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回家!回家!

  天啟六年三月二十二日。

  這日天公還是沒有作美,多日的陰霾還籠罩在兩軍的上方。

  寒風依舊呼呼而吹。

  冒著冷冽的寒風,一大早開始,明軍軍士又再次出來打掃陣地。

  陣地上的後金軍的屍體,比之前幾日戰鬥留下來數量還要多上不少。

  但對明軍各人來說,沒有一個人是能夠笑的出來的。

  豐厚的戰果,都是陣亡著的兄弟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整個大軍傷亡了幾乎一半的人數,特別袁都督戰死,接下來大軍該往何去。

  許多軍官都在惶恐,不知所措,更不用說普通的明軍軍士了。

  軍士們都在茫然地收拾屍體,麻木地砍下建虜的頭顱,撿起地上的兵器和旗號。

  兩里外的後金營地今日似乎沒有了繼續進攻的意思,久久沒有動靜,派出在外的哨探數量也比前些日子少了許多。

  明軍各部負責整理各自的陣地。

  在青牙軍陣地上,新來的援兵同樣在幫忙打掃戰場。

  青牙軍的老兵大部分都被溫越帶著北上,少部分留守在青牙堡,祖季帶來的這一千多青牙軍,都是訓練時間沒超過一年的。

  資歷上還算是新兵,並沒有接觸過大規模作戰。

  此時,這些新兵看到青牙軍陣地上慘烈的情況,才發現自己之前剿匪作戰,與這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完全不夠看的。

  昨日大戰極為慘烈,死亡的人數巨多,濃烈的刺鼻硝煙和血腥味道還殘留在陣地上。

  望著遍地凍得梆硬的後金兵屍體,走兩步就是斷臂斷肢,幾道殘破的土牆上,都已經結上了厚厚的血冰。

  新支援過來的青牙軍,個個臉色不由發白,發出驚嘆:「真是慘烈啊……」

  「老兵們都是血性漢子。」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們剿匪了幾次後,管隊、把隊們還是看不起我們。」

  「是啊,和老兵們與建虜真刀真槍搏戰相比,我們那都是過小家家。」

  「唉,只是可惜了這麼多弟兄啊……」

  「沒有什麼可惜的,兄弟們都是戰死沙場,殺了這麼多建虜,死後到閻王那去下輩子都能投個好胎!」

  ……

  新兵們小聲議論著,眼中露出對老兵們的佩服。

  而倖存下來的老兵們,經過這戰後都經過了蛻變,個個眼神尖銳,臉色堅毅。

  這些都是青牙軍再次強大的種子,只要他們能夠活著回去,日後青牙軍雄起成為天下強軍,就是遲早的事情。

  在肅然的氣氛當中。

  青牙軍們將散落在地上的旗號和兵器收拾起來。

  然後,將後金兵屍體堆成小山,剝掉他們身上穿著的盔甲,又將頭顱給砍下。

  豬皮在屍堆旁,茫然麻木機械般地揮舞著手上的短柄斧,一斧一斧頭地將建虜的頭顱和屍體分開。

  突然,他感覺旁邊似乎有個人站著。

  豬皮轉頭看去,原來是袁崇煥營中的王英,曾經一起作為夜不收合作過,偵探建虜的動靜。

  王英正發著呆,看著豬皮割下建虜的首級,看樣子站在旁邊很久了。

  「是王兄弟啊。」

  豬皮喊了一聲,又左右看了一眼,拖了一具後金兵的屍體過來,說道:「旁邊沒有凳子,王兄弟將就坐一下吧。」

  王英點頭,坐了下來,問道:「對了,豬皮兄弟,怎麼這就你一人,其他兄弟呢?」

  豬皮苦笑了一聲:「嘿,都沒了唄,我那小隊,除了孤狼和我,都沒了……孔大孔二,吳老二他們都沒了……」

  「來,抽這個,這是吳老二小子留給我的,說什麼給我留個紀念。」

  豬皮掏出一根菸斗,點燃菸絲,煙霧飄出來,刺激到眼睛上,不免有眼淚流了下來。

  他一把將眼淚抹去,罵了一聲:「他姥姥的,這小子,怎麼不提醒一下,留下來的菸斗怎麼不好用。」

  豬皮使勁吸了一口,然後把菸斗遞給王英。

  王英接過後,也猛吸了一口,他沒怎麼抽過菸斗,煙霧嗆人,咳嗽出聲。

  然而,王英還是依舊使勁吸了幾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免他心中的悲痛。

  豬皮道:「王兄弟,都督大人去了,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王英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還不知道,其他兄弟們各有各的打算,我孤家寡人一個,就還想著殺建虜……」

  豬皮道:「那敢情好,你來我們青牙軍吧,回頭我就和熊把總說說去。」

  「嗯,行。」

  王英道:「不過等回去後,將都督大人的身後事辦了,我就去青牙堡找你。」

  「就這麼說好了,來,再抽一口。」

  ******

  他們的不遠處。

  寒風中,溫越靜靜站著不動。

  在他身後,也站著為數不多的幾個軍官。

  他們就默默地看著軍士們打掃戰場。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有軍紀官過來稟報:「稟告大人,一共斬首賊虜頭顱三千兩百五十七顆。繳獲盔甲五千三百六十一副,收繳銀兩五萬八千六百五十三兩,另繳獲賊虜刀槍旗號……」

  溫越靜靜地聽著稟報,加上昨日以及前些日子的戰果。

  三千多建虜的首級是這幾天的答案。

  這其中有絕大多是後金的披甲兵和戰兵,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披了兩三層盔甲的,現在都成為了溫越的戰利品。

  如此算起來,自從北上以來,青牙軍已經從後金軍手上繳獲了盔甲近萬副,斬獲的頭顱也都超過五千了。

  至於繳獲的銀兩,這都是從後金兵身上搜出來的。

  後金軍士通常都有著私藏銀兩的習慣,他們在明地擄掠之後,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留下一些銀兩沒有上繳。

  而現在這些銀兩都歸屬於青牙軍了。

  溫越叮囑道:「將銀兩好生存好,等大戰過後,回青牙堡,再按照軍功一一賞賜下去。」

  「是!」

  軍紀官領命。

  *******

  這一日,後金軍那邊沒有動靜,停止了進攻。

  明軍這邊也全在休息整備。

  青牙軍經過整備後,將新來的援兵重新編入隊伍。

  原有的三個千總,整備成兩個千總,火銃兵和長槍兵的人數先補充完畢。

  隨後就是輜重兵、炮兵、夜不收、隨軍醫士等,這些兵種中,有些個是特殊兵種,缺額很難填充。

  沒有辦法,溫越只能把原本兩個編制的隊伍,合成一個編制。

  可即便是這樣,許多編制縮了再縮,還是名不存實。

  由於朝寧和張大春幾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重傷,溫越只得先提拔其他軍官,讓祖季管理一個千總,溫越自己管理一個千總。

  各把隊、甲隊,紛紛提拔軍官,以前是伍長的,現在就提拔為甲長,是甲長的就提拔為把總。

  當日下午。

  溫越、滿桂、馬世龍等將領,又聚在一起商談軍議。

  「諸位,今日後金大營一直沒有動靜,看來他們也是傷亡慘重,無力再進攻了,明日突圍正是良機。」

  溫越指著地圖道:「依我看來,從義縣往右屯衛有百幾十里距離,而我等明日過來慎水河,行走一截官道後,便轉向牽山嶺方向,進入醫巫閭山,那裡多為山路,建虜追擊不易。

  「等通過醫巫閭山後,我軍便可甩掉不少追兵,然後再南向轉幽陽嶺,此時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走官道往十三山驛去,然後再往右屯衛,去錦州城方向。

  「另外一條則是繼續往東南方向,去東海堡,這條路要過好幾條雙子河支流,路況對建虜來說難走,等到了東海堡後,再尋海路繼續南下撤退。

  「諸位覺得哪條道路可行?」

  滿桂和馬世龍等人,看著溫越在地圖上比劃出來的兩條道路,沉思了片刻。

  馬世龍率先道:「溫老弟,往東海堡過去吧,昨日你不是說過,可以到海邊尋毛文龍所部幫助嗎?況且後金軍沒有海軍,我等只要上了大船,必可無憂。」

  滿桂則搖頭道:「不妥,先不說我等孤軍在外,能不能與毛文龍聯繫上,就算趕到海邊,我等這麼多戰車、物資、兵馬又該如何上船,他的大船又能裝載多少?」

  「這……」

  其他參將、游擊也在紛紛討論。

  討論了一會,眾人沒有討論出到底走哪條路。

  最後,眾人還是不得不把目光放在溫越的身上。

  滿桂道:「溫老弟,既然是你提出來的,你覺得我等該走哪條路好。」

  溫越看了看地圖,道:「諸位,依我說,兩條路都可以走,只要過了醫巫閭山,到幽陽驛後,再視情況,往哪條路去都好。

  「關鍵是從義縣西往牽馬嶺這幾十里地,這段路全是官道,我等必須要嚴肅軍心,不得露出一些慌亂,更不能恐慌潰散,否則建虜必然會大舉壓上,後果不堪設想!」

  溫越重重在地圖上敲了兩下!

  這兩下仿佛是瞧在了眾人的心上,眾人俱是神情一凜。

  「必如此!」

  滿桂第一個附和,嚴肅地掃過眾人:「我滿桂話先說在這裡,明日誰的部隊敢先慌亂,不管大軍先潰逃,我滿桂第一個翻臉不認人。」

  明軍中有數量不少的騎兵,若是他們想先逃跑,丟下步兵為斷尾,或許還真能跑出去。

  好在能戰鬥到現在的將領,沒有一個昏庸的。

  即便是馬世龍,也不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騎兵丟下步兵雖能跑得了一時,但想要完全跑出去,也要損失慘重。

  每個將領鄭重應聲,表示絕對會嚴肅軍心,保持陣型。

  眾人繼續詳細商議,最後決定,以溫越的青牙軍為後軍墊後,威懾敢來追擊的後金軍。

  滿桂軍為前軍開路,馬世龍和袁崇煥殘部為中軍,數百戰車以及另外輜重車馬,還有糧草輜重傷兵等,全部都放在中軍。

  前後中軍統一旗令,若是遇見賊虜衝擊,立即推動戰車,結成大陣。

  即便如此走得慢些,也要每步走的穩定。

  「傳令下去,今晚三更就生火做飯,明日天亮後,我們就出發。」

  ******

  五千多軍士戰死沙場,這麼多屍體自然是運不回家鄉的。

  寒冷天氣下,隨軍攜帶的木材都用來取暖了,想要焚化幾千人遺體,也沒那個可能。

  不得已。

  在整理好衣冠身份腰牌後,剩餘的軍士們在土牆內挖了幾個巨大的大土坑,將戰死戰士的遺體好生放進土坑裡面安葬,然後封土填埋。

  寒冷雲霾越來越沉了。

  在呼嘯的寒風中,在封好土堆的墳墓前。

  剩餘的五千多人,全部面色肅然,眼睛紅著。

  「嘭嘭嘭嘭嘭……」

  火銃兵們將火銃對準天空,鳴響出了送別的禮葬聲。

  隨後,齊聲低沉的軍歌響起,隨著寒風飄向遠方:

  「我父魂魄在漠北,流沙走石狂風催……

  「其日如煎,其月如燴……

  「漠北不可居,何日來歸,何日來歸……

  「我母手足在高岩,再無妙手補蒼天……

  「其峰巍巍,其水綿綿……

  「高岩不可居,何日來還,何日來還……

  這是一支不知名的葬歌,雖然不為大多數人所知,但此刻此景下,眾軍士不由自主地全部哼唱出來。

  在悠長悲戚歌聲下,所有人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數千人齊聲痛苦,嗚咽悲鳴。

  沉重又是壯觀。

  溫越眼中濕潤,心裡默聲道:「弟兄們,一路走好!」

  ******

  天啟六年,三月二十三日。

  天色剛剛亮起。

  明軍各部就把營帳給整理完畢,裝載上馬車輜重上。

  所有不能行走的重傷員,也全部放在車輛當中。

  袁崇煥等軍官的遺體,也放置在車輛上,設置專門的軍士守衛。

  五千多的大軍全部披上甲冑,戴上頭盔,集合完畢,只等最後出發的命令。

  在大軍面前,溫越、滿桂、馬世龍等將領站在這裡。

  溫越在滿桂幾人的推舉下,已經成為了這支大軍新的主將。

  他上前一步,對眾人說話:「袁都督戰死戰場,死得其所,我們這幾日殺了數倍於己的建虜,也算值了!

  「如今援軍遲遲不到,我等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

  「我們的周邊就是數萬賊虜大軍,大家要想活著回去,接下來的行軍當中,必須要保持嚴肅陣型,不得有任何恐慌之舉,只要到了醫巫閭山,我等就可轉危為安!

  「在行軍中,眾軍士不得有任何一人發出喧譁,不得有任何一人擅自逃跑,若有違者,必戰不饒!」

  眾人咆哮出聲:「謹遵大人命令!」

  「回家!回家!回家!」

  五千人高舉著各自武器,喊聲如滾滾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