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思

  雲佰城的面色一直隨著袁蘭繡的話在變幻,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姨娘,他雲佰城還丟不起這個臉,可是-如果這個二房是馮次長當正經太太娶回去,要出去交際應酬的,就另當別論了。

  其實現在新政府下,這樣的二房太太也挺多的,出身比雲家好多了的也有很多。

  不得不說袁蘭繡很了解他,抓准了他的心思。

  雲佰城的內心在交戰,一面覺得那可是馮厚平,新政府外交部的政務次長,嫡妻又無子無女,女兒嫁過去除了沒有一個正妻的名分,其他也是一樣了,可另一面他又覺得再了不起的二房也仍是二房,自幼根深蒂固的思想讓他很難接受讓自己的女兒去做個二房姨娘......

  而且,就是父親和母親那裡也絕不會同意的。

  雲暖說她已經將自己和陳氏離婚一事已去信延城,還不知道父母會怎樣震怒。

  袁蘭繡覷著雲佰城的臉色,知道他肯定一時不能完全接受,心中又轉了兩圈,加了砝碼道:「老爺,其實我聽我大伯說......那馮大太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那馮大太太和侯姨娘鬥了這麼多年,怎麼甘心死後把位置讓給那侯姨娘坐,這次說是馮次長在選二房,還不如說是馮家在選下一任的馮太太......聽說,這次馮大太太要搞這個生辰宴,還請了這麼多的夫人姑娘去,就是想選個合了自己眼緣和心意的姑娘給馮次長好壓一壓那侯姨娘......」

  這純粹是袁蘭繡為了說動雲佰城胡編亂造的大戲,可偏偏這大戲聽起來還挺合情合理,聽得雲佰城果然心思又鬆動了幾分。

  馮厚平政務次長的太太。

  雲佰城的確心動了,可是他也並不是個傻的,他盯著袁蘭繡,像是要把她上下都探出個洞來。

  他道:「馮次長的太太?蘭繡,你並不喜歡阿暖,或者說這麼些年來你都深恨著陳氏母女,若真是有這麼好的事,你會想著她?蘭繡,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瞞著我?」

  袁蘭繡早被雲佰城盯得發虛,聽他責問,藉機眼淚就飆了出來,掩飾了眼神的閃爍。

  她癱坐到地上,靠著床邊,狀似極無措悲傷的抽泣了好一陣,哀哀道:「是,老爺,是......我是有事情瞞著你。」

  說到這裡又是泣不成聲。

  「老爺,馮厚平他,他一開始看上的,其實並非是阿暖,而是我們的阿琪。他想要個夫人會和洋人交際應酬,我們家阿琪在英國長大,最是符合他的要求,他便找上了大伯......因著這個,大伯,大伯才將阿暖推了出去。」

  「老爺,馮厚平的太太這個位置好是好,可是馮家那侯姨娘卻不是個好相與的,馮太太那樣的出身,都被她打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可是我們家阿琪......老爺,我們家阿琪她看著伶俐,可是您最清楚,其實她被我們嬌養大,哪裡有一點子心眼,但凡她有一點心眼,也就不會被阿暖耍著轉了,我怕她若是嫁到馮家,怕是要被侯姨娘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啊。」

  這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她不捨得自己親生女兒是千真萬確的,所以說到這裡,她都不需要演,就悲從心來,神色半點看不出作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雲佰城是信了至少八成了。

  袁蘭繡伸手抓住了雲佰城的衣裳,繼續哭著道,「老爺,我們的阿琪,老爺,我求求您,阿琪她不似阿暖,您看出來了,阿暖她雖小,卻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心眼,她嫁到馮家,才會成為真正風光能幹的馮太太,而我們阿琪,她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雲佰城看著袁蘭繡呆呆的出不了聲。

  他只有雲琪和雲浩一子一女在自己膝下長大,自然父子父女情深。而雲暖,這麼多年在此次雲暖上京之前也不過就只見了幾次面罷了,又因著某些心結,哪裡有多少父女之情?

  若真要嫁,袁蘭繡的話其實和他心底所想也是差不多了。

  可是......

  雲佰城看著袁蘭繡的發頂,喜怒難辨的問道:「所以,你本來是怎麼打算的」

  袁蘭繡抓著雲佰城衣服的手一頓,心裡咯噔一聲,斟酌著,越發小心翼翼道:「也,也沒怎麼,老爺,我還能做什麼不成?那日馮大太太生辰宴,她想見見各家姑娘,我就是想帶阿暖去馮家給馮大太太看看......」

  雲佰城仍是面無表情,袁蘭繡再繃不住,哭著趴到雲佰城的大腿上,道:「老爺,我錯了,是我的錯,我有私心,阿琪是我十月懷胎,我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一點點帶大的,我真的捨不得,捨不得......」

  也不知隔了多久,雲佰城的手終於搭到了她的發頂滑到肩上,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

  翌日一早,阿暖帶著拖著行李的阿碧下樓,就看到了坐在廳中的雲佰城和袁蘭繡。

  雲佰城看到阿碧拖著的行李,臉上的怒氣又是一閃而過,昨日好不容易作出的心理建設,想要好好對待這個女兒的心情又被破壞殆盡-這個女兒跟她的母親陳氏一樣,總是有讓人脾氣失控的本事。

  他正忍著積蓄的怒氣,一隻柔軟冰涼的手按到了他的手上,讓他頓時又清醒了許多。

  袁蘭繡按了按雲佰城的手之後,就先起了身,溫柔對阿暖道:「阿暖,昨日的事我已經問過阿琪,都是阿琪的不對和那凌姑娘的挑撥,並非你的錯。昨日都是你父親誤會了,這才發了大脾氣。」

  雲暖的目光在袁蘭繡和雲佰城身上溜了一圈,此時,她都有點驚嘆了,在籠絡和忽悠雲佰城這事上,不得不說,袁蘭繡還是有點本事的。

  阿暖這一大清早讓阿碧拖著行李大喇喇的表達自己要離開,還是存著試探之意。

  她如果真想著安安靜靜簡簡單單的搬離雲家,只要今天下午放學不回家,直接去陳家不就是了,反正她大部分的行禮根本就沒帶到雲家來,而是讓全叔拿去了自己買的公寓,雲佰城好面子,大概也是做不出跑去學堂跟她發作的事。

  她不過是再想試探一下罷了。

  果然,現在看來,袁蘭繡八成應該是勸動雲佰城了。

  當然了,如果雲佰城仍是怒火衝天,甚至擺出舊式家長的態度,將她關在家中,限制她出門-隨便他唄,她還真不怕他鬧得大,他鬧得越誇張,自己要離開雲家,面對一向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時也更容易些。

  且她惜命得很,雖然她自己也有一定的武力值,並不怕雲佰城,但有備無患,昨日也已經通知大舅二舅那邊,今日上午她不去學校,他們就會過來敲雲家的大門。

  且說袁蘭繡說完,雲佰城咳了兩聲,就對著阿暖道:「阿暖,昨日的事情是我衝動了,家醜不可外揚,那些事本是我們雲家的家事,有什麼事情回家好好說就行,何必大庭廣眾之下......」

  「所以別人說我是鄉下姨娘生的我就該認了?以維持您的體面?」阿暖打斷他道。

  自從昨晚鬧了那麼一場,阿暖也不裝了。

  雲佰城的臉僵了僵。

  袁蘭繡見狀立即打圓場道:「阿暖,這事兒都是外人給攪和出來的,罷了,事已至此,說開了也就算了,阿暖,你父親就是一時氣急,難道你還要因著這個和你父親鬧脾氣,離家出走嗎?」

  說著就伸手推了推雲佰城。

  雲佰城深嘆了口氣,面上現出難受和疲憊之色,道:「阿暖,你別再鬧了,昨日是我的脾氣急了些,我也是不想我們雲家的家事鬧得滿城風雨。」

  「你既然已經去信延城,你祖父祖母他們得了信,必會擔憂,為免著他們誤會,我準備今日就回延城一趟,接了你祖父祖母入京。你母親的事,也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暖,你且就先在家中住著,待祖父祖母入京了再作安排可好?」

  阿暖看看雲佰城,再去看袁蘭繡,前者表情複雜無奈沉重,後者勉強掛著點笑,但實在僵硬得可以。

  雲佰城這般著急回延城去,還想做什麼?看袁蘭繡那表情,怕是兩人達成了什麼妥協吧。

  還真是天生一對。

  阿暖只覺得自己過往還高看他們了。

  ******

  雲佰城回了延城,阿暖名義上便仍是留在了雲家,但實際上她當日放學後就直接坐了陳家的車去了陳家,然後一直到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上京,都再也沒回去過雲家。

  雲佰城不在,袁蘭繡不願與阿暖有任何爭拗,這事也就這麼著了。

  此時袁蘭繡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識到,她對阿暖的態度已經從最開始的輕視竟是變得十分忌憚和小心翼翼了。

  這日阿暖回到陳家,入了外院大門,往公館走時,卻察覺有些異樣,她側頭看過去,便看到了院中停著一輛有些眼熟的汽車,車牌號00-082。

  這個,阿暖眨了眨眼,立時便記起了第一日她剛到北平在車站外時,看到的那輛車。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剛剛給他開外面大門的門衛大叔德叔,德叔看到她的目光便忙上了前來,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麼事情?」

  大舅陳泯之和姚秀只得兩子,陳家這一輩還沒有女孩兒,因此陳家人向來都是喚阿暖為姑娘,而非表姑娘。

  阿暖問道:「德叔,今天有客人來了嗎?」

  德叔便笑道:「是嶺南廖家的三爺過來了。」

  說完想到阿暖可能未必就知道這嶺南廖家的三爺是誰,又憨厚的笑了笑,道,「這位廖家的三爺以前和大爺一起留洋的,後來和二爺也很熟識,和我們陳家常有來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