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折磨

  廖珩摸摸她的腦袋-她向來這麼敏銳,他早已經習慣絲毫不再吃驚。

  原本因著私心,廖珩並不願將陳澈之的事情告訴阿暖,只是在阿暖的安危面前,那些私心現在也算不得什麼了-他不希望阿暖在一無所知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落入什麼危險。

  他抱著她,感覺到她的緊繃,撫了撫她有些僵硬的背脊,道:「日本人想要大總統給他們在燕北的特權由來已久,但卻一直未能得逞,其中又有德國和俄羅斯人同樣覬覦著燕北的礦產和港口碼頭,和新政府周旋牽扯太多,所得的權力卻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所以他們一直謀劃著名在燕北扶持一個傀儡政權,這樣他們便可以為所欲為了–而顯然前朝皇室就是最好用的扶持對象。」

  「他們想從大舅那裡得到什麼?為什麼這般糾纏不放?」阿暖沉默了許久,冷冷問道。

  到底陳家有什麼東西是他們覬覦的。

  廖珩低頭看她,看她漆黑的大眼睛像裹著絲絨般的寶石一樣定定看著自己,心中又是憐愛又是不舍,他看著她,道:「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傀儡皇帝,先帝是慶安王的第二子,當年慶安王妃報稱長子病逝,先帝才被抱到了宮中,但慶安王的長子其實並未病逝,他被慶安王和慶安王妃送了出來,送到了一座寺廟中養著,一直養到了九歲。」

  廖珩每說一句,阿暖的面色就要白上一分,直到說到寺廟,說到養到了九歲,她的面色已經蒼白如紙,緊緊攥著廖珩衣裳的手也有些痙攣-她不知道這樣的事情,這樣只在畫本子上才會看到的情節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

  「阿暖,阿暖。」

  阿暖醒過神來,看向擔心看著自己的廖珩,她扯了扯嘴角,深吸了口氣,道:「嗯,好在二舅已經離開了。可是他們仍糾纏著大舅做什麼?想逼二舅回來嗎?-其實這種情況,不過是要個傀儡,他們抓個人出來,說他是誰不就是誰了嗎?何必一定要個真的。」

  廖珩握著她的手,冰涼得令人心疼。

  他抱緊了她些,道:「保皇黨內部不少人都曾近身服侍過先帝,和皇室多有接觸,他們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會信的。而且慶安王尚在生,怎麼可能隨便允許一個人冒充他的兒子。」

  他看她抿著唇不出聲,也不知是因為所談的事情太過沉重,還是她現在的樣子太讓他心疼,只覺得心中有一股尖銳的疼痛傳來。

  他低頭吻著她,似乎這樣才能讓自己更好受些,一邊吻著,一邊低聲安撫她道:「無事,你不必太過擔心,你大舅已經打算送你外祖父外祖母還有你舅母他們離開,新年過後,便借著我們的婚事先送他們去嶺南,然後從嶺南坐船離開。」

  嶺南雖然是廖家的地盤,但到底仍是魚龍混雜,並不一定能完全保證他們的安全,且事情若是傳出去,廖家護著前朝皇室,對廖家的影響也並不好,所以送他們出去才是最穩妥的方法–至少美國和日本的利益是對立的,也是他們國家某種意義上的盟友,所以留在那邊要清淨許多。

  可他們說著陳家的事,可都知道讓彼此真正覺得沉重的並不僅僅是陳家的事。

  以往他們每一次的親吻,他對她的愛撫都純粹是一個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正常的渴求,可這一次他的親吻溫柔又沉重,小心翼翼像是呵護著自己易碎的寶貝,還帶著一些離別的感傷。

  明明談著他們的婚事,卻也不復過往那樣的歡喜和甜蜜。

  阿暖想到他這些日子的不見人影,想到他穿著軍裝從嶺南連夜趕過來接自己,想到這樣的時代每一個人近乎悲愴的努力,胸間就有一股難言的情緒湧上來,眼睛蒙上了一層淚意。

  她伸手攥住了他肩上的衣裳,試探著慢慢地回應他,此時此刻,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

  這一晚,他並沒有離開她的房間。

  他忍得很辛苦,可是仍是不捨得放開她離開,她也知道他並不會做到那一步,便安心的窩在了他懷中睡了–這對廖珩來說真的是一種折磨,不過他大概寧願日日受這種折磨的。

  阿暖沒有完全離開報社,只是以準備韓森教授副刊的理由不再每日去報社,只在家中撰稿或直接約了工業部那邊的人採訪,報社那邊相關的事就交給了全煥負責–等採訪全部結束初稿定下,她也該隨著大舅去延城了。

  兩日後,《燕林時報》頭條登出了日本欲逼迫新政府簽下《燕北條約》一事,副刊更是歷數了這些年日本人在燕北的各種橫行欺凌行為,激起民憤,燕京大學,師範大學牽頭組織,於兩日後集結了十萬民眾包括商戶工人普通市民的□□抗議–日本人於燕北的各種行為早令國人不滿,燕北不少的市民商人就是因為那邊環境太過惡劣,轉而逃到京城求生存的,《燕北條約》就像一個□□,將眾人心中的積怨都給引爆了出來。

  《燕北條約》原本屬於政府機密,並非官方泄露,所以警察象徵性地拘捕了報社負責人和相關編輯,但在民眾去警察總部抗議之後,便將眾人無罪釋放了出來–官方理由是《燕林時報》的消息來源是燕北,並非竊取政府機密文件,便不了了之了。

  然後群憤下大總統終於親自出面安撫市民,道「吾與國土共存亡」,一面又致電盟國,希望他們能協助向日本施壓。

  緊接著燕北又發生了一件事。

  前朝禁宮侍衛首領,現保皇黨最大的頭目之一多格在燕北被日本人暗殺–據說《燕北條約》條款內容便是多格向《燕林時報》透露的。

  原本保皇黨是親日系的–他們的勢力壯大也脫離不開日本的扶持。

  可是多格的死卻引發了保皇黨內部的分裂。

  阿暖拎著報導多格被暗殺的報紙,有一點不敢置信,她心中閃過些什麼,便去了廖珩的書房,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多格的死是被嫁禍給日本人的。

  「陳暖,你年後還會回來吧?」全煥看著收拾著東西的阿暖,頗有些戀戀不捨地問道。

  阿暖看他誇張的表情,笑道:「會吧,韓森教授都還沒過來,專刊的事情可還沒完成–你如果覺得到時候你一個人能全部搞定,我也可以偷偷懶的。」

  「不,十個我都搞不定。」

  「阿暖。」

  兩人正說笑著,身後就傳來俞閩烜的聲音。

  阿暖回頭,就看到俞閩烜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身後不遠處–報社待久了,不知道為何她對人的敏銳力竟然有所退化,這樣一個大活人站在自己後面不遠處盯著自己她竟然沒察覺。

  俞閩烜過來,全煥便立時停止了說笑,豎著耳朵乖覺地縮回了座位上–其實他到現在仍然覺得可惜–他覺得俞閩烜要更適合阿暖一些。

  「聽說你明日就要回延城,今天一起吃個飯吧,只當表達對你這麼些日子辛苦的謝意。」俞閩烜走上了前來,對阿暖道。

  阿暖轉頭看全煥,全煥立即放下自己手中的報紙,道:「不用預我了,我今日約了女朋友,她過來看我。」

  阿暖抿嘴笑了笑,回頭對俞閩烜道:「好。」

  俞閩烜是個十分有分寸,且光明磊落之人,實在讓人很難討厭起他。

  雖然這段日子俞閩烜從來沒有逾距之言行,但阿暖還是肯定了他當是對自己有意的,她想她要和廖珩成親一事也該當面告訴他了。

  兩人在餐廳坐著。

  俞閩烜看著阿暖拿纖細的手指輕輕撓著茶杯–這個是她習慣性的動作,他在趙家第一次見到她時便這樣,當時他還想,這小姑娘是特意要讓人看看她的手指有多好看嗎?-雖然是真的好看,細白透明的連那白色瓷杯都又鈍又啞,輕輕撓著,像是撓在人的心上。

  他笑道:「這一次回延城住多久?」

  阿暖看他,道:「大概過完元宵就回來了–不過也只是回京城一段時間,月底的時候我就會跟廖先生去嶺南,我們明年年中就會成親了。」

  俞閩烜的面色煞白–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阿暖面前失態。

  阿暖有些抱歉,雖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但仍是有些心理負擔–所以感情債是最不能欠的,哪怕你沒借,也不知怎麼就好像欠債了一般。

  俞閩烜垂下了眼,他看著自己茶杯中細細的茶葉浮浮沉沉,深吸了口氣,心也慢慢定了下來,他抬眼笑道:「恭喜。」

  這一頓飯用的很沉悶,雖然俞閩烜一直都有說些什麼,但他強顏歡笑的樣子阿暖看著都有些於心不忍–簡單用了些東西,拒絕了他相送,她便先行告辭了。

  俞閩烜坐在餐廳中一直看著阿暖離開,看她穿過馬路,拐進報社的大門,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樣,他遠遠看著她在校園中步行,讀書,用膳,和趙翎嬉笑,那麼美好,但他卻永遠也接近不了。

  「俞先生。」

  俞閩烜尚在怔愣之中,便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喚聲,他回頭,便看到一個尚算有些眼熟卻並不認識的美麗女子,時尚的長捲髮,緋色的素花襖裙,雪白的狐皮毛領,妝容細緻,嬌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