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暖發呆的時間很短,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然後稍微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則是往前推了推,和廖珩支開了小半步的距離-當然,這個距離在樓上的陳澈之看來,仍是非常親密的一個距離。
陳澈之的怒火是一寸一寸的往上升。
廖珩是什麼人,他會隨便對一個小姑娘做出這種親密的舉動嗎?如果他不是對阿暖有別的企圖,他會任由外面定親的傳聞傳得滿城風雨,並且還在這個時候還讓他祖母繼續帶著阿暖去聽戲唱曲,嫌傳言傳得不夠烈嗎?
陳澈之現在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廖珩他怎麼能對阿暖動了這種心思?!阿暖才十五歲,雖然機靈古怪,但其實根本仍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而他......他無論從年齡上輩分上還是他那些複雜的背景上都不應該對阿暖動這種齷蹉的心思!
陳澈之簡直氣得恨不得直接對廖珩拿槍相向了。
不過此時的阿暖不知道遠處自己二舅陳澈之氣得咬牙切齒的心情,她此時的心思多是在突然出現的凌蘊儀身上,甚至對於廖珩剛剛將她拉入懷中這事,她也只以為他是跟自己一樣注意到了外面有些動靜-當然,廖珩他背對著凌蘊儀,自然不知道那是誰,而他們先前還在討論著韓稹。
所以他剛剛那麼拉她,她只當他是保護自己的直接反應而已-至於頭頂上的那個吻,她眼睛又沒長頭頂上,實際上都沒怎麼察覺到。
她微微推開了廖珩,站定之後她也沒理會廖珩剛剛的動作,而是微微側了腦袋,往對面看去,和凌蘊儀四目相對。
她只覺得凌蘊儀盯著自己的眼神也實在太過古怪-她甚至在那目光下忍不住狐疑的看了一眼廖珩,心道:她那是什麼眼神,幽怨的跟我搶了她心上人似的......三爺他不能招惹了這女人吧?
然後接著想到的是:凌蘊儀,她過來這裡幹什麼?找二舅?
所以她壓根就沒有注意廖珩剛剛可能是在占她便宜這個事兒。
阿暖的表情很豐富,廖珩根本沒有回頭去理會凌蘊儀,他只低頭看著阿暖,此刻他心底某一處格外的柔軟-面前的小姑娘的防備心很強,可是對他的防備卻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少,或者說事實上她此時對自己本能的信任和親近越來越多,根本不剩下多少防備-只不過她可能還不自知,有時候想起來還會刻意建起道防備線,好像是特意提醒她自己似的。
她還小,他並不著急-他們以後的日子也還很長。
阿暖和凌蘊儀的目光對視,那一剎那的驚訝疑惑之後就若無其事的移開-只當不認識這個人般。
只是她移開目光之後,就歪了腦袋看著廖珩的肩膀低聲嘟囔道:「是凌蘊儀......她來這裡做什麼?」
廖珩伸手整了整她微微歪了的披風,道:「她不久前已經和孫慶源定親。但孫慶源對她父親的事根本無能無力,孫慶源的伯父孫肇林到警備廳不過才三個月,這位凌小姐父親的案子是軍委那邊破的案子,孫肇林除非是想烏紗帽不保,否則是不會插手的-更何況是為個無足輕重的侄子。估計這位凌小姐也是察覺到了一些,想回來找你二舅求和也不一定。」
阿暖的小臉黑了黑-怎麼可能?她雖然也覺得凌蘊儀本人有點可憐,但一想到鴉片背後代表的沉重和多少家庭的災難,還有她竟然和那麼噁心人的孫慶源定了親事,她就忍不住膈應得很。
廖珩看著她那副被膈應到的模樣笑了笑,道:「你不必理會她,鴉片一事-怕還只是冰山一角,軍部都已經注意到凌家,後面查出來的事情還會更多,就是凌家嫡支那位,凌夏,你也不要再和她太過接近。還有,」
他微傾了身,在她頭頂道,「最近凌家有一部分的東西,在嶺南的海域被封查扣走了,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這邊-凌家,因為我,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打上你的主意......」
他的手指微微彎起,輕微的觸了觸她的額頭後便又很快的收了回來,柔聲道,「阿暖,對不起,好像把你和我扯上關係,也把你推進了一些未知的危險之中,這-是我之前未考慮周全的緣故。」
阿暖抬頭看他帶了些歉意的目光,忙搖了搖頭。這麼多複雜的事情,此時的她哪裡還會有太多心思在兒女之情上?
她這點擔當還是有的-既借了廖珩的勢,得了他未婚妻的好處,卻不肯擔當相應的風險,這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她「嗯」了聲,看著他道:「我知道了-這怎麼能怪你。反正我很快也要離開,這些都沒有什麼,這段日子我也不會再出門。只是......你,也小心些。」
阿暖告辭了廖珩,心事重重的走進陳家院子的大門,因著這些心事和揣測,她入了大門之後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到廖珩仍是站在原處,看到她回頭,只是對她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阿暖沒覺得什麼。
可這一切看在樓上的陳澈之眼中卻是越發的誤會,他因著氣惱,按在窗欞上的手差點都按出血來。
阿暖回到家中,看到舅母姚秀也在,打了聲招呼,她聽說二舅在樓上的客廳,想到剛剛在外面見到的凌蘊儀,她也想知道凌蘊儀過來陳家是做什麼,是不是已經尋了二舅,便跟母親和舅母說了聲,直接去了樓上。
她上到樓上,便見到了面沉似水的二舅陳澈之。
陳澈之在阿暖面前從來沒有過這個樣子,她看到他這樣立時就想這是不是因為凌蘊儀的緣故-不會是真跟三爺說的,是求複合的吧?
她小心翼翼的看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提凌蘊儀的事-到底是尷尬難堪事兒。
阿暖還未開口,陳澈之就先開了口,他沉著臉問道:「阿暖,外面都在傳你和廖三爺定親的事,你可知是怎麼一回事?」
阿暖一愣,她和三爺的事?
她和三爺是商議過定親一事,但,外面都在傳?她還真不知道這事。
陳澈之看她大大的眼睛裡有些困惑的樣子-她是這個樣子,在外人面前可能很會裝模作樣,但在親近的人面前,有什麼情緒在眼睛裡總會第一時間反應出來。
那就是不知情了。
他緊繃的情緒稍微鬆了一點點,但也就是一點點而已。
只是他還在想組織一下語言如何勸阿暖離廖珩遠點之時,就聽阿暖「哦」了一聲,道:「外面竟然都在傳這事嗎?應該是那次在馮家宴會上廖叔叔為了幫我擋開韓稹,說我是他的未婚妻,然後廖老夫人入京之後,又特地見了我和母親的緣故吧?」
阿暖說著,卻發現二舅的面色半點沒好轉,應該說十分難看。
她知道現在舊的世家包括陳家還是很看重女兒家的閨譽的,想來二舅是擔心自己在外的名聲問題-且外面傳出這種話,一定十分影響自己的親事,她自己不在意,不代表家人不在意。
她想了想,解釋道,「二舅,這事其實都是當初因我一時的舉動引起的,和三爺無關。反正年後我就要離開京城,外面傳什麼就傳什麼吧,不必太過在意。」
「阿暖。」
陳澈之先前一直在猶豫,他不知道該如何跟阿暖說,又該跟阿暖說到什麼程度,他更擔心阿暖已經對廖珩產生了什麼別的感情-廖珩那人,心思深沉,他若想得到什麼,稍一用手腕,根本輕而易舉,更何況阿暖這么小,哪裡遇到過廖珩這樣心機深沉手段老練的人。
他聽了阿暖隨意說出「反正年後我就要離開京城」總算是又放下了些心-可是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實在像一根刺一樣讓他稍一放心就又被刺醒。
他道,「阿暖,廖三爺這人從不做無意義之事,也絕不會被人左右-好端端的,這事傳的滿城風雨我總覺得十分蹊蹺,而且,」
他細細看著阿暖的表情,繼續道,「你不覺得他對你,有些太過了嗎?你大舅在美國時便認識他,在京城我也已經認識他好幾年,從未見過他對任何哪個女子有過稍微親密之舉-阿暖,你若對他根本無意,就離他遠些,否則......他這人性格專橫,心思狠辣,本來也一點就不適合你。」
阿暖面上先前的輕鬆之色慢慢褪去,她抬頭對上自己二舅的眼睛,面上有些愣怔,她其實還想像以前那樣跟二舅說「我還小,他哪裡會看上我」或者「二舅你放心好了」......可是她雖然是對愛情一竅不通,可她又不是個傻子,廖珩對她的關心和好她還是真真切切感覺到的。
而且二舅說「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他對任何哪個女子有過稍微親密之舉」,這讓阿暖到口的那些話有些說不出口。
她心底不是沒有一點點感覺,只是她但凡有一些懷疑之時,又總是會被廖珩帶偏,然後覺得是自己多想了,她委實不願自己去糾結這個-前世的時候,她看過書上說,一個女子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尋找千萬個蛛絲馬跡去說服自己那個男人是愛自己的,總是能找到對方待自己特別的地方-其實,人家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意思,或者只是人家比較好或者紳士風度而已。
她覺得自作多情實在傻透了,女人常常就是因著自己的自作多情然後日思夜思給逐步陷進去的。
她愛惜自己得很,絕不會做那種傻事,她看過很多傷心悲慘的故事,其中女主人公必然是個自作多情,總找千萬種理由去認定那個男人是愛她或者還愛她的。
她覺得,在一個男人對你很認真的表白之前,是一定不能自作多情的,掐著花瓣數「他愛我」「他不愛我」這種事-真太......令人打寒顫了。
她就是原本還想說的「二舅,你不覺得他喜歡的該是成熟些的女子嗎?」這話都說不出口。
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看著二舅的眼睛,很認真道:「二舅,我不是刻意要接近他的,但真的是我主動去接近他的,因為當時我要借他擺脫韓稹。他對我-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我就要離開京城了,難道我現在要因為一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的理由就要讓他離我遠點嗎?這和,利用完就扔又有什麼分別呢?」
更何況,她現在其實還是在借著他的勢去避開類似韓稹這樣的人。
「而且,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他是那樣的人的話,你覺得我現在退避三舍有任何意義嗎?至少,他對我並無絲毫惡意,應該說,其實一直都像長輩對待晚輩那樣照顧有加。二舅,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我的直覺的嗎?」
其實若真要去想,就算廖珩對自己真的有意-當然如果不是二舅提起,她並不願去自作多情地去作這種假設-就算,就算是如此,他對自己並無絲毫惡意,他又沒有做什麼不當之舉......難道她就應該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嗎?-這個,她也不知道,不過也不用太煩惱,過不了多久她就要走了呢。
陳澈之啞然。
他的憤怒好像都在阿暖平淡清冷的語氣中慢慢被澆滅,剩下的,好像是口極渴時喝了一杯隔夜茶,又苦又澀,還只能吞下去。
他苦笑道:「阿暖,你還小,你是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阿暖「嗯」了聲,廖珩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心中自有自己的判斷。不過她瞅著自己二舅的樣子,突然就想到凌蘊儀,她想,大概是二舅覺得識錯了人,所以才對自己親事方面特別緊張。
想到這裡,就不由得對二舅升起了些同情和......憐惜-他是真的忒倒霉了。
她柔聲道:「二舅,剛剛我在門口見到凌蘊儀了,她是過來尋你的嗎?」
這是什麼眼神,什麼語氣?被同情的陳澈之被成功轉移了注意了,心中越發的憋悶。
他沒有作聲,不過他這表情就是給阿暖肯定回答了。
阿暖遂繼續問道:「她來尋你做什麼?不會是......不會是真的來找你求複合吧?」
陳澈之繼續吃癟,被自己的小外甥女用這樣的語氣和眼神問這種問題的感覺實在不太好,他沒直接回答,只沒好氣道:「不用理她-以後見到她也離她遠點,她雖然本性不壞,但現在因為她父親的事已經有些失常......」
想到凌蘊儀可能會纏上阿暖讓她請廖珩幫忙,陳澈之就覺得又是堵心又是鬧心。
「二舅,」阿暖覺得她二舅也有點不正常,大概是要離開,所以有點離前焦慮症?以前的他可真不是這樣的。
她很認真地點頭安撫他道,「二舅,你放心好了,我和母親年後就去美國,這段時間我打算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呆著。等下個月的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上京,我就每日裡陪他們說話,至於外人,也會儘量少見,避免橫生枝節的,你就放心去美國處理事情就好-還有,記得幫我考察考察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