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下，萬利對張開妍問道:「話說你已經考上全國的頂級一流大學了。」
「只要再過兩年，就能拿到文憑，這樣放棄學業太可惜了吧！」
在萬利的記憶中，學理科的張開妍，發明了那麼多偉大的技術，甚至推動了整個世界的進程。
但是當她學了文科以後，卻總是做出一些，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張開妍笑了笑:「你知道我選的什麼專業嘛？」
「社會經濟學！」
「這個專業，就算拿了畢業證，對工作也幫不到什麼忙。」
「充其量也就當個教授，然後發表一些根本沒什麼人看的作品，論文之類的。」
「當然，我能任性退學，也是萬利哥哥，你給的勇氣！」
萬利聽的一頭霧水:「跟我有關係？我可老老實實讀完了四年書啊！」
「再說了，不管什麼專業，有個文憑也是對，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呀！」
張開妍回過頭來:「萬利哥哥，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都是半成品嗎？」
「考試是為了分數，強行背下來一個答案，然後往裡面套。」
「工作是為了賺錢，為領導提供服務，依然是不斷套用，對方藏著的那個答案。」
「然後再就是，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每一項背後都有一個標準答案。」
「這些答案從來也不屬於你，卻占用了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
「當然，如果不是萬利哥哥，給了我爸爸一個這麼好的機會，使我家裡的經濟實力，變的如此雄厚。」
「我也只能認命，根本不具備，尋找完整自我的資格。」
萬利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又好像哪裡不對。
「可是絕大部分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一個好的分數，能讓自己上一個好的學校，讓父母放心，之後再擁有，選擇更多專業種類的權利。」
「然後才能賺到錢，實現自己的理想。」
「這是一個過程呀！」
張開妍搖搖頭:「這只能說是一個，生存下去的過程。」
「不斷的去配合自己，認識到的那些答案。」
「就比如，你為了吃到最喜歡的香蕉，要先證明魚很營養，然後每天喝一杯牛奶。」
「還要為了身邊的人，調查他們需要吃什麼。」
「最後你得到了最想要的香蕉，人生卻已經過了大半。」
「關鍵是，還是別人，從小就告訴你，香蕉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如果你願意欺騙自己一輩子，或許也算是幸福的吧！」
「可是真的有幾個人能做的到呢？」
萬利恍然大悟！
是啊！父親扛了一輩子水泥，母親疊了一輩子紙盒。
他們真的喜歡這樣的人生嗎？不可能吧！
一定也有人，從小就告訴他們，要不斷地吃苦，然後結婚生子。
再背起下一代的責任，奮鬥終生！
這個香蕉，不但是別人說的人間美味，還是硬塞到嘴裡，含淚吃了一輩子。
你還不敢說它不好吃，否定它，就是否定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再通過不同的身份地位劃分，那些吃大魚大肉的，希望子子孫孫，都能和自己吃一樣的食物，各種不擇手段。
那些吃香蕉的人，則會逼著自己，吃更多的香蕉。
幫分配給下一代的都吃完，以便為孩子找到更多的答案，換取更昂貴的食物。
孩子抗拒那些，既定的標準答案，就是叛逆，不聽話，沒出息。
當然，張開妍已經跳出了這個循環。
「那麼你認為的完整人生，是什麼樣的呢？」
張開妍回道:「人只有不斷的品嘗各種美食，不斷的體驗，從眾多的知識中，先找到拼湊真實自己的碎片。」
「同樣的一本著作，每個人看完以後，都會有不同的心得，又怎麼可能，只有唯一特定的標準答案呢？」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年輕的時候為別人而活，老了以後，又為自己的青春年華，感到遺憾。」
兩人正交流時，身後傳來小孩子的喊聲:「大哥哥！大姐姐！」
回頭一看，三外婆帶著兩個小孫女，趕著夜路追了過來。
「小伙子！你買的雞蛋跟老母雞忘拿了！」
真沒想到，老人家居然會趕這麼遠的山路，就為了把客人落下的商品歸還。
萬利知道，如果說不要的話，她一定會把錢退給自己。
「對不起啊！三外婆，害你走了這麼遠的山路，真是抱歉！」
他接過老人肩上的擔子，扛到背上。
三外婆憨笑著說道:「沒事，沒事，這條道我都走了一輩子了。」
「這土雞蛋都很新鮮的！老母雞也是用麥麩米糠餵大的，都是好東西呢！」
萬利心生愧疚，你覺得隨處可見的普通東西，都是人家用心血和時間，培養出來的寶貝。
跟三外婆道別後，看著她的背影，還牽著兩個小孫女。
三外婆就是這個家庭里的雜技演員，孫女和老娘，還有自己越來越年邁的身體。
除了給家人做飯，還要養家禽，又要挑到集市上去賣。
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家裡面所有的人，都在拼命依靠自己。
包括在城裡打工的兒子，沒有三外婆，兩個孩子就要跟到城裡來。
那麼大筆開銷，根本就養不活。
也許三外婆的老娘，年輕時，也是這樣背負著家庭。
直到有後人接替這副重擔。
就算是病倒了，依然在犧牲自己，住進了那個，滿是老鼠的偏房。
也許三外婆以後，會比老娘要過得好些吧。
也可能更差。
畢竟兒子去了省城，再不濟也是退到鎮上生活。
再也沒有人，來接替她肩上的擔子。
孫女長大以後，也會嫁到外地，成為別人家的媳婦。
能管上父母那一輩，就已經不錯了。
城裡的房子那么小，把一個個大家族，拆分成四散分離的花瓣。
人類世界的發展進步，永遠離不開前輩們的無私貢獻。
這樣勞累機械的生活，也不曾將老人家擊垮。
只要還能下床，只要家庭成員還需要她。
假如突然有一天，三外婆也可以過上，輕鬆自在的生活。
從繁重的家務責任中，解脫出來。
她會不會像過去的萬利那樣，心如死灰？
對萬事萬物都提不起興致。
忽然一下，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那個扮演了一輩子的角色不見了。
腦子裡面所有的正確答案，都是和身邊的人有緊密聯繫。
遺憾，失落，不甘與迷茫，這些感覺會像酷刑一樣，從四面八方襲來。
按照張開妍的說法，現代人大部分都是半成品，終其一生都找不全完整的自己。
那麼像三外婆這樣的群體呢？過去的那些勞苦前輩們，他們的人生又該用什麼詞語詮釋？
當然我們可以用無私，高貴，偉大等等，各種華麗的詞藻，去歌頌那個群體。
可萬利感到，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辦法為自己而活，哪怕一天。
那些深信不疑的標準答案，早就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修砌了兩排高高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