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野豬峽臨時營地,鐵墨躺在枯樹底下,享受著難得的清閒時刻。
春末季節,明明應該是蔥蔥鬱郁,萬物復甦。可是野豬峽卻是枯木叢生,偶有一小片綠草,展現著一絲春天的跡象。
長時間的乾旱,植被本就難以生長。饑民遍地都是,樹皮、野草、野菜都成了充飢的好東西。春天裡,好多野草野菜剛剛長出來,就被饑民挖走充飢。野豬峽丘陵上,大都是一些榆樹,這些榆樹全都光溜溜的,樹皮早已經被人扒幹了。
這裡便是陝北,萬物寂滅,一片滄桑。一草一木,也像人一樣想盡辦法生存著。草木無情,人更無情。
看著野豬峽上的景象,鐵墨覺得剿匪就是一個笑話,賑災不力,又如何剿匪?陝西的流寇就像濕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對剿匪的前景不看好,但是對曹文詔,還是心生佩服的。在陝北兩個月,鐵墨真正認識到了自己跟這些明末英傑之間的差距。
自己占據張北,一統瀚海草原,大多是靠著遠超這個時代的認知,靠著火器優勢,硬打下來的。要說兵法戰術,運籌帷幄,真不怎麼樣,大多時候,自己都是擺開陣勢跟別人正面硬剛。
但是曹文詔不一樣,在絕對劣勢之下,靠著謀劃,硬生生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明明劣勢一方,可在曹文詔的指揮下,仿佛變成了兵力優勢的一方。
疑兵、誘敵、強攻、圍攻、牽制,每一步都被曹文詔算到了。鐵墨有時候在想,如果自己是吳延貴,恐怕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論行軍打仗,指揮作戰,曹文詔明顯高一籌,跟他一比,他鐵某人簡直就是初生的娃娃。
小瞧這個時代的人,一定會付出慘重代價的。
.....
延安城,吳延貴蹲在長廊下,台階傳來冰涼的寒意。此時此刻,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心中有苦,卻無法對別人訴說。
他有些後悔了,當初真的該聽王左掛的,取走補給,然後舍了延安府南下過黃河。南下入漢中,進入巴蜀之地,占據一塊地盤。
可惜,沒有聽王左掛的,因為此事,王左掛一怒之下離開了甘泉城。如果有王左掛在,甘泉城也不至於丟,更至於發展到眼前的地步。
官兵對野豬峽附近的藍刀所部圍而不殲,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要以藍刀做餌,誘使自己出兵城外決戰。明面上看,對方這樣做,似乎很愚蠢,劣勢之下,就算是城外決戰,對方又有多少勝算呢?
可是發生這麼多事情後,吳延貴早已經沒了以前的輕視之心,他覺得官兵既然敢這麼做,那就一定有所倚仗,雖然不知道官兵的自信來自何處。
明知官兵有預謀,可又不能不去救。如果任由那萬餘兵馬被官兵剿滅,剩下的兄弟會怎麼看待他吳延貴?人心一旦散了,隊伍也就沒法帶了。
本心裡,吳延貴不想入局的,但又不能不如局。官兵圍而不殲,這一招著實太狠了,讓他吳某人沒有別的選擇。
救,肯定會被官兵牽著鼻子走,搞不好會丟了眼下的基業。不救,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人心就會散掉,威望一失,他吳某人還算個屁?
良久之後,吳延貴艱難的站起身。在廊下坐了這麼久,不過是給自己鼓氣罷了,只要自己應對得當,拿出所有的實力,官兵又能怎樣?
官兵兵力嚴重不足,這就是他們的致命缺點。
很快,一封信飛速送往安塞城,這封信順利的落到了李養純手中,看罷,李養純苦笑道:「諸位兄弟,吳頭領命令我們,分出一半兵馬前往野豬峽,與吳頭領的主力合擊那裡的官兵。」
映山紅花小榮擰緊眉頭,捏了捏下巴,輕聲嘆息,「哎,吳頭領這是要跟官兵拼命啊,吳頭領可是很久沒被人逼到這個份上了。」
李養純點點頭,有些無奈的苦笑道:「吳頭領也是被逼的沒辦法啊,野豬峽離著延安城並不是太遠,如果任由官兵剿滅藍刀等人,不發兵相救,兄弟們會怎麼想?」
這是赤眼羅剎袁馬拖著受傷的胳膊,陰沉的哼道:「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唄,總比被官兵牽著鼻子走強吧?」
袁馬此話一出,其他人全都怒目而視,屋中一陣厭煩的冷哼聲。李養純也是大皺眉頭,你以為是個人都跟你袁馬一樣呢,動不動就吃人肉,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兒。
這時在左側一排居中位置坐著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藍色長袍,一縷鬍鬚,相貌忠厚威猛。他便是剛剛投靠過來的李自成,因為麾下有幾百親信,再加上之前的倒戈之功,李養純對李自成也是相當的看重。
李自成想說些什麼,可是考慮到自己是新投靠的,便有些猶豫。李養純恰巧看過來,笑道:「李兄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既然天王讓說,那小弟就斗膽說一說了。其實吳頭領這麼做,看似無奈之舉,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如果這一仗打好了,我們可以一戰擊垮官兵,自此之後可以穩穩的占據延安府。」
「如今朝廷國庫空虛,這次讓邊軍參加剿匪,已經是勉強支撐了。如果這次的官兵被打垮,以後就很難再組織起大規模的行動了。而且,小弟在甘肅任職時,曾聽王國說起過,如今朝廷被遼東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遼東女真人隨時有南下的可能。以後朝廷更無暇顧及我們了,所以,只要咱們能打垮盤踞在野豬俠的官兵,以後陝北就是吳頭領說了算了。」
李自成這番話說的頭頭是道,合情合理。一想到一戰之後,就可能成為陝北的主人,各個頭領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了起來。
是人就有野心,誰不想搏個封妻蔭子呢?若是吳頭領成為陝北之主,必將分賞功臣,到時候在座的兄弟也能弄個官噹噹了。
決戰野豬峽,有風險,同樣也是機會。
李養純看著李自成,眼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喜色。真的是越來越喜歡這個李自成了,之前各個頭領明明心中擔憂的,但經他一番話,全部被撩撥得士氣高漲。
第二天,李養純親自帶領大部分兵馬離開了安塞城,留袁馬等人駐守安塞。其實,李養純並不怎麼擔心安塞城,如今官兵集結於野豬峽一帶,北邊白洛城的官兵都已經嚇破了膽,根本不敢找安塞城的麻煩。所以,暫時安塞城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這次,李養純直接從安塞城帶出來近三萬兵馬,這股兵馬已經遠超一半了。安塞城三萬多兵馬,再加上吳頭領麾下的主力,加起來七萬多人,就不信打不垮那些官兵。
盤踞在野豬峽的官兵看上去有三萬,可實際上真正能打的也就上萬人,主力還是那三鎮精兵。只要集中兵力打垮那三鎮精兵,這一戰必贏。
兩萬人牽制劉應遇的老爺兵,五萬人集中對付三鎮精兵,幾乎五個人打一個,這要是還拿不下來,還有什麼資格造反?
野豬峽一帶,多是平原,無遮無擋,完全可以發揮出兵力優勢,就不信五倍於敵,還打不贏。
半日時間,吳延貴便與李養純合兵一處,七萬多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向野豬峽。坐在戰馬上,長長的隊伍從南向北,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一刻,吳延貴心裡湧起一股濃濃的自豪感。想當初從山西撤出來,初到陝北,麾下只有不到三萬人,可是半年多時間,自己麾下的兵馬從三萬到七萬,最後膨脹到十幾萬,聲威更是蓋過了南邊的王嘉胤。
只要這次能打垮野豬峽的官兵,他吳某人一定會聲威更上一層樓,到那時義軍第一把交椅的位子,王嘉胤也該讓出來了。
吳延貴出兵半日,曹文詔也終於下達了新的命令。三鎮邊軍開始向北集結,而劉應遇的兵馬則開始對包圍圈裡的藍刀等人進行最後的清剿,這也預示著藍刀等人的末日即將到來。
藍刀等人其實心裡也明白,吳頭領出兵援救之日,便是他們殞命之時。
魚已經上鉤,那麼魚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人都有生存的本能,在死亡的威脅下,藍刀、武自才和石釵率領殘兵,做著最後的努力。
可惜,努力都是徒勞的,劉應遇以弓弩手為主,進行了幾輪齊射,這才發兵近戰,也就一個時辰,便收拾好了殘局。為了免除後患,劉應遇一個俘虜都沒要,還下令對那些沒有死去的亂黨補刀。
野豬峽西北,一片屍山血海,沖天柱藍刀、混世王武自才、九條蟲石釵幾位頭領赫然在列。
幾隻烏鴉落在枝頭,發出滲人的叫聲,春風席捲大地,血腥氣飄向遠方。天地間,充滿蒼涼與悲戚,仿佛這裡從來沒有過光明。
說來也是諷刺,武自才與石釵不久之前,果斷放棄高長賀,撿了一條命。可是現在,他們卻死在了野豬峽附近,而瓦背王高長賀還好生生的當著俘虜。
官兵一舉殲滅藍刀所部,不留一人,此事給農民軍當頭一棒,同樣也激起了吳延貴等人的火氣。到了這個時候,吳延貴等人更不可能退了。
復仇的火焰迅速燃燒,充斥著整個農民軍的心,就這樣,雙方終於在野豬峽西北三十多里平原上展開了碰撞。
......
崇禎二年四月二十九,晴,大風。
北地的狂風,吹裂了大地,也吹動那枯燥的長髮。黑壓壓的人群,從東向西,從南向北,充斥著這片天地,高處望去,仿佛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海。
面對如此多的人,哪怕是曹文詔,心中也不免有些心悸。不多時,額頭上已經多了一層冷汗,自從從軍以來,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對壘。
一下子指揮三萬人,而對面則是七萬大軍,曹文詔頓時覺得壓力很大。壓力一大,反而變得有些束手束腳了。
不過,相比之下,鐵墨反而更坦然一些。見慣了草原上的萬馬衝鋒,再看到這種人海攻勢,也就沒有那麼大的壓力了。
「曹將軍,依鐵某看,這次咱們也不用留什麼後手了,照亂黨這架勢,咱們要是不使出渾身解數,估計撐不到晚上,就得被衝垮。」
「是啊,曹某還尋思著亂黨會穩紮穩打,與我們周旋一番的。」
曹文詔抬手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這一刻,他不知道該夸吳延貴還是該笑吳延貴。像吳延貴這樣,一股腦的把兵力壓上來,簡直是無腦,更是兵家之大忌,說吳延貴一點兵法都不懂也不為過。
可偏偏,吳延貴這種無腦的行為,還真切中了曹文詔的要害。官兵最大的弱點就是兵力不足,只要拉開加上,戰線拉長了,農民軍就很可能利用局部突破,造成大局上的優勢。
有時候,打仗還真就怕吳延貴這種人。什麼道理都不講,上來籌碼盡出,一副不把你干翻我就去死的拼命架勢。這種無腦三板斧,抗住了,後邊就很好打,可想要抗住,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三鎮精兵兵力有限,防守範圍有限,一旦農民軍從兩翼突破,迂迴包抄上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很快,在吳延貴的命令下,農民軍便發起了猛攻。吳延貴也不是真的一點兵法都不懂,至少他知道怎樣才能發揮自己的兵力優勢。一上來,農民軍便把戰線拉得很長。從東向西,沿著平原小路,東西近五里地都是戰場,沿著這條狹長地帶,雙方展開了反覆的爭奪。
這一刻,官兵是被動的,明明兵力不足,但是不跟著農民軍的節奏走。不把戰線拉開,任由農民軍從側翼突破,到時候這仗更難打。
從未時戰至酉時,一個多時辰里,劉應遇就打得頭皮發麻了。擔憂之下,他慌慌張張的找到了曹文詔。
「曹將軍,這仗不能這麼打啊,才打了不到兩個時辰,末將手底下就沒有半個預備隊了。如今兄弟們壓力很大,一旦哪裡被亂黨咬開一個口子,末將可是一個援兵都派不出來。」
劉應遇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以前也曾跟瓦剌人打過。十幾年從軍生涯,還是頭一次打這樣的仗。雙方一上來就不留預備隊,人家亂黨是不怕的,到現在還有好多兵力在後邊往前擠呢,可是自己這邊,那可就真的是鍋里見底沒有一粒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