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營的戰果,很快就傳到了各部的耳朵之中。闖營之中,免不了一陣嘲笑,嘲笑小袁營不過雷聲大雨點小而已。
不過,張軒絲毫不在意。
陳永福抖擻精神守城,當夜派士卒下城,將城下遺留下來的攻城器械都一把火燒了。清理城下的空間,只見城下損毀的攻城器械一個一個染起大火。火焰之中似乎夾雜著屍體,讓人聞到一股屍臭味。
但是不管義軍與官軍都已經習慣了,這就戰場的味道。
又在城頭之上設立木牆,後面安置火銃手,也是相當忙碌的。
袁時中倒是有指揮攻城的興趣,反正河南大地之上,有足夠的饑民,匆匆訓練就能當做攻城的士卒,而袁時中以本部人馬在後面督戰,時不時練習一些金鼓旗語的使用方式。就當練兵了。
張軒卻留在營寨之中,專注一件事情,就是鑄炮。
這一次鑄炮,不是鑄小炮,而是大炮,攻城炮,每一門都在千斤之上。
張軒對紅夷大炮,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是這一次火炮鑄造,已經窮盡了張軒對火炮所有想法。 .🅆.🄲
張軒的對火炮的設計,火炮長七八尺長。鐵芯銅胎,不過,因為銅料上的不足,這銅胎難免薄上一些。
即便如此,這些鐵料與銅料也消耗了小袁營所有積蓄。
當然是小袁營的積蓄,如果不是張軒要將這些火炮留給袁時中,袁時中絕對不會讓張軒如此耗費鐵料與銅錢。
「這些火炮什麼時候能造出來。」張軒問王大炮道。
王大炮在張軒身後,說道「大人,鐵模已經做好了,只需澆鑄就可以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只需幾日功夫就可以了。」
張軒說道「好,我在這裡等著,看你澆鑄。」
「是。」王大炮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有領導監督與沒有監督是兩種不同的工作狀態。
熱浪滔天,一個大漢光著膀子,不,不僅僅是光著膀子。而是只有一
塊布包裹著下半身。
王大炮親自指揮。爐子裡面的熱浪翻湧,通紅的刺眼。
張軒坐的地方微微遠一點,但依然大汗淋漓,隨即,有一個人將拿著沾了涼水的布,給張軒搭在額頭之上。
張軒頓時感到一陣清涼。
張軒轉頭一看,卻見羅玉嬌過來。連忙說道「你怎麼過來了?」
羅玉嬌微微一笑說道「你坐不住了,我又怎麼能坐得住。」
張軒看著一個個近乎光著身子的男人,頓時有一點不好意思,說道「這裡有一點不大雅觀。」
在明代時間長了,張軒的價值觀似乎也被明代同化了不少。
「這有什麼?」羅玉嬌說道「鄉下男人幹活都這樣,我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我看你心神不寧。開封城真得這麼難打嗎?」
羅玉嬌過來之後,跟在張軒身邊的周輔明與鄭廉都很有眼色的離開了。
張軒看周圍只有他們兩個,微微苦笑一聲,說道「朱元璋還真是一個基建狂魔啊。這開封城,哪裡是一座城池,根本就是人造天險,二十里長的城牆,高四五丈,寬好幾丈,光土方量都不知道有多少,真是沒事幹了。」
羅玉嬌有一些詞彙聽不太懂,但是只是看著張軒,張軒心情就平靜下來了。
「開封城真得很難打。」
「數丈寬的壘土,去年闖王想盡辦法,血戰數十天,還是無功而返。我想盡辦法,所有攻城之法。翻越城牆,前天的辦法。挖地道,我也試過了,開封城地下的情況複雜,根本挖不通。我現在能選的只有一個,就是用火炮轟開城牆的。但數丈厚的壘土,真得能轟開嗎?」
「我不知道。」
羅玉嬌說道「那麼攻不下,就攻不下吧。反正天下間的城池多
了,有幾個攻不下來,也很正常。」
「是啊,勝敗乃兵家常事,那有誰能真正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開封不一樣。」
「尋常城池攻不下,就攻不下了。但是開封城,你知道如果攻不下城池,闖王會怎麼辦啊?」
張軒眼神不知道落在何方,愣愣的說道。
「怎麼辦?」羅玉嬌說道。
張軒的嘴角勾出一絲冷笑說道「決河灌城。」
「開封有四十萬人,四十萬人,四十萬人的性命就在我手裡。闖王根本沒有強攻開封城的意思。如果我不想辦法,開封城之中四十萬人都會都會都會」
張軒說不下去了。
一個人兩個人的死,張軒早已看淡了。
乃至幾千人的傷亡,張軒也早已看開,比如上次攻城傷亡兩千多人,張軒都沒有皺一下眉頭。
但是四十萬,這是四十萬人。讓張軒如何釋懷?如何說放下,就放下。說不在意就不在意啊?
「我沒有見過四十萬人死是什麼樣子,但是我見過百人死,千人死,萬人死,或許也有十萬人死。四十萬人死,不過是四個十萬人死,四十個萬人死而已。我記得我爹剛剛起兵的時候,陝西整村整村死絕。有人投降官軍,也是整軍整軍的被洪屠夫給殺了。你知道我娘怎麼死?是我爹殺的。」羅玉嬌的語氣之中,有一種司空見慣的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讓張軒毛骨悚然。
羅玉嬌不等張軒說話,就繼續說道「我記得那個時候,就在黃河北邊,我們都被數萬官軍困在黃河以北。投降不敢。洪屠夫殺起人,是滿坑滿谷的。又走投無路,父親決定拼死一戰,親手殺了我媽。將我綁在他胸前,哥哥騎著戰馬跟在後面。還好那時候,黃河結冰。我們逃了出來。但是一起困在黃河北岸的所謂百萬之眾,活下來的只有數萬而已。」
「我們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是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
」
張軒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羅玉嬌,只是輕輕將羅玉嬌攬在懷裡,拍拍她的肩膀,節哀順變這四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羅玉嬌靠在張軒胸前說道「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早就過去了。我給你說這個,只是要告訴你,生死有命。自有老天安排,你不用想那麼多,天地下死的人多了。不是你的事情。」
可是這賊老天眼瞎了。
或許歷史上的一些事情,張軒不清楚,但是大致的歷史軌跡,張軒卻瞭然在心。
如果按照歷史上原本上的情況,以羅玉嬌身份,她活不過明年。即便他僥倖活過了明年,她要經歷的有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大屠殺。
甚至比在陝西,河南的屠殺更重。
張軒心中暗道「做為一個大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算什麼男人。」
張軒對羅玉嬌說道「玉嬌,你信我嗎?我這一輩子一定會讓你平安喜樂。」
羅玉嬌輕輕一笑。
張軒說道「你別不信,最多三年,我們一定會安頓下來。」
羅玉嬌忽然說道「我記得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
張軒忽然有些尷尬,他依稀他似乎說過這樣的話。只是現在還沒有看見一點希望。
「不過,我信你。」羅玉嬌說道「我什麼都信你。」
張軒心頭一陣暖意,其實他對自己也沒有多大的信心。畢竟亂世之中,人亂如麻,亂世人不及離亂犬。有今天沒明天,就是皇帝也難免直掛東南枝的。不要看張軒在義軍之中,也算是有些地位。
但是這些地位未必能保全他自己的項上人頭。
只是被一個愛自己的女人如此信任,他的心中頓時生出了萬丈豪情。
「這賊老天既然瞎了眼,我就讓他看看,我張軒是如何改變命運的。」
「我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