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冷冷一笑,說道:「劉哥兒說笑了,許管家又不是狗,怎麼會亂咬人?」
劉康道:「有時候呀人咬人,傷得更狠。」
劉寧不知對方在算計什麼,只好不搭茬,能提醒少爺救了這麼多人,讓人記恨又如何?我劉寧餓過,死過,有什麼好怕的?
這時劉布走了回來,嘆道:「那裡來的這麼多流民,什麼世道?」
劉康陪笑道:「少爺可是忘了去年的吳橋兵變,萊登一帶,差不多打爛了,近百萬百姓為避戰亂,逃往了濟南、臨清,這遭瘟的孔有德,不但東三府打爛了,西三府也受了災。」
東三府即登、青、萊三府,西三府是昌、濟、兗三府,臨清為直隸州,歸山東承宣布使司管。
吳橋兵變指的是崇禎四年至崇禎六年八月發生的一次兵變,東江將領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李九成、李應元等據重鎮登州叛亂,雙方反覆在東三府交戰,打成了一片白地。
此戰雖然以明軍勝利告終,似乎是與平定奢安之亂的勝利一起給明軍挽回了一點面子,振奮了一點軍民士氣。但登萊局勢徹底糜爛,山東腹地也遭到蹂躪。朝廷喪失兵力十幾萬人,良將十多員,戰艦、大炮、糧錢無算。從此登萊荒蕪,東江動搖,海上牽制不再被提起,戰略進攻更是無人問津,建奴在寧遠之戰後一直在謀求紅衣大炮,現在也如願以償獲得了,這才是最為可怕的事。
吳橋兵變的結果令建奴酋皇台吉做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的大好結果,他只是想圍攻大凌河,進而進攻錦州,誰知他攻打的大凌河堡屁事都沒有,卻是讓大明重地山東大亂,打成了一團,他就是白日發清秋大夢,也不敢這麼想,超級隔山打牛了,事後只能感嘆:「朱明氣數己盡,天命歸我建州。」
吳橋兵變平定才半年不過,巨大的戰亂讓東三府打成廢墟,戰後重建又不得力,出現了大量流民湧向了西三府就食,臨清的人口首次突破了百萬,壓力倍增。
劉布有看邸報的,提起了吳橋兵變,他亦為之婉惜不己,目前幾乎所有人都只是以為建奴只是邊患,最大可能盡占關外之地,宛如蒙古,對抗大明,再壞也壞不了那裡去。
劉布卻是知道,大明最終亡於建奴,漢人最後一個王朝滅亡,進入三百年的黑暗統治時期,際此地理大發現時期,世界各國紛紛前進,而世界上最先進的華夏,反而開倒車,這一落後,讓世子孫挨打,倍受欺凌和屈辱,這種種的一切,從明亡開始,現在他的心很痛,坐看大明滅亡,如同坐看老鼠活生生咬死了奶奶……。
劉布在粥棚這裡幫忙了一會兒便回青竹居,他剛坐下看邸報,想起大明來日大難,他實在是無心看報,宛如有一條繩子在勒他的頸,出去院子透氣,看見許建強在訓斥劉康劉寧:「兩個狗奴才,沒聽大人吩咐,照顧好少爺嗎?少爺有傷未好,你們任之外出,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干就吱一聲。」
劉康和劉寧不敢出聲,連大氣也不敢出。
許建強繼續罵道:「你們兩個小心點,還有下次,立馬滾蛋!」看到二人沒有稱是,許建強更怒,說道:「你們是不是……。」
劉康和劉寧齊齊躬身道:「公子爺!」
許建強臉色一變,向劉布行禮,說道:「少爺!這些奴才是疏於管教,學生之過也。」少爺不是一直不來這等地方的嗎?
劉布道:「怎麼可能是你許老爺之過呢?應該是本少之過才是。」
許建強臉色一變,說道:「不敢!」
劉布沉著臉道:「當著本少面訓本少的人,這是指桑罵槐嗎?打狗還得看主人呢?爾是王莽還是曹操!」這貨膽大到勾搭主人妾,不是什麼的東西。
許建強連忙道:「學生不敢!」他自問是一個讀書人,才學出眾,只是懷才不遇,開口閉口以讀書人自居,這是自重身份之意。
劉布道:「滾!本少的人本少會教。」
許建強滿臉羞愧,立即走了。
許建強剛走,劉寧便跪下請罪,說道:「小人有挑拔公子爺之嫌?請公子爺降罪?」
劉寧倒不是怕死之人,但他一個遼人進入劉寧工作,實屬不易,山東本地,討厭遼人日久,很少招遼人工作,吳橋兵變,就是遼人與山東本地人矛盾的大爆發,劉府招人,也是要求極高,不但必須精於騎射,武藝出眾,還必須有家眷,他的家眷在劉府鄉下莊子工作。
劉府就是這般豪橫,招人只招人才,養人齊你全家,劉寧可以自己不吃飯,但老婆孩子不可以,離開了劉府,就什麼也不是。
劉布道:「以後少耍些小聰明,跟著本少混,第一是忠心,第二是忠心,第三還是忠心。」
劉寧道:「小人願為少爺效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小人斗膽向公子爺討件差事。」
劉布道:「還真有一件事,本少需要幾個身手好,信得過的人,為本少辦一件事。」
劉寧立即道:「小人馬上安排,明早帶來見公子爺。」
劉布道:「去吧!」
劉寧歡歡喜喜的去了。
劉康則道:「這個劉寧,一天到晚推薦他的遼東老鄉入劉府。」
劉布道:「有本事的,何妨一留,難道我劉府還缺幾個人的米飯錢?」
劉康涎著臉陪笑道:「公子爺,其實小人也……。」
「遠點!遠點!」這貨口氣重,遠點尚好,近了中人慾嘔,想到這貨曾往口中灌水,他胃為之翻湧。
此時,一個下人來報:「少爺!大人回來了,讓你去書房。」
劉布正了正衣冠,立即去了,劉遠橋一身燕居服,在書房看書,看見劉布來了,他放下手中的《紀效新書》,說道:「老佛爺、粥棚是怎麼回事?」
劉布笑道:「奶奶高興就好。」
劉遠橋道:「蠢人!你可知如此每日至少耗米萬斤,你去人市,千斤米可從人伢子手中換來一個丫環,每日十個,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錢,才如此大手筆討奶奶歡心。」
劉布道:「積德行善嘛!為人者達則兼濟天下,退則自保其身,劉家有財有勢,正是兼濟天下之時。」
劉遠橋道:「什麼兼濟天下?西撫朱大典、東撫陳應元都為戰後重建而頭痛,勒令各州府富戶認捐,你這是槍打出頭鳥。」
山東因為環衛北直隸,又是隔海與遼東相望,乃抗建奴前線,設有兩個巡撫,西撫駐濟南,提督山東軍政事務,又在天啟元年設登萊巡撫贊理軍務專轄沿海屯衛兼轄東江諸島,駐登州,人稱東撫。
現在特別是東撫陳應元,三府之地打成白地,戰後重建,急需用錢,恨不得去搶了,如果臨清在其轄區,連搶都有可能。
劉布道:「局勢險惡至此?我劉家乃臨清第一富戶,豈能獨善其身?」
劉遠橋道:「所以更不能落人以任何口實,你以萬金求妾,己是張揚,又如此賑粥,連官府都做不到,這是主動告訴別人,劉家有錢,你們來搶吧?以後每天依舊五百斤,意思意思即可。」
這可是要餓死很多人呀!劉布怒道:「是不是許建強告狀了?」
劉遠橋道:「你只知每日吃喝玩樂,可知守護劉家,這有多難,劉家富貴,暗中覬覦者,不知凡幾,現在世道艱難,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你可知外面亂成什麼樣子。」劉遠橋是個做官二十多年的人,他一向講究城府,喜怒不形於色,今日有些激動了。
劉布道:「阿爹,那你教我呀!納陳圓圓,出於利己,但是賑粥一事,實是出於討奶奶歡心,你瞧老佛爺多高興?」
劉遠橋道:「若非看在這一點份上,我定當揪你去祖先靈前痛打十鞭。」
劉布悻悻然道:「孩兒一是討老佛爺歡心,二是怕人譏之為富不仁。」
劉遠橋道:「總比讓人抄家好。」
劉布臉色一變,說道:「如此嚴重?」
劉遠橋道:「大明局勢之兇險,國朝二百五十年未見,為父本想送你去國子監讀書,認識些人,廣結人脈,捐個監生,然後進入臨清鈔關,十幾年以後接為父的位子,也算是保住劉家家業……。」
劉布腹誹:「十幾年以後,十幾年以後,大明早亡了。」
劉家得以富貴,乃是萬曆初年太公坐上臨清鈔關副主事之位,這六十多年來,流水的主事,鐵打的副主事,劉家掌此肥缺,貪污受賄,又上下其手,大做生意,遂成巨富,臨清人稱:城南劉府、富甲天下。
劉遠橋道:「但是現在世道大壞,亂象將起,將陳圓圓接過來後,你便回鄉下,為父為你捐了一個浮山衛所千戶之職,即墨營指揮同知乃你叔父,他會照顧你的。」
劉家乃即墨大姓,發跡後遷至臨清,現在祖祠尚在即墨,每年清明重陽,他們都回去祭拜。
劉布一驚,發生了什麼事?老父竟有交待後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