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兵敗孟家峪
土坡之後,一個長相英武,鬍鬚泛黃的中年男子靠著矮坡,喝了酒口水。看看頭頂的太陽,他輕輕地拍了拍臉頰上的灰塵。
已經在這裡躲了一天了,風吹日曬,塵土飛揚,都快變成土人了。這一天,吃土估計吃了有半斤,「前邊摸得怎麼樣了?官兵有沒有發現我們?」
一個瘦削男子趴在旁邊,低聲道:「張爺,你就放心吧,那幫子狗官兵一點防備都沒有。之前還派人去西邊,也都是防著不沾泥的,絕對沒想到咱們會從他們後邊摸上來。」
「好,讓兄弟們都耐心點,等到了晚上,老子帶著大家吃肉」張獻忠舔舔有些乾裂的嘴唇,面露微笑。他對今天晚上的行動信心十足,這個杜洪一看就是死腦筋,沒跟義軍打過交道。到了孟家峪,居然敢把營地建在地勢低的地方,對後方也缺少警戒。這批官兵,就差在臉上寫幾個字「趕緊來打我」了。
張獻忠雖然長相粗獷威猛,為人卻是心細如髮,杜洪八成是跟大同府和宣府的人尿不到一壺裡去,否則,不可能只有杜洪這一支兵馬來孟家峪。以前大同府方面倒有兩千人在孟家峪附近駐紮的,但杜洪到了之後,大同府的兵馬就撤了。
杜洪還真是個蠢貨,初來乍到,不想辦法跟大同府和宣府的人打成一片,居然想著自尋出路。
春天的風真的很大,孟家峪植被不多,多是黃土坡,一陣強風掃過,漫天黃塵,遮天蔽日。常年生活在西北的張獻忠,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天氣,但從錦繡中原來到西北的杜洪,卻真有點受不了。這兩天,他一直躲在屋裡,門都不願意出,這鬼天氣,只要出門,張嘴就吃土。
「這是什麼破地方?天天與這黃土為伴」杜洪免不了發幾句牢騷,旁邊幾位將領心中腹誹。這個時候,有的人已經開始後悔了。當初真不該站到杜洪這邊來,這傢伙雖然表現的很是不凡,可是到了孟家峪,一番瞎操作,便看出這人是個草包了。
「杜總兵,末將覺得咱們還是撤出孟家峪吧,到鎮上安營再合適不過了!」千總林辰出言勸道,杜洪眉頭一挑,有些不悅的擺了擺手,「不可,我們若是撤出孟家峪,讓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們怕了那些流寇呢,豈不是讓某些人嘲笑我們?」
林辰嘴角一抽,臉色有些複雜的笑了笑。娘的,你跟鐵總兵鬥氣,別讓我們跟著活受罪啊,這他娘的在孟家峪土坡下安營,擺明了是要吃土啊。真到了孟家峪,才發現杜總兵實在沒什麼軍事才能,偏偏還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就在此時,孟家峪外來嘞一批車隊,這支車隊是太原府高捷派來的,這可讓杜洪臉上有光,開心了不少。高捷和杜洪都是內閣點的人,在杜洪遭人白眼的時候,總得幫幫忙才行。
有人送來一批物資,杜洪著實很高興,可他哪裡想到,因為這批物資,更堅定了張獻忠偷襲的決心。
夜,繁星點綴,晚上的孟家峪不再像白天那樣塵土飛揚,反而有種清爽感。杜洪與幾名宣府將領,席地而坐,吃著烤肉,或許是因為今日高捷送來物資的原因吧,讓杜洪對未來的宣府生涯有了許多信心,說起話來自然大氣多了。
撕下一片肉,送給對面的人,杜洪笑道:「幾位兄弟,杜某人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文縐縐的。但今日杜某向大家保證,既然大家選了杜某,那杜某絕不會虧待大家,等這次回去,保大家升官發財,吃香的喝辣的。」
「哈哈,那謝謝杜總兵了」眾人喜上眉梢,當初選擇杜洪,就是看準了杜洪的後台。有內閣幫扶,升官發財可就容易多了。舍掉比較強勢的鐵總兵,退而選擇杜總兵,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了。至少林辰覺得自己沒選錯,幾十年來,文官跟武將爭權,到頭來哪個武將有好下場?這場圍繞著宣府展開的權力爭奪,林辰並不看好鐵墨,杜洪雖然廢物,但擋不住杜洪身後站著內閣六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躲藏在陰暗處的那群人終於動了。張獻忠吐掉叼在嘴裡的稻草,翻個身,目光中露出貪婪之色,嘴角一咧,幾顆黃牙有些扎眼,「嘿,活該騙我們啊,兄弟們,動手,幹掉這群狗賊,那些好東西就是我們的了。」
對於物資,農民軍也是饞得很。這年頭,在西北紮根的,誰不缺糧食?官兵多少還有人管著,農民軍可全靠搶,誰搶了算誰的。
亥時中旬,幾個身影佝僂著身子,悄悄地從坡上滑了下來。一名巡邏兵耳朵靈,支棱著耳朵聽了聽,轉頭望暗處看了看,「咦,怎麼聽到有動靜?」
隊頭回頭看了看,甩手給了對方一個後腦勺,「毛都沒有,別疑神疑鬼的,趕緊走,再撐半個時辰就回去睡覺。大佬熊那貨就耍滑,都這會兒了還不來替班。」
話音剛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隊頭剛想說些什麼,就看到草叢中竄出十幾個人。
「速戰速決,趕緊衝進去」隨著張獻忠的到來,這支巡邏小隊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殺了個乾淨。誰來隊頭吹響了掛在脖子上的竹哨,可是張獻忠的人來的太快了。他們衝進臨時行營,四處放火,很快便將大營燒成了火海。
張獻忠提著大刀,捋了捋鬍鬚,一馬當先的走在中間。大手一伸,仰天笑道,「兄弟們,吃肉的時候到了,隨我殺啊!」
張獻忠早年間在綏德從軍,自有一部分部曲,這些人戰力彪悍,便是與李自成麾下的兵馬相比也不差。這群人殺進營地,配合相當嫻熟,各自帶隊朝不同方向摸過去,一邊殺一邊製造聲勢。一時間整個營地火光四起,到處都是廝殺聲,就仿佛來的是千軍萬馬。
由於臨近子時,許多士兵已經休息。當賊寇殺進來時,外圍營帳的士兵來不及出來,就被砍死在營房中。
杜洪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看到營中的情況,腦袋嗡嗡作響,他揪住一個亂兵,大聲吼道:「前邊是怎麼回事兒?不要亂跑,給本將回去,誰再.....」
「總兵大人,是賊兵殺過來了,好多的賊兵,領頭的是黃老虎,前邊兄弟們已經擋不住了,總兵快撤,再晚就來不及了」亂兵掙脫杜洪的手,繼續往後邊跑。在陝北,張獻忠可謂是凶名赫赫,此人殺人如麻,嗜血狂躁。半年時間裡,張獻忠殺過多少人,數都數不清,他的凶名直追張大受和張存孟。
近些年,農民軍內部更是稱這三人為「三張王」,大王張大受,二王張存孟,三王張獻忠。官兵不怕張大受和張存孟,就怕碰上張獻忠。
杜洪不了解西北的情況,見那小兵居然繼續逃,氣得他渾身發顫,伸手去摸腰間的刀,「混蛋,老子宰了你.....」
剛想追上去,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聲音中滿是恐懼與慌亂。抬頭望去,就看到林辰披頭散髮的跑過來,對方渾身是血,一身甲冑也是破破爛爛的,「杜總兵,快走,張獻忠很是兇猛,大營保不住了啊......」
「哈哈,哪裡跑」不等杜洪回話,遠處傳來一聲咆哮,緊接著一個鬍鬚飄飄的魁梧大漢帶人撲了上來。杜洪大怒,抓起佩刀就沖了上去,「賊寇休得猖狂,老子剁了你。」
張獻忠不退反進,臉色大喜,「來得好!」說話間,張獻忠與杜洪便撞在了一起,雙刀相擊,火星四濺,一招過後,張獻忠神色如常,杜洪那張臉卻漲成了豬肝色,握刀的手也輕輕打起了哆嗦。杜洪徹底慌了神,如果再打下去,非被砍死不可。
林辰心中暗罵,可是杜洪要真死在這裡,他就算活著離開孟家峪,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只好帶著人回來救杜洪。林辰手持雙刀,攔在了張獻忠前邊,親兵一擁而上,總算將杜洪搶了回來。撿回一條命的杜洪,總算認清了現實,隨著林辰一起往外邊逃去。
張獻忠並沒有付出多少代價,便輕鬆占領了孟家峪,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不得不說張獻忠命好,碰上了杜洪這個不會打仗的料,但凡換個人,也不會把孟家峪輕鬆讓給張獻忠的,哪怕撤,也該把物資毀掉的。
一夜奔逃,來到孟家峪外,從小鎮上向西看去,依舊能看到孟家峪隱隱傳來的火光。杜洪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斷喘著粗氣,這可怎麼辦啊,自己帶著人來撈功績,結果功績沒撈到,反而大敗一場,損兵折將。
杜洪想瞞著,至少想個過得去的理由把這事圓過去,但鐵墨和滿桂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孟家峪新敗,宣府和大同府立刻往京城送了兩道公文。
滿桂和鐵墨這兩道公文完全相反,滿桂在公文中大肆痛罵杜洪,說杜洪不顧勸阻,不念同僚之誼,任意搶占別人防區。如今輕敵之下,一場大敗,必須嚴懲。
鐵墨那道公文就有意思了,通篇竟然替杜洪說話。大體意思是:杜洪缺少領兵經驗,初來乍到,沒處理好各方關係,有此敗情有可原,還請朝廷給他時間。
乍一看,仿佛是替杜洪求情,可仔細一琢磨,這內容太損了,擺明了是說杜洪無能,是個廢物,還不會做人。
......
京城,內閣班房,錢謙益、成基命面色陰沉的相對而坐,中間放著一道公文。總之,六部大人們這道公文氣得夠嗆。鐵墨把杜洪損成那個樣子,杜洪這麼廢物,那選杜洪去宣府的人,豈不是有眼無珠了?這個鐵墨,罵人都不吐髒字,簡直讓你想發泄都找不到地方。
「這個杜洪,也實在是讓人失望,之前再三囑咐,要好生打關係,不要亂來。他倒好,剛到宣府沒幾天,就拉著人去打流寇,結果狐狸肉沒吃到反惹一身騷」錢謙益恨不得抽杜洪兩巴掌,這傢伙簡直是去宣府惹麻煩的。
成基命擺擺手,嘆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杜洪,杜洪也是一片好意。這次孟家峪之事,大同府以及宣府一點反應都沒有,擺明了就是看熱鬧。」
周廷儒眯著眼,輕輕地撇了撇嘴。宣府和大同府這個反應,不是很正常麼?杜洪是去幹嘛的,是個人都知道,這種情況下,指望滿桂和鐵墨為杜洪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宣府和大同府沒有下絆子,杜洪就該燒高香了。
內閣有些老大人作威作福慣了,有些不講道理啊。之前伊寧大戰,仗還沒打,就給人家下絆子。輪到杜洪了,就冠冕堂皇的正義凜然了。果然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第二天,討論的果然是孟家峪的事情,崇禎有意將杜洪抓回來問罪,省的杜洪在宣府分權。可崇禎剛剛露出這個意思,成基命等人就站出來一起替杜洪說話。
「陛下,杜洪初到,對陝北缺乏了解,有此敗也情有可原。有道是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是一戰而言罪,邊軍諸將豈不是人人背著包袱,以後還如何作戰?」
錢謙益拱手附和:「陛下,臣覺得成大人所言有理,此次可以略施薄懲,以儆效尤。如今陝北民亂越鬧越大,正是用人之際,還請陛下三思啊......」
朱由檢雙手扶著龍椅,嘴角含笑。看著這些人爭前恐後的替杜洪說話,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很快,朝廷的處理意見就發了下來。杜洪因孟家峪之事,指揮不當,罰俸三年,以儆效尤。
消息傳達到下邊,滿桂大罵一聲無恥,罰俸三年,這算什麼懲罰?爬到杜洪這個位置的,有幾個是靠朝廷俸祿生活的?這懲罰,有等於無。滿桂如此,身在西安府的陳奇瑜也有點看不下去,這次偏袒的也太過分了。孟家峪一戰,死傷兩千餘人,僅僅是罰俸三年,這讓下邊的人怎麼想?
不過接下來,宣府和大同府已經沒心思糾纏這點小事了。因為占據孟家峪的張獻忠,並沒有如眾人預想的那樣撤回去,而是向北攻取了府谷。張獻忠這一舉動,直接導致整個西北的局勢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