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珩當然不需要什麼跌打師傅,他大約只是用這種外痛來掩飾自己的心動罷了。
美色果然亂人,你沒有被亂,只是因為還沒有遇到能讓你心亂的美色罷了。
他心中自嘲了一句,就道:「不必了,先送你回家吧。以後記得做什麼事情都先要保全自己,再去考慮其他,不要再讓自己陷入任何危險之境,知道嗎?」
阿暖點頭,今日她是真的太過魯莽,不過,這樣的時代,想要好好的生活,還是真的要花一番心思的。
在延城之時,雲家和陳家都是累世的大家族,在當地很有名望,阿暖又是個深閨小姐,並無需擔心安全問題。
她的確是知道現在這個時代亂,也一直在謀算著將來要如何保全自己和家人,可是她前世今生其實都不過是個被嬌養的小姑娘,屬於理論遠遠大於實踐的,現如今到北平也不過只有兩個月,其實還並沒有很深刻的意識並時時刻刻都能警惕危險的。
廖珩見自己提到這個阿暖就擺正了小臉,一臉嚴肅,心中又軟了軟。
他並不想讓她煩擾,將來-他總是要好好保護她的。
可是他卻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麼個想法給嚇了一跳,看著阿暖,又是一陣的陰晴不定。
他常年在不同的地方,甚至不同的國家,原本並沒有在短時間內成親的打算。
他嘆了口氣,溫聲問道:「阿暖,你學過一些拳腳功夫?」
提到這個,阿暖覷了他的胸口一眼,很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嗯,小時候就跟舅舅一起學過,母親見我喜歡,還特地找外祖要了一個拳腳師傅教我。」
陳家是武將世家,雖然退回了延城,子弟的拳腳功夫卻是半點不允許耽擱的。
陳家厭惡洋人,母親的大伯祖父和大堂伯就是被洋人的洋槍所殺,因此陳家甚至連能弄到的槍枝都弄到了,陳家兩個舅舅都有練習槍法,她也是纏著二舅跟著學會的。
廖珩點了點頭,眼睛掃過她小小的白嫩到近乎透明的小手,這,真的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他道:「嗯,不過不管你拳腳功夫多好,雙拳也難敵四腿,反而可能容易讓自己更加陷入險境。記得以後出入一定要帶上自己的保鏢,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硬抗,脫身才是最重要的,善後之事交給我......你舅舅他們自然會幫你處理,知道嗎?」
阿暖很乖巧的點頭,這些其實她也都知道,只不過沒能時時刻刻謹記罷了。
廖珩跟阿暖說了一路的「安全注意事項」,還跟她提了提一些京中的一些時事,讓她對事情的判斷更加敏銳些,聽得前面的林滿真是一頭冷汗,他們三爺何時說過這麼多話,簡直是為了雲小姑娘操碎了心啊......
阿暖心裡有事,回到家後也不安樂,用過晚膳後就跟母親招呼了聲,蹬蹬蹬的跑去了陳家。
不過這晚陳澈之並未回來用膳,舅母姚秀見到阿暖過來,很高興的招呼了她,要她和阿滿的兩個小表弟胤麒和胤麟一起吃水果,可是......胤麒和胤麟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兩個調皮的小子作乖巧狀坐在凳子上,兩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阿暖......阿暖覺得還是不要吃水果了,跟舅母打了聲招呼,就躲到了陳澈之房外的小廳里等他回來。
不過一會兒姚秀還是讓人送了一盤水果和一盤點心進來,阿暖叉著水果送進口中......越吃越不是滋味,舅舅家的氣氛,可半點不像是知道二舅剛剛解除了婚約的樣子。
阿暖也沒有等太久,吃完了小半碟水果,陳澈之就回來了。
他看到阿暖在等著自己時還先愣了愣,然後一邊除了自己的西裝外套往衣架上掛,一邊就調侃著笑道:「哎喲,什麼事情讓我們的小阿暖愁成這副模樣了,看你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是說,皺多了眉不好看嗎?有什麼事,快跟舅舅說。」
還開玩笑呢?
阿暖簡直懷疑凌蘊儀口中所說的「退婚」是不是就是她單方面的「退婚」了-她可憐的二舅不會還被蒙在鼓裡吧?
不行,還是先試探試探再說。
她盯著自己舅舅,裝作若無其事道:「二舅,今天我在外面碰到凌姐姐了。」
陳澈之正在掛著衣服的手就是一頓,他放下衣服,轉過身來看向阿暖。
阿暖是陳澈之看著長大的,她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都能注意到,如何看不出阿暖此時的試探之意?
他面上已無絲毫笑意,先前的調侃神情也已收了起來,看著阿暖道:「阿暖,你是不是看到她和誰在一起了?」
阿暖一呆,陳澈之立即就捕捉到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坐到阿暖對面的沙發上,然後絲毫不隱瞞,直接道:「果然。阿暖,我已經和她解除婚約了,和她再無任何關係,她和誰在一起並不關我事。你以後見到她,離她遠點。」
阿暖更呆了,為什麼他二舅說解除婚約跟說個「天氣不好,我今天不出門了」一樣簡單?
陳澈之看她呆呆的樣子,苦笑了下,起身將桌上一個相框扣下,道:「阿暖,這事半個多月前就發生了,你母親他們也都知道,就是延城那邊我都通知了。只是你還小,一時之間,沒想起來好好跟你說。」
「為,為什麼?是因為那個孫慶源?凌......她的眼光怎麼那麼差?」
那個人真的好噁心啊!
她二舅比那孫慶源強了可不知道多少倍!這眼睛瞎的......
陳澈之嘲諷的扯了扯嘴角,道:「算是,也不算是吧。」
他看了一眼阿暖,覺得讓她多知道些事情也好,就道:「阿暖,你知道新政府已明令禁止鴉片買賣,我卻不知道原來凌家一直從海外走私鴉片,而主要負責這塊的還是蘊儀的父親,上個月警備廳搗毀了凌家的一個在鄉下的鴉片倉,凌家推了蘊儀的父親出來,蘊儀求我幫忙把她父親弄出來,可是......」
不用可是阿暖都知道後面的發展是什麼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就算舅舅們可能有能力替凌蘊儀的父親脫罪也不會幫忙的,而且有這樣的事情在,外祖那裡定是不會允許凌蘊儀入陳家門的。
因為外祖的大伯和堂兄,就是因為前朝的鴉片之戰而死的,外祖,不,陳家都恨毒了鴉片。
難怪凌蘊儀看到自己表情那麼古怪,說不定她心中還會怨恨二舅對她無情無義,對她父親見死不救!
「二舅!」
阿暖拽住了陳澈之的袖子,陳澈之見她表情難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腦袋,道:「無事,我還應該慶幸這事是在婚禮前發生,不然更難收場。」
他的確是喜歡凌蘊儀,可這喜歡原來在某些事情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阿暖點了點頭,她又小心翼翼的覷了覷自己二舅,發現他的確沒有怎麼頹喪,心終於放了下來。
陳澈之瞅著她的小模樣,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這事沒什麼可笑的,嘆了口氣,道:「阿暖,凌家的水很深。這事本來應該和蘊儀無關,她是個很心善也有孝心的姑娘,為了救她父親,她什麼都肯做......」
說到這個他也有一些鬧心,他雖不想去幫凌蘊儀的父親,但也絕不會希望凌蘊儀和孫慶源攪和到一起,孫慶源的伯父雖是警備廳廳長,但他不過是新上任,鴉片一事是大總統明令禁止的,凌家都棄了凌蘊儀的父親讓他頂罪,孫肇林在此之際更加不敢有所包庇的。
凌家很可能是陪了錢財送了女兒最後也是一點用也沒有。
可是他不是沒勸過凌蘊儀,她卻只覺得自己膽小怕事,無情無義,看著他的眼神近乎他才是害得他父親入獄的罪魁禍首了......
他搖了搖頭,對阿暖正色道,「阿暖,凌蘊儀她現在應該對我有很大的怨氣,以後,你不要再和她有什麼接觸,見到她也避著點。那個凌夏,也保持點距離得好,她自小和蘊儀感情十分好,行事又衝動,難保不會做出什麼事來。」
阿暖點頭。
其實發生了這樣的事,今天凌夏回家肯定也會去打聽,若是也認為二舅「見死不救」,還因此和凌蘊儀分手,恐怕「護短」的凌夏也會對她二舅產生怨恨的-她們之間怎樣都會產生隔閡了。
不過,阿暖想到一個細節,忍不住問道:「二舅,退婚,是你先提出來的,還是她先提出來的?」
陳澈之看她一眼,淡道:「這重要嗎?」
其實事發之後,他拒絕幫忙,孫慶源拿了那事脅迫凌蘊儀,以她為了家人願意「犧牲」一切的性格,兩人之間本來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阿暖嘆了口氣,想想這事,她也不知道說啥,凌蘊儀也是真的挺可憐的,可是因著鴉片一事,阿暖是絕不會覺得二舅冷心絕情的,陳家自小就是受的這個教育,若是二舅敢幫著個鴉片犯,外祖不打斷他的腿也會踢他出陳家門。
她不想再說這事,她知道她二舅看著無事,但心裡肯定不好受的,她想了想,就轉了話題道:「二舅,我聽說燕京大學準備直接招收女學生,只要通過考試就行,我在想我要不要去試試,這樣,我也就不必為了進女子大學而繼續留在女子中學上學了。」
女中的課程對她來說根本就很淺,原先也就是為了進女子大學才去的,既然不需要,那也沒什麼意思了。
她也沒興趣整天對著馮穠和雲琪她們,看她們為著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整天烏雞眼似的。
話題轉的太大,陳澈之就是一愣,他隨即笑道:「你不想去女中就不去了吧,但大學那裡,阿暖,北平的環境現在算不得好,你去燕京大學的話男女同校可能會太顯眼了些,其實我這兩天在想,是不是送你去美國讀書比較好。」
他不是反對男女同校,只是阿暖生得太過顯眼,男女同校又是新政府新提出來的一個建議,前兩年學校女生不會多,阿暖現在就去,怕總會生出些是非。
而阿暖聽言就是一呆,去美國讀書?
她,她其實是有想過將來是不是要移居國外或搬去南邊住的,現在的新政府雖然和前世時書本上看到的歷史不同,但阿暖觀這形勢,將來難說會不會仍要戰亂數多年,她並不是個胸懷大志之人,對政治亦是不感興趣,只希望能保得家人平安,將來若是能做些什麼,也是做些力所能及做些心中覺得應該做的事罷了。
只是這事她是想先好好了解了時事,又對各地環境作了深入的了解,才慢慢尋了機會勸舅家和母親一起再作打算,現在讓她自己一個人匆匆留洋,她並不願意。
阿暖搖了搖頭,道:「二舅,我不想和母親分開,也不想和你們分開。」
陳澈之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當然不是你一個人去,其實是我有一些事情要去檀香山處理,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你那日跟我提過韓稹之事,我就有些不放心,而且你和你母親留在北平,雲家肯定會不時過來打擾你和你母親,雖說我們占了理,就是上法庭也是不怕的,但總歸鬧心。所以我想勸大姐帶著你和我一起去檀香山一段時間,看看喜不喜歡那邊的生活,不喜歡,再回來也就是了。」
大嫂姚秀的祖父是檀香山華人商會會長,姚家在當地也是望族,大姐手上有離婚書,只要大姐帶了阿暖去了那邊,雲家就是插翅也再難干涉到大姐和阿暖的事情。
且他要去那邊處理一些事情,短時間內可能都回不來,現在發生這麼多事情,留阿暖在北平他實在有些不放心。
阿暖呆呆的看著自己二舅,只覺得心裡亂亂的,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陳澈之看她呆呆的樣子,笑道:「沒事,這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決定的事情,只是我突然想到罷了,你先考慮考慮,也可以和你舅母聊一聊在美國那邊的生活,再作決定可好?」
而且現在就算阿暖決定了也沒用,還要勸得動他大姐才行,且他總要幫阿暖查好學校,然後和大哥商量好之後才能定奪。
阿暖點頭,頗有點心事重重的離開了陳家。
不過不管去哪裡讀大學,她都是真的不想再去女中了,先前已經和二舅開了口,再和母親說也就容易了許多。
陳氏很疼愛阿暖,自然是不捨得阿暖受半點委屈的,更不願阿暖再和雲家那邊有什麼牽扯,聽她說不願再去女中,想到那袁氏之女便也是在燕華女中,便就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只是說到去燕京大學,陳氏卻是和二弟陳澈之一樣的顧慮,男女同校畢竟還是比較驚世駭俗,她倒不是怕外人風言風語,而是阿暖生得這般容貌,她怕她去男子所上的大學,會惹上不必要的是非罷了。
翌日,燕華女子中學。
凌夏昨日回家就跑去了自己的堂伯父家,她在堂伯父家等了半宿才等回了面色憔悴的凌蘊儀。
凌家家族很大,凌夏也還是去了凌蘊儀家中才知道堂伯父出了事,這些時日堂伯母差不多是日日以淚洗面。
這卻也怪不得她,凌蘊儀的父親凌漢堂出事,凌家家主是下了封口令,不許族人提及的,更是與凌漢堂這一支劃清了界限,其實也就是棄了這一支讓其頂罪的意思,這中間與凌漢堂自然也是作了深談讓其甘願頂罪的。
凌夏因為自己的不知情而十分羞愧,她覺得自己對堂姐太過疏忽,她們自小感情就非常好的,堂姐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竟是一點也沒能幫到她,或者至少安慰安慰她。
不用問,現在她也恍惚猜到了自己堂姐另投孫慶源懷抱的原因了。
這一晚她等回了凌蘊儀,看著凌蘊儀憔悴蒼白的樣子就忍不住紅了眼圈。
凌蘊儀這些時日受了太多的壓力,父親入獄,被未婚夫無情拋棄,還要日日安慰只會啼哭的母親,和照顧兩個弟弟,精神早就趨於奔潰,她本來就不是很強悍的女子,只不過家中再無他人,勉強支撐著罷了,此時在面對自小無話不談的堂妹的面前,終於忍不住哭著把事情原委都說了一遍。
看見自幼照顧自己溫柔可人的姐姐絕望的痛哭,可以想見凌夏的複雜心情。
她也並非是非不分之人,她覺得孫慶源品性不良,堂姐跟他在一起絕不是什麼好事,可是話到嘴邊卻也勸不出來。
凌夏的祖父就是凌家家主,放棄堂伯祖父凌漢堂這一支的命令就是凌夏的祖父發出的,她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評價或者勸告堂姐為救父親所作出的努力?
她是懷了對陳二舅十分的怨怒心情去的學校。
本來等雲暖到學校,她還打算在雲暖面前將陳二舅「負心薄義,冷心冷情」罵上一通,可是結果她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雲暖的出現。
而等到下午放學之際,她看著空落落的校門口,心中那原先對雲暖的各種遷怒之氣卻突然像泄了氣的脾氣,不知為何心中卻只覺得失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