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柱知道對方武器是什麼?就是清議,就是由讀書人所掌握的輿論導向,這也是清流們的一大殺器。
米柱為了對付清流們所掌握的清議,煞費苦心,經營己久。
這利器就是報紙,也就是由司禮監經廠所掌管的《大明日報》,今年五月,《大明日報》銷量正式突破四十萬份,是第一大讀物。
這還不算,米柱在全國十三大承宣布政使司駐地開設錦衣衛分衛,名義是為了保證廠衛利益,其實召開《大明日報》地方分社也是主要任務之一,《大明日報》分社遍及兩京十三行省,銷量直逼二百萬份,它們藉助大明發達的驛站系統,送往各地。
大明有二百萬讀書人嗎?肯定沒有,識字的總人數應該接近,大明識字之人,人手一份,這還得了?
在《大明日報》推出後,成為了茶樓酒館必備的神器,許多茶樓為了照顧那些不認識字的客人,安排一些認識字的,當眾朗讀,吸引了不少的閒人顧客。
這已相當於後世民眾中集中在村頭聽無線電收音的場面。
《大明日報》報導皇帝大婚,是銷量最高之時,說銷量,其實是言過其實了,因為《大明日報》一開始,就是免費的,這讓許多有心跟風的學不來,這投入也太大了,而且必須向司禮監報備,獲得批准之後,才可以辦報,否則就會讓錦衣衛砸了。
這麼高的門檻,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但許多大佬們是看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爭奪清議權,就在於此,所以他們是排除萬難,辦了《東林日報》、《南方日報》等等與《大明日報》一較高低,爭奪輿論權。
但是他們的資金、人力、辦報理念,被《大明日報》甩了幾條街,根本無法競爭,《大明日報》主編是汪文言,一個多謀狡詐的監生,有中書舍人之銜,米柱助理,是可以驅策廠衛的人,其它諸報,如何和他競爭?
更高大上的是,連皇帝都接受《大明日報》獨家專訪,皇帝在報紙上號召國民:讀書明理、忠君愛國、孝順父母、友睦鄰里等等。
其它報紙想採訪皇帝,那是不可能的,皇帝不會這麼掉價,接受小報釆訪。
只要你打開《大明日報》,就可以看到最新朝廷大事、邊鎮戰爭、各地奇聞趣事,應有盡有,可以是這時代最全面的資訊娛樂,其影響力與日俱增。
五中旬,《大明日報》刊登了皇帝朱由校和段皇后在地壇挖番薯土豆的信息。
今年春耕,皇帝朱由校與五皇弟朱由檢在地壇種下半畝土豆半畝番薯。
四個月後,喜獲豐收,皇帝攜皇后鳳駕前來挖掘,五皇弟和一干大臣在打下手,場面好生熱鬧。
日報記曰:帝親臨農莊,挖掘番薯和土豆,喜得番薯四百斤,土豆三百斤,帝大悅,賜大臣公卿番薯土豆各一斤,余者收回御膳房自用,帝有感百姓不易,當眾許諾:「永不向百姓加賦!」在場百姓有感帝恩,三呼萬歲謝恩,甚至有磕破頭者。
時有戶部尚書孫公承宗攔駕進書,上投《新稅法》,其核心用意,只有數條,其一,百姓永不加賦,地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增加賦稅、徭役;其二:官民一體,同交賦稅……。
韓爌將報紙一扔,拍案怒道:「荒天下之大謬也!豈有讀書人與農民同負徭役之理?真是有失斯文,孫承宗糊塗至此!欲做天下讀書人之公敵否?」
他的黨羽惠世揚道:「孫承宗大奸似忠,邀名買直而己,此等奸人,為媚上幸進,不惜與天下讀書人為敵矣!韓公為當今清流領袖,何不登高一呼,天下讀書人必定望風景從,共誅奸邪,震妖孽!」
韓爌道:「趙尚書、鄒尚書怎麼說?」
惠世揚道:「還能怎麼說?皇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是祖制,憑何因他孫某人一句話而推翻?魏忠賢、米柱、孫承宗等奸佞,媚上幸進,一味勸君沉溺於逸樂,與民爭利,實乃是當今之奸賊,我等何不上書彈劾,也讓世人知道,這等無恥奸賊的嘴面?」
「豎子不足與謀,他在福建敗給米柱,敗得這麼慘,一點也不冤!」韓爌心道,遠遠不是一個檔次的,人家的攻勢兇狠凌厲,挾天下民意以自重,你競然還以幾個官員之意對抗天下大勢。
大明仕農工商四民,農和工又占了絕對多數,不加他們的賦稅徭役,就只加當官的,他們有什麼理由反對,有什麼理由拒絕,以幾個當官的官意抗衡皇權,這是找死。
嘉靖朝伏闕請願的大禮議和萬曆朝的立國本之爭,看似是官員和皇權之爭,其實是官員代表的是祖宗家法,挾天下民意以自重,以天下民意抗衡至尊皇權,皇權只有選擇退讓一途。
現在皇權挾天下民意以自重,來勢洶猛,連韓爌都覺心驚,這貨卻是不當一回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水深水淺。
韓爌道:「惠大人且回去召集更多的同道中人,大伙兒統一意見之後,再決定行動。」
惠世揚道:「好!」在他眼裡,東林黨自然是葉向高為首,三君中的趙南星、鄒元標居次,韓爌則又次,作不了主,自然是去找更大的大佬商量。
韓爌讓人請來西席李滄海,這李滄海是他們家新請的西席,他學識十分豐富,深受他兒子韓勇的賞識,負責教育韓家兒孫們讀書,韓爌與他談過幾次,這是一個有大見識,胸中有滔略的人。
李滄海很快來到,他向韓爌一拱,說道:「東翁何事相召?」這瀟灑從容氣度,惠世揚遠遠比不上。
韓爌道:「李先生想必看了最新一期《大明日報》,皇帝競聽信奸佞之言,計劃實際新稅法,向天下仕紳收稅,真斯文掃地也!」
李滄海道:「高招!這其實是解決大明稅收、社會疑難的唯一方法,減少貧窮農民之稅,多收富商豪強之稅,這是解決大明疑難的唯一方法,此法若行,大明如同商周之國,有千年國運都有可能!」
韓爌臉色一沉,他是想聽反調的,不是讓人高唱讚歌的,他說道:「李先生如此推許新稅法?」
李滄海看出韓爌的不悅,但還是道:「解決大明社會難題的唯一辦法,惜乎不是大人所推,然則大人必成千古名人了。」
韓爌道:「李先生身為讀書人,居然也支持這樣的政策?」
李滄海說道:「學生態度並不重要,這確是皇帝解決危機的唯一辦法,然而身為一個讀書人,必須反對,皇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免仕紳賦稅則是根本,如若仕紳與農工一體交稅,談何特權?談何共治天下?」
這一句韓爌愛聽。
李滄海道:「仁宗皇帝,提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是優渥讀書人,爭取天下讀書人之心,免賦稅徭役才能專心讀書,研究學問,為國效力,這是有違祖宗家法,不孝之舉。」
韓爌道:「當今天子,重利輕禮法,喜好玩樂而怠於政務,放權魏米之流,一味與民爭利,一味窮兵瀆武,非明君所為也。」
李滄海道:「歷代帝皇,成就霸業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開科取仕,緣何?是為了收取天下仕子之心,仕林不歸順,皇位就坐不穩,為了霸業,必須這麼做?今上坐穩龍椅,又挾天下民意以自重,自然不用將仕林放在眼裡?但這現實嗎?沒有天下仕子支持,他可以做這皇帝嗎?要想馬兒肥,又不讓馬兒吃草,這現實嗎?」
韓爌道:「李先生慎言。」
李滄海道:「沒有了特權,仕如何領導四民?又如何共治天下?所謂收稅,意在收權,人家既要爾等辦事,又要爾等下死力幹活呢?〞
韓爌道:「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後,這也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真諦,如果沒有這一切,誰人肯寒窗苦讀?本官的意思的,這應該怎麼辦?該如何應對?」
李滄海道:「皇帝站在道德制高點,又有民意支持,扛之如同螳臂當車,只有軟相抗,消極怠工,官不是有一至理名言,任你官清如風,我自吏滑如油,這國家政策的制訂是一回事,怎麼執行,執行的力度又是一回事,他要向官員收稅,總不能讓泥腿子們去收吧?官收官稅,還不是停留於紙上?」
韓爌聽得暗自點頭,這李滄海熟悉官場運作,又深悉人性,比之惠世場,強上許多倍,他嘆道:「惜乎李先生不是正途出身,否則必定前途無量。」
李滄海道:「科舉出身又如何?本人萬曆二十三年乙末科二甲十一名,與劉一燝、劉一煜,李思恭、聶正同期。」
韓爌笑道:「萬曆二十三年乙末科二甲十一名?李先生說笑了吧?這人應該是李無忌,任福王府長史,己在開封府獄自殺……。」他看見李滄海一點笑容也沒有,嚴肅認真,他驚道:「李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