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坐而論道

  米柱有些自得,怎麼說呢?這個葉向高算是天下名士,在官場和仕林的名氣都不小。

  作為當代的文學大家,葉向高的創作與思想與同時代的文人追慕時風不同,其一直致力於對台閣體的重新倡導與創作實踐,以求台閣體重返興盛。

  萬曆三十五年,葉向高入主內閣,政治地位的提高也提升了葉向高的文學地位與影響,成為當時的館閣文學領袖。在葉向高的倡導下,台閣體再次走入人們的視野,成為翰林學士和上層文人的競習對象,台閣體在萬曆後期出現了一次新的創作熱潮,形成了短暫復振的局面。

  葉向高文學作品大都呈現出明顯的台閣體特徵:題材上不出送別、寫景、贈答、紀游、奉賀、仕宦、書齋之類,思想上表現溫柔敦厚、性情雅正之旨,喜用典故、以名貴的器物入詩,展現出雍容華貴的氣質。

  但除了呈現出台閣體的這些基本特徵和美學追求外,葉向高也為台閣體注入了一些新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成為大家。

  他創作題材和內容雖仍不出台閣體的範圍,但減少了一味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的成分,雖然其歌頌皇帝聖明、讚揚吏治政績的作品亦有一部分,但細讀作品發現其中純粹歌功頌德、過分粉飾太平的極為少見。即使是一些頌、賦、辭、詩等奉命奏賀之作,也儘量結合當時的實際情況進行抒寫,雖也描寫上層文人的優容閒適生活,但少了枯燥無味的堆砌,增加了一些貼近文人日常的生活氣息,不至給人千篇一律的感覺。

  在個別作品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生疾苦和政治混亂和生離死別等等,他不曾在東林書院講學,但依舊被東林黨人引為當世諸賢之一,被這樣一位人物如此推許,米柱十分自得。

  而且入葉府之中,葉向高是以禮相得,雖然米柱比他孫子大不了多少,但是他依然平輩論交,煮茶待客。

  米柱道:「昨日在詔獄處決李華竹,當時下官自我評價,下官為官三年,瀋陽衛擊退了建奴,在貴州平定了水東水西之亂,在喜峰口擋住了二十三萬蒙古軍的進攻,任職三年,為朝廷弄來不低於一千萬兩銀子,四百萬石糧食,下官是有幸進之實,但閣老捫心自問,皇上是否用錯了下官,下官也有負皇上所付?」

  葉向高道:「米督做得十分合格,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尊重對手,等於尊重自己。

  米柱冷笑道:「可是李華竹這江西直監察御史,卻造謠生事,說什麼米利堅,坐天下,欲置下官於死地,下官有個習慣,誰欲殺我,我便殺他,絕不留情。」

  葉向高道:我等正在煮茶,此乃雅事,談這等俗事,大煞風景也!」他當然不想討論這些事。

  米柱道:「上好的大紅袍,價比千金,閣老客氣了。」

  葉向高道:「想不到米大人也是識貨之人,這些大紅袍可是頂級珍品呀!只有真正懂茶之人才知道呀!」

  米柱道:「下官其實也算是半個福建人,女婿為半子嗎?下官與閣老其實是半個老鄉。」

  葉向高微微一笑,別看他對米柱評價極高,他真正欣賞的是周如磐、翁正春這等人,他問題道:「米督年紀輕輕,便己位極人臣,父親又是當朝國公,萬代富貴可期,又何必做事如此激進呢?」

  米柱道:「下官非經科舉正途出身,但也有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心,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死後名,這是下官的抱負,請閣老不要笑。」

  葉向高道:「本座非是恥笑,而是米督己經做到了這一點。」

  米柱道:「還不夠!」

  葉向高道:「米督所做之事,任何一件都是足以誇耀於世的政績,做了這麼的多,還有什麼不滿意?」

  米柱道:「當然是稅收,否則下官何必去當這國稅局正,自秦以降,國運無超三百年者,閣老認為是什麼原因?」

  葉向高道:「天道輪迴、五德始終,世間萬物,有因就有果,有始就有終。」

  米柱道:「這是閣老的看法,下官另有拙見,可否提出?」

  葉向高為米柱倒了一杯茶,說道:「坐而論道,當然可以,米督每每有驚人之語,獨到之見,葉某正好聆聽?」

  米柱道:「王朝的更迭是有周期性的,有時候時間短,五十年不到,有時候時間長些,超過二百年,可是,封建王朝為什麼會更迭呢?這涉及到兩個方面的矛盾衝突。一農民與地主的矛盾衝突,我國是一個農耕國家,主體是農民,老百姓嚮往的理想生活是「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但是往往並非如此,疾病、戰爭、災害、賦稅等等,都會讓農民破產,失去土地,從自耕農變成佃農。隨著時間的推移,土地逐漸轉到少數人手裡,這是封建社會一個無法避免的情況,叫做土地兼併。

  失去土地的農民為了生活,不得不發動起義,經過農民起義的衝擊和洗禮之後,王朝更迭,土地得到重新分配,於是農民又得到了土地,因為生產關係沒有變化,所以這種矛盾依然存在,隨之進入下一個循環周期。

  「二是朝廷與地方的矛盾衝突,自秦朝起,中央朝廷就希望建立一套中央集權的制度,秦始皇通過郡縣製做到了,中央政府可以直接向每個農民徵稅,這種集權方式確保了穩定的稅收和強大的動員能力。可是隨著土地兼併,中央失去了越來越多的農民和稅收,隨著利益越來越大,地方上的豪強則隱瞞其名下的土地和人口。

  隨著時間的推移,地方豪強實力越來越大,而中央實力則越來越弱。如果中央要強行重新丈量和劃分土地,清查人口,奪回對社會基層的控制權,是否可行呢?王莽會告訴你,不可行。只有一個辦法,來一場毀滅,重新洗牌,這就是王朝更迭。」

  葉向高道:「土地兼併、貧富懸殊,這是每個朝廷都會面對的難題,相當無解也。」

  米柱道:「是一個死結,土地誰不喜歡?富者愈富,窮者愈窮,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大明的土地兼併,己到了極點,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除非把土地變得不值錢,擴大就業的機會,讓每個人都有工可做,有衣可穿,有糧可食,我大明江山,千秋永固。」

  葉向高道:「士農工商,各司其職,這是祖宗家法,也是社會穩固的基礎?」

  米柱道:「官員從商者,不知凡幾,商而優則仕者亦有,永遠在最底層的只有農和工,決定天下興衰,王朝長久的,也是他們,這叫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自古不擅治水者,必受其噬,大禹治水,天下歸心。」

  葉向高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米柱道:「這其實是屁話,你也不信對不對,什麼貴什麼輕,百姓從來就不要什麼貴,他們要的東西很簡單,有飯吃,有衣穿,老婆孩子熱坑頭,吃得飽穿得暖,誰人會跑去造反?」

  葉向高道:「這是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呀!現在年景不好,天下連年欠收,養活天下人不易呀!」

  米柱道:「應該是說天下人要養活當官的不易,年景不好,連年欠收,租只收不跌,多少人家破人亡?可恨者千番薯可以救命,這些人卻是視如不見,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這樣又少了一個盤剝百姓的機會,大明的官僚集團的存在,才是人性最大的惡,當官的越少,做得越少,天下就愈太平,這才是真正的無為而治。」

  葉向高道:「大明吏部不好,確是事實,但斷無米督所言嚴重。」

  米柱道:「只會更加的嚴重,大明百姓的負擔和苦難,己到了極點,現在的土地田畝是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不加以控制,不出十年,必定天下大亂。」

  在原版里,天啟一死,天下立即大亂,百姓忍無可忍,揭杆而起,流寇縱橫肆虐數省,令天下大亂也,最終摧毀了大明。

  官員勛貴們花式作死,最終是搞死了自己,令自己也家破人亡,流寇肆虐,攻破了數省無數的城市,每破一地,必定縱兵大掠,對地方進行了毀滅性的搜掠,留下一地雞毛,這些官員們作死,最後卻是苦了百姓,令天下遭殃。

  葉向高是這時代的頂尖精英,有識之士,當然明白這大明的社會現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危機也是幾十年日積月累形成的,這幾十年的施政者,只是將危機拖延了,沒有什麼治療良策,他道:「倒要聽聽米督高見。」

  米柱道:「土地和人口是關鍵,歷史上所謂的盛世,不外乎土地多到無人耕種,吃飯的人口少到可以輕易養活。」

  這說得容易,其實這才是人性最大的惡,大亂之後必有大治,這得死多少人之後,才有這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