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對飲

  王文龍拱手道:「學生身上有傷,不好施以全禮,還望寧遠伯見諒,伯爺坐讀春秋,果然是名將風範。」

  李成梁將春秋丟在案上,嘲諷一笑:「什麼名將?一個受彈劾等待丟官的蒼頭兵罷了。」

  王文龍見李成梁神色,問道:「寧遠伯似有為難之事?」

  「呵,我為何為難,王中丞不知道嗎?」李成梁看著王文龍說。

  王文龍笑道:「若是如此,立場不同,學生愛莫能助。」

  李成梁眼神變得玩味:「你不怕我?」

  王文龍搖搖頭。

  「膽氣善可,」李成梁打量他一陣,突然哈哈大笑,「腿上有傷,能飲酒嗎?」

  王文龍笑著回答:「寧遠伯既知我有傷,何必又問?」

  「要在一年前,你在俺面前說了這句話,得挨二十大板才能出門去!」李成梁喚來親兵:「給我來壺酒,給建陽先生上一壺好茶,再燙些肉來……肉總是能吃的吧?」

  王文龍道:「我在金山衛有個燒坊,今日專選了幾壇好酒送與寧遠伯。」

  「好,」李成梁笑道,「那就嘗嘗王建陽家的酒。」

  酒和菜都上來,李成梁打開酒罈,倒出金山燒酒,聞一聞便直接將半碗給灌了下去,王文龍都看的驚訝,這酒可有五十多度,年輕人也不敢這么喝。

  李成梁頗為享受王文龍驚訝的目光,給王文龍展示喝乾的碗底道:「放心,某家向來是如此喝酒吃肉,便是中酒氣而死,也有個徵兆,不至與你喝著酒突然便死在桌上。」

  「寧遠伯說笑了。」

  李成梁夾了一塊羊肉咀嚼著,突然問道:「你可知我兒李如柏的事?」

  王文龍放下茶杯問:「小李總兵怎麼了?」

  李成梁說:「有文官彈劾他與女真結親。」

  去年李成梁讓兒子李如柏納了舒爾哈齊的女兒為妾,目的自然是為了分化努爾哈赤和舒爾哈奇。

  李成梁對於建州女真崛起並不是視若無睹,只是他不打算採取軍事手段對付,而想用分化瓦解的方法讓建州女真內鬨。

  去年李成梁給努爾哈赤的建州右衛所寫的斥責書有三百五十多封,基本是一天一封的罵,但對於舒爾哈奇則寫了一百多封的褒揚書信,賞賜大量禮物,還把舒爾哈奇提到建州左衛指揮使的位置。

  他讓李儒柏納舒爾哈奇的女兒為妾也是這操作中的一部分,藉助這重身份,舒爾哈奇的妻子過世之時李成梁專門派人攜帶酒席牛羊等超標的祭品前往祭悼。

  李成梁明擺著想要扶植舒爾哈奇對抗努爾哈赤。

  這三十年間,對付其他「北虜」李成梁這通分化打壓的操作效果非常好,只是建州女真的組織度遠遠不是其他部落權貴所能比的。

  且隨著現在李成梁失勢,他所做的這些事情就將成為李家的話柄。

  世事就是這麼奇妙,類似的操作,李成梁在遼東用了不下十遍,其他的成功了,李成梁就被誇獎成遼東一代名將,而一次失敗,李成梁一家就都成了通敵賣國。

  而且以後建州女真越強大,李如柏就越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來,歷史上薩爾滸之戰戰敗後,李如柏面對輿論洶洶只能自盡。李家的敗落也是全面性的,包括李如柏、李如梅在內的「李家九虎將」除了此時就已經過世的,活到薩爾滸之後的沒一個有好下場。

  李成梁作為大家長已經看到了家族命運的苗頭,忍不住問道:「王建陽,人家都說你是個智囊,能告訴某家該怎麼辦麼?」

  王文龍問道:「寧遠伯,如今遼東的心腹之患是誰?」

  已經拋棄官場雜念的李成梁終於給出了他真正的內心回答:「努爾哈赤。」

  「那李家就去對抗建州女真啊,如此何愁沒有好名聲?」王文龍說。

  李成梁面露苦笑:「你真當我是唐末藩鎮了?說對抗建州女真就對抗?別說我李家這寥寥幾個青壯,就是整個遼東,和努爾哈赤打一場也要元氣大傷,且勝負還在兩可之天!」

  「事總要去做,」王文龍喝著茶道,「寧遠伯想要分化建州女真,然舒爾哈奇鬥不過努爾哈赤,此路已是不通。想要粉飾太平,寬甸六堡又不能放棄。除了進攻還有何選擇?」

  李成梁搖頭道:「我不打這樣的仗,這是拿東人的性命去填無底洞。」

  「如此,我也無法了。」王文龍回答說。

  李成梁現在還抱著僥倖心理,認為努爾哈赤可以像其他的北方部落一樣被他分化瓦解掉。但王文龍知道這辦法根本不可能成功。如果遼東沒有敢打一仗的準備,那就只有等到建州女真強大到大明無法容忍最終被逼開打這一場戰爭。

  努爾哈赤會逼迫他們做出選擇的。

  「不說這煩心事了,」李成梁大嚼著羊肉道:「建陽到我家中來拜會,不會只是為了看看我這個即將回祖籍的老頭子吧?」

  「主要也是為了拜會寧遠伯而來,」王文龍笑道,「福建海主楊天生想要包攬龍和盛的永明城開發,需要一些能夠在遼東說得上話的人去溝通朝鮮人,想請寧遠伯幫忙,為他在永明城撐撐場面。」

  「就是那個萬里蹈海的楊天生?」李成梁點頭道:「這事容易,我派一個家將同他去永明城坐鎮就是了。」

  「多謝寧遠伯相助。」王文龍連忙行禮。

  李成梁用筷子下點,示意王文龍坐下,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王建陽,我知道努爾哈赤的那些報章是你寫的。我只好奇,天下人都罵我李成梁是個軍閥,你那些文章雖然極盡造謠之能事,卻始終沒有提我的軍閥身份,放著這麼大一個話柄不用,為何?」

  王文龍開口道:「因為我以為所謂軍閥只是表象而已。遼東的治理需要寧遠伯這樣的手段,換別人也是同樣做法,京官於此道之上批評寧遠伯,學生心裡也不認同。」

  李成梁坐鎮遼東,前二十年得到的評價是「邊帥武功之盛,二百年來未有也。」但在他上任之前,遼東的情況遠不是這樣,李成梁出現前遼東的邊備廢弛,蒙古女真經常由遼東進入內地劫掠,且十多年間多位重要的遼東守將戰死,不可謂將士不英勇,而是當時遼東的防守全面出現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