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歸寧烈火
不少人已經開始醞釀著下一步的計劃,就等著草原上兵敗之後,如何藉機打壓侯世祿等人。
大同,看著剛剛送來的公文,滿桂氣的將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因為太過生氣,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的。婁大集趕緊上前勸道:「總兵大人,你這又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滿桂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公文,黑著臉怒道,「那幫子人到底在想什麼?這個時候了不想著如何幫忙,光想著怎麼拆台。你瞧瞧,居然想著一旦兵敗,怎麼處置宣府那些人,竟然讓老子做好準備,一旦那邊戰事不利,立刻將鐵總兵等人抓起來問罪。你瞧瞧,這是人幹的事兒麼?」
撿起公文看了兩眼,婁大集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事兒有什麼奇怪的?這些人哪懂得打仗,喀爾喀部都打過來了,難道我們非等著人家打下歸寧城再做反應?他們也不想想,這兩年為什麼晉北一片繁華景象,還不是因為雲府大軍把蒙古各部的威脅擋在了外邊,砍了鐵總兵,虧他們想的出來,到時候蘇尼特、奈曼、土默特各部造反,他們來平亂?倒霉的還不是我們宣府和大同?」
「哼,對了,白漢谷那個奸賊怎麼樣了?」
「這事兒很難,姓白的跟泥鰍一樣,咱們派去的兵力不夠,根本逮不住他。又要防著亂黨從我們背後捅一刀子.....」
滿桂嘆口氣,冷聲道:「算了,先別管白漢谷了,先集中兵力應對好北邊的事情。一旦鐵總兵那裡作戰不力,立刻將他們接應回來。只要保住張北四城,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老子就不信了,阿巴岱汗就算再厲害,還敢跑到南邊跟咱們宣府和大同府死磕?」
「要不是亂黨霍亂陝西,要防著她們闖進山西,老子揮兵北上,阿巴岱那狗東西還敢南下?」
一聽滿桂這話,婁大集一臉苦笑:「我的總兵大人,你消消火吧,這話要是被朝廷那幫子人聽去,又有理由找麻煩了。」
「老子怕他們?我.....」
滿桂呼口氣,瞪瞪眼,最終還是住了口。事實上,滿桂還真怕,之前要不是孫督師保著,估計他滿桂就被那幫子文官整的回家抱孩子了。此時,滿桂心裡只能向天祈禱,千萬可不能敗,這要敗下來,還不知道出什麼大事呢。有孫督師保著,未必能要了鐵墨的命,可到時候晉北一定大亂,說不得,鐵墨會自己在瀚海草原花一塊地盤逍遙快活,內閣六部把宣府軍務收走,接下來就該輪到大同府了。
這件事情上,宣府和大同府其實是唇亡齒寒,鐵墨要是倒了,他滿桂也別想好過。內心裡,滿桂也確實喜歡鐵墨這個年輕人。這兩年打交道下來,甚是舒坦。需要幫忙的時候,從不含糊,有好處,大家一起分,很多事情上,雙方合作的親密無間。在滿桂看來,鐵墨這小子可比侯世祿那老傢伙順眼多了。
.......
狼山西南,歸寧城!
隆隆的戰鼓聲響起,枯萎的草地上旌旗林立,數萬喀爾喀騎兵鋪展開來,遮天蓋地,猶如潮水一般。雖然還沒有發起進攻,可是那如山的壓力已經籠罩在歸寧城頭。每一個士兵都感受到了那種狂暴的殺意,接下來,必是一場死戰。看喀爾喀部的架勢,這是要集中所有兵力啃下歸寧城了。
手持千里鏡,遙望著城外的情形,鐵墨漸漸皺了起了眉頭。王左掛臉色凝重,再不復之前的胸有成竹,「真有些佩服阿巴岱汗了,這種情況下,他能壓服各部,兵戰意昂揚的殺過來。」
鐵墨淡淡的笑道,「阿巴岱能一統南北喀爾喀,崛起於圖拉河畔,又豈是易於之輩?攻取歸寧城,是他最好的機會,也是為數不多的機會,如果他看不到這一點,他反而不足為慮了。」
「三狗子,盯好城內,接下來必將面臨一場血戰了,我不希望城內出任何問題!」鐵墨神情嚴肅的囑咐著,阿巴岱汗傾盡兵馬來攻,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守城的壓力會非常大。若是城內出什麼岔子,那歸寧城就真的守不住了。自從發生曺猴子的事情後,鐵墨是真的有些後怕了,誰知道阿巴岱汗還有沒有別的後手?
崇禎三年二月二十六,天降狂風,塵土飛揚。昏黃的天地間殺聲四起,無數的喀爾喀部士兵抬著雲梯朝著歸寧城殺去,攻城的人太多了,殺聲真的天地顫抖。
滾木礌石不斷傾斜,而弓馬嫻熟的喀爾喀部人也肯認輸,無數人翻身下馬,張弓搭箭,朝城頭射。為了攻下歸寧城,阿巴岱汗幾乎不惜代價,他命令弓手儘量往前壓,掩護攻城部隊,甚至讓弓手進入了城頭火槍手的設計範圍內。
「砰砰砰」一連串的槍聲響起,不斷有攻城士兵從雲梯摔下去,同時,遠處張弓搭箭的人也不時地傳出悶哼聲。
城頭一角,一名把總用力揮舞著手中的鋼刀,見有人因為膽怯躲在城垛後邊,他走過去踹了兩腳,「廢物,拿起手中的火槍,給老子瞄準了打。娘的,韃子的弓箭射程不足,很難射到咱們,都給老子端槍射擊,瞄準了那些弓箭手打,打散他們。」
在把總的威懾下,士兵們總算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亂,長時間的反覆訓練終於起到了作用。端槍瞄準,整齊的射擊,當火力覆蓋整齊傾瀉下來,喀爾喀部的弓手們傷亡開始急劇增加。
但是不能撤,往後撤一點,就超出了有效射程,便不能掩護攻城了。城下攻城頭,有著天然的劣勢,射程永遠無法跟城頭比。也是奇了,漢人的火器比以前遇到的厲害許多,但射程就遠了許多。烏壓壓的人群後方,一對弓手被火槍打得亂了套,領兵的隊頭提著刀來回巡視,急的兩眼直冒火。
「快,後邊的人補上,多哈,盾牌呢,盾牌擋住了,這仗打得」隊頭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些盾牌上,可近百年來,蒙古人很少攻城,多是野戰,所有盾牌也多是木質,用於單兵對壘。真正列陣用的鐵盾很少,木盾擋在前方,砰砰的槍聲沒有停歇。
開始,還鬆了口氣,可是火槍打過來,木屑亂飛,很快許多木盾就被子彈穿透了,藏在後邊的士兵一個個哀嚎著倒下。失去盾牌保護,弓手們再次成了火槍手宰殺的對象。
隊頭撿過一塊盾牌,看了兩眼後,倒抽一口涼氣。一會兒的功夫,被打出了好多窟窿,漢人用的到底是什麼火銃?
隨著死的人越來越多,有人終於忍不住了,恐懼道:「隊頭,這樣打下去不行啊,兄弟們根本射不到人,可是那些可惡的火銃去能打到我們。」
「射不到?」隊頭眼中寒光一閃,「往前推進二十丈,知道能射到城頭火銃手為止,必須壓制住他們......」
「這.....」瘋了,往前推進二十丈,那是將所有人置於對方的槍口下啊。雖然能覆蓋牆頭火銃手了,但同樣人家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射擊啊。這樣打下去,傷敵一百,自損一千啊。
......
戰事一起,雙方就被眼前的鮮血刺激的有些發狂了。阿巴岱對歸寧城可以說是勢在必得,所以一上來就下了死命令,各部兵馬哪敢不盡力?
可打了半天,沒撈到半點好處,甚至還沒有人摸上城頭。負責主攻的馬奎爾急匆匆的找到了阿巴岱汗,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臉色難看道:「大汗,不能這樣打下去了,漢人的火銃相當古怪,勇士們的盾牌當了沒一會熱就被打透了。各部負責掩護攻城的弓手們,全都損失慘重。」
阿巴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盾牌上的彈孔,卻是握緊拳頭,目視著不遠處的歸寧城,「那就往前推進一些,本汗不想聽這些,只要結果。」
「馬奎爾,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每多拖一天,勇士們的士氣就會弱兩分,拖上幾天,我們便會不戰自潰。」
阿巴岱的話,讓馬奎爾沉默了。這一刻,馬奎爾心中滿是不忍,為了歸寧城,要不惜傷亡麼?咬緊牙關,馬奎爾右手握拳,在胸口用力捶了捶。他心裡已經明白,這場仗輸不起,不是喀爾喀部輸不起,而是大汗輸不起。輸了,就什麼都沒了,喀爾喀部也將重新四分五裂。
重新回到戰場上,馬奎爾仿佛換了一個人,那張猙獰的面孔,讓人望而生畏,心底發寒,「告訴多哈,我會再給他調集弓手過去,他要做的就是壓制那些火銃手,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我要看到有人爬上歸寧城頭。」
長時間以來,蒙古勇士都不擅長攻城,甚至比女真人還不善攻城,可是,沒有別的選擇了,這個時候,硬著頭皮也要上。馬奎爾心裡有股子狠勁,就不信喀爾喀勇士悍不畏死的衝鋒下,那些勇士的鮮血還燒不開這座歸寧城。
馬奎爾嚴令下達前方,多哈眼神一凜,仿佛瘋狗一樣催促著弓手前壓,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了攻城預備隊前邊。弓手混在攻城兵馬之中,而不是居後掩護,誰見過這種打法?
城頭上火槍手首先的攻擊目標就是這群弓手,其次便是爬雲梯的人。砰砰的槍聲響起,不斷有弓手倒下,往往這邊躺下七八個人,才能殺傷城頭一名火槍手。
沙雕扒著城垛,頭皮漸漸發麻,好一會兒,長刀在石磚上狠狠地拍了下,「娘個巴子的,這些喀爾喀人都得失心瘋了......讓後邊的人把所有酒罈子弄上來,一定要把這群弓箭手的囂張氣焰壓下去......」
蒙古人擺明了就是不要命,用多數人的命換取短暫的壓制效果。看上去吃虧,可這種搏命打法,對守城兄弟的心靈衝擊太大了,誰看了這種情形不害怕?
很快,一些特製的酒罈子被運了上來,沙雕一聲令下,許多士兵放下手裡的刀槍,拿著酒罈子往外扔。
這些酒罈子從空中划過一道道弧線,大多數都落到了那些弓手所在的地方。平常情況下,就是使出吃奶得勁兒,未必能砸到弓箭手,可是現在,為了有效壓制火槍手,蒙古人把弓箭手幾乎派到城牆根底下。是個酒罈子扔出去,就七八個能落到指定位置。
啪啪啪......酒罈子碎裂,攻城的人聞到一股子濃烈的酒味兒。酒香四溢,可沒人會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兒,一些參與過攻城的老兵瞬間變了臉色。一名士兵扔下雲梯,朝著後方跑了幾步,一把拽住了一名弓手的胳膊,「別傻愣著,快撤,漢人要放火,快撤.......」
可惜,還是晚了,火槍再次響起,無數火星飛濺,火焰騰騰燃燒。歸寧城四周,瞬間燃起了幾條火龍,火光猶如白晝,伴隨著無數悽厲的嘶吼聲。
一個又一個的火人驚慌失措的奔逃著,他們在地上翻滾,想要撲滅火焰,可這季節,歸寧城四周全都是枯草。就地一滾,枯草遇火就著,身上的火焰剛剛熄滅,又被枯草引燃的火點燃衣服。
枯草有火,有狂風相助,眨眼間變成了一片火海。火海撲來,濃煙滾滾,其中夾雜著濃烈的烤焦的味道,刺鼻得很。
這火海不是人力能抗衡的,許多弓手也沒能逃出來,攻城的人也不得暫時退下。就這樣,喀爾喀部瘋狂的攻城舉動,在這場慘烈的火海中無奈退卻。
火勢蔓延開來,知道將周圍的枯草燒盡。春天將臨,草木成灰,不知轉暖後,還能不能真的春風吹又生。
煙火的氣息,塵煙瀰漫,天空中繁星若隱若現。阿巴岱神色複雜,雙手放在後方,沒人察覺到他的手在劇烈的顫抖。
攻城到現在,折損將近五千人。這就是歸寧城,這就是那支可怕的雲府大軍。一場火海,給喀爾喀部勇士心中帶來不可磨滅的傷痛。
撤?不可能的,還要繼續打下去,漢人連這招都用出來了,證明他們的後手也不多了。後邊面臨的壓力,將會輕不少。
天未亮,一半的人在休整,而另一半人則重新開始了攻城。
阿巴岱汗判斷對了,此時歸寧城滾木礌石已經所剩無幾,至少,常規守城的利器已經很少了。好在,火槍手的子彈還能撐一段時間。
鐵墨再堅持,等待著最佳的反擊時刻。
阿巴岱的時間不多,他鐵墨的時間同樣不多,雙方誰也不想拖,既然打了,那就一戰定乾坤,看誰先倒下。
黎明,似乎是那麼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