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去了。持續一天的桂林之戰,也落下了帷幕。
光線雖然太陽落山而漸漸收斂。但是能見度降低之後,似乎火藥味與血腥味,這種從鼻子刺激人神經的感受,就越發明顯了起來。瞿式耜遠遠的看著,夏軍大隊列隊進入營地之中。一道道炊煙沖天而起,整齊的橫豎成排,好像是一名名列陣的夏軍將士。只有風吹的時候,才會亂做一團。就好像是一頓潰兵一般。
瞿式耜直看到篝火燃起。只能看見正星星點點連成一天的火光,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的時候,才緩緩的收回了目光。
「閣老,吃一點東西吧。」陳希賢說道。
瞿式耜說道「好。」
他其實一點也不餓,雖然他幾乎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但是今日的戰事,讓瞿式耜一點吃東西的想法都沒有。不過,他即便再不想吃,也必須吃,哪怕僅僅為保存體力,應對明日的廝殺一樣。
下面人送上來一個剛剛烤好的芋頭。
瞿式耜看也不看,三下兩下的吃掉了。喝了一口水,就好像是用一根棍子硬生生的將這芋頭塞進肚子裡面了。隨即說道「跟我巡營。」
一路巡營,瞿式耜看過所有在城牆之上值守的士卒。
但是桂林是個大城,區區萬餘人馬,根本不足以將桂林城牆站滿,瞿式耜手中只有兩萬上下的烏合之眾。剩下的都是桂林城之中的壯丁。而今天傷亡最多的就是這些壯丁了。
不管瞿式耜部下再是新兵,但也是訓練過的。對很多情況自然該怎麼應對。👺😂 ❻❾丂hU𝔁.𝐜𝕠ᵐ ☜☠
而這些民夫,可是什麼也不知道。炮彈砸過來了不知道躲,或者不知道怎麼躲。再加上夏軍進攻的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冒頭,什麼時候不該冒頭。於是乎紛紛成為夏軍的靶子。
瞿式耜所過之處,就聽見黑暗之中有沉悶壓抑的哭聲。
瞿式耜皺眉。這種夜間哭泣,其實很傷軍心士氣的
。不過瞿式耜也知道今日桂林民夫傷亡太慘了一些,心中一嘆,遍想放過他。卻不想一邊的陳希賢一直跟在瞿式耜身後揣摩瞿式耜的心思。
此刻理解大喝道「什麼人?出來。」
一個看上去很清瘦的小個子走了出來,他好像害怕極了。跪在地面之上,說道「大人饒命,小的不敢了。」
陳希賢說道「軍中不許夜哭,你不知道嗎?」
「我,我,我」這個士卒被陳希賢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為什麼哭?」瞿式耜問道。
這個士卒抬頭一看,他認出了瞿式耜,跪地道「是瞿大人,我們一家兄弟三人,今日被一起徵召上城,今日一戰,大哥跌落城下了,二哥被打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一說起來,他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但在瞿式耜不敢哭出聲來,強忍哭聲,卻忍不住眼淚了,眼淚一絲一絲縷縷流了下來。
瞿式耜目光在陳希賢身上一掃,陳希賢立即低下頭,不敢抬頭與瞿式耜對視。★🎁 ➅➈𝐬𝒽𝕦χ.ℂσм 🐉♝
瞿式耜吩咐下去的時候,雖然是每家都要出壯丁,但是很清楚的是每家出一丁。父死子繼,如果家中只剩下一個男丁的話,就可以免徵了。不管是怎麼算,他家一家三口,也沒有全部上戰場的事情。
所以這其中必有蹊蹺。
但是有什麼蹊蹺,瞿式耜卻無心去查了。
在這岌岌可危的情況之下,不是清理軍中情弊的時候。
瞿式耜說道「你放他回去吧。」
陳希賢聽了,猶豫了一會兒,在瞿式耜耳邊說道「閣老這樣不好吧,如果放走了他,那麼下面的人就不好管了。」
瞿式耜聽了眉頭一挑,說道「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嗎?」
陳希賢不敢回答。
但是有什麼不回答,也是答案之一。
瞿式耜氣得臉色蒼白,在黑夜之中,毫無血色,遠遠的看上去,就好像是鬼一樣。
瞿式耜一路為官,不敢說愛民如子,但也從來沒有苛責百姓之舉。今日抽丁上城保衛桂林,固然有些殘酷了,但本意也是為國盡忠,非他有意為之。卻不想有這樣的事情。
絕人之嗣可是缺德之極。
陳希賢跪倒在地面之上,說道「大人,非不遵守大人定下的規矩。而是實在是賊人來的太急了,城上的缺口又大。只能不得已出次下策了。」
瞿式耜定下的規矩是好。但是而今的明軍根本執行不了。
可以說百姓都是賊精賊精的,誰先上城保護桂林。按瞿式耜的辦法來,根本沒有效率。當然了也有桂林一些富戶給下面的人塞錢,求一個免徵。下面的人自然知道怎麼做。
人數一定的,這邊少了一個人,那邊就要多一個人。
瞿式耜也不是好隱瞞的,陳希賢即便說的天花亂墜,瞿式耜也能一眼看出陳希賢的虛實來。只是他能說什麼?大戰在即,不管什麼情況,都要先維護將領。他微微一嘆,說道「下不為例。」
一邊跪著的士卒,忽然聽到這番話。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去陳希賢。跳起來就向陳希賢撲了過去。
瞿式耜身邊的親衛立即出手,數刀砍在這個士卒身上。
這士卒大聲喊了一句「姓陳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話音還沒有完,就有一柄長刀從他後背刺了進去,硬生生的將他釘死在城牆之上。
瞿式耜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這一具屍體微微一嘆,轉頭下了城頭,不再巡城了。
> 陳希賢也不知道瞿式耜是什麼心思,只能在後面收拾殘局,不敢擅自離開。
瞿式耜回到衙門之後,瞿夫人早已準備好幾個小菜。
瞿式耜見狀說道「夫人,將我藏起來的那一壺酒拿過來。」
瞿夫人立即去了。
瞿式耜起身徘徊,將神堂之上的一個牌位拿了下來,放在自己的對面。說道「別山兄,你去半載,我也將去了。想來你在泉下也不會寂寞了。」此刻瞿夫人拿來酒壺。然後就出去了。瞿式耜拿了兩個杯子,全部倒滿,一個杯子放自己面前,一個放在牌位面前。
這個牌位不是別人的,正是張同敞。
三杯酒下肚之後,瞿式耜似乎帶了幾分醉意,說道「別山兄,你一去,折我文膽,焦將軍,胡將軍一去,損我雙臂。陛下西遷,傷我心脈,而今五癆八傷。但欠一死了。只是大明江山至此,一桂林不能守,殃及百姓。我到了地下,見了高皇帝,該如何解釋啊。」
說著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再也不說一句話,只是一杯酒下肚,就將一杯酒灑在地面之上。一杯酒下肚,就有一杯淚湧出來。只喝得胸前濕盡。卻不知道是淚,還是酒。
大丈夫的傷心,不是婦人的嚎啕大哭,而是無法抑制的傷心。是路走到盡頭的絕望。
所有的堅持都化為烏有。
瞿夫人看他如此,也滿目含淚,卻沒有過來,而是悄悄的避開了此處。她知道,瞿式耜未必想讓她看見他是這個樣子的。瞿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坐了好久,隨即翻箱倒櫃。將所有衣服都翻了出來。
終於翻出來她的誥命夫人的服飾。瞿夫人伸手在光滑如處女肌膚的綢緞之上滑過,眼睛之中不知道閃過了多少複雜的目光。就好像是一輩子,都在心中過了一遍一樣。
她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