不在人的心底留下陰影。
他道:「對不起。阿暖,那封信,你先打開看過吧-或者......」
或者什麼,他也不知道可以或者什麼。
七月底,惠州。
惠州海務局局長劉崇看著臉色鐵青的廖珩,心知不妙,他道:「三少,那個批文難道有什麼問題?」
三日前有人拿了廖珩的批文過來,讓他放行載了那批貨物的船隻,當時他心中是覺得有些奇怪,但那人說那批貨物三少在北邊另有安排,又有私鑒批文在,劉崇便只能收了疑慮,將船隻放行了。但他也是機靈的,放行的同時,便立即往京城那邊發了電報,但不巧的是,當時廖珩出外行事,並不在家中,錯過了電報。
廖珩憋悶憋得肺疼。
就是他爹也不能進了他的私宅,再去了他書房還知道他的私鑒在哪-這讓廖珩雖然暴怒,但尚未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之前,他是不會把此事先鬧出來,讓事情失控的-相比那艘貨物,他的私鑒被人盜用,這事更讓他生怒。
他道:「無事,我走之前對此事另做了一些安排,想來是中間出了一些問題,你且先下去吧,此事在我查明之前不要再跟別人提起。」
劉崇應下後就先退下了,只是他剛行到門口,就看到了陰沉著臉往這邊過來的嶺南軍務司司長廖玘-這位同時還是廖家的大少,廖珩的大哥。
劉崇站定給廖玘行了一禮,廖玘只向他略一點頭,便滿臉黑氣的進了廖珩的房間。
「大哥。」
廖玘進屋,警衛掩了門在外守著,廖珩剛轉身喚了一聲「大哥」,廖玘就「砰」一聲將一沓文件砸到了廖珩的面前。
廖珩皺了皺眉,伸手翻開那沓文件,起先還只是皺眉,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面色卻陡得變了。
廖玘冷道:「阿珩,你要娶誰,只要是你看上的,不管她的背景如何,只要沒有原則性的問題,我都會支持你。可是你現在看看,她勾結保皇黨,私自進入你的書房取用你的私鑒,將你扣下的軍火放走-她今日敢這樣做,明日是不是就敢盜用你的私鑒亂發軍令?還是她本身就是保皇黨甚至日本人的間諜?我已經查過,她身手很不錯甚至還會槍-法,一個舊式的大家閨秀,如何會得這些?這本來就非常可疑!」
他給他弟弟還留了點面子,沒說的是-他真沒想到他弟弟也會有一日被色迷心竅的一日。
廖珩面色難看,可是他卻半點辯解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很了解他大哥的性格,不是得到了確卻的證據,這樣的事,他絕不會隨意開口揣測並定罪的。
而剛剛那沓文件就是陳澈之從三個月前回國之後所有的行蹤,最後一頁則是陳澈之出入阿暖私宅的記錄,陳澈之在門口被拍下的照片。
廖珩的手指按在那照片上,像是要按出個洞般,他緩緩道:「大哥,你如何肯定是阿暖拿了我的批文給他?」
廖玘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心恨他現在還要維護她。
他走到了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做了莫真的情婦,這次還跟著一起來了越州-這事情是就是那個女人透露給了你二嫂,然後你二嫂用了些手段提醒我,我才去查的。」
莫真和陳澈之到了嶺南,他們身份特殊,一入嶺南境內自然就已經進了嶺南軍調局的監察範圍-彼時廖玘還不知道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皇子就是自己弟弟未婚妻的二舅,不過看到照片,再前後一聯繫也就知道了-所以哪怕陳澈之去了雲暖的私宅,廖玘雖然覺得不妥但也沒太過在意-原本只想著等自家弟弟回來跟他提上一聲也就罷了。
而有人拿了自家弟弟的批文放走了私運軍火的船隻,他是事後才知道的。
是尹琪在事後將此事透露給了周碧雲,然後周碧雲讓人透露給了軍調局那邊。
尹琪深恨阿暖,原本她才是天之驕女,阿暖不過是她父親不要了扔在鄉下的土包子-可突然她的世界就被顛覆過來,她每日每夜都生活在煎熬之中,可雲暖卻在頂端享受著榮華。
她之前做不到什麼便也只能將那些恨意和嫉妒按下,可一旦碰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豪門大戶的那麼些事,簡直不用去猜都會知道有些什麼,在權力面前,親兄弟都有反目的,更別說嫡庶之間,所以周碧雲不過是區區幾句話,尹琪就讀出了其中的惡意-她具體要做什麼尹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能毀了雲暖不沾上自己就成。
更何況雲暖自己送過來的致命把柄-她當真不知道那個蠢貨竟然就敢真的把廖珩的批文偷了給陳澈之,是被男人給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嗎?-被毀掉一切生活在地獄中的滋味,她還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讓雲暖也嘗上一嘗。
她甚至還將雲暖和陳澈之的關係添油加醋,點到為止了一番-那個陳澈之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嗎?大約也就是雲暖那樣的能合了他的口味了吧。
而周碧雲的目的-其實她本來也就是興致起來對自己這位弟妹好奇而已,可卻聽到了這樣的事情-不好好利用一番,簡直就覺得有點對不起這位未來弟妹的所作所為,她對攪和廖珩和雲暖的感情沒興趣,但她對挑撥廖玘和廖珩這對兄弟的感情比較有興趣。
所以廖玘便收到了自己屬下的報告,說自己三弟放走了保皇黨的一批軍火。
廖珩心中波瀾萬丈,可在自己大哥面前也要硬生生把那口硬憋出來的老血給吞回去,他道:「大哥,這事是我安排的,不關阿暖的事-我在京城和燕北那邊已經布置好了,這批軍火不會到莫真手上的。」
廖玘愣住,他將信將疑的看向自己弟弟-廖珩表情肅穆,看不出絲毫端倪-那他之前看到資料時表情的變化是為哪端?可這個弟弟自小冷情理智,並不是會為個女人就置原則問題於不顧的-這一點,他還是相信自己弟弟的。
他盯著廖珩盯了許久,廖珩的面色也未變,最後廖玘終於道:「阿珩,這事若真是你的安排,我不會再去插手-但若你只是在維護這個女人,然後還想著法子幫她收拾爛攤子-阿珩,有一就有二,你護得了她今日,也掩不了她一世,這事現在只是到了我的手上,若是捅到了祖父那裡,你當知道是什麼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