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夢龍、鍾寧、曹駿三個率領槍騎兵和獵騎兵快速挺進,那一地死屍就是最好的路標,對清軍窮追猛打。薛思明率領步兵在後面一路小跑著追擊,落後已經有好幾里路了————短距離行軍,步兵無論如何也跟不上騎兵的。
一陣殺聲從遠處傳來。楊夢龍勒住馬韁,凝神靜聽「清軍似乎遭遇阻擊了?」
鍾寧的耳朵比較靈,一下子就確認了「沒錯,肯定遭遇阻擊了,爆發了相當激烈的血戰。會是誰在阻擊他們?」
曹駿說「要麼是韓鵬,要麼是王銳————八成是王銳那小子,情報不是說了嗎?拿下天津之後這傢伙就率領一個軍團晝夜兼程的殺過來,行軍之迅速,無以倫比,超越了所有趕過來的部隊,算算時間,他們也該趕到了!」
鍾寧笑「我倒希望是王銳,他好歹也是參加了大凌河之戰和旅順之戰的,這是我們與建奴的決戰,如果他缺席了那得多可惜?」
正說著,淮泗騎兵一哨騎興沖沖的跑了回來,向楊夢龍行禮,叫「報告,逃竄的清軍已經被截住了,正在與我軍血戰!」
楊夢龍問「截住清軍的是哪一支部隊?」
「是王銳將軍的蠻族軍團!他們以強弩長槍方陣擋住了清軍,目前激戰正酣,難分勝負!」
楊夢龍嘴角一掀,說「果然是他……我還以為他會錯過這場決戰呢!很好,你回去告訴幾位將軍,讓他們服從王將軍的指揮,配合他的軍團死死纏住建奴,我們馬上就到!」
哨騎高聲應「明白!」又策馬而去,跑得風快。
楊夢龍回頭沖將士們喝「加快速度!今晚我們提著建奴的人頭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王八蛋理論!」
將士們轟然叫「提著建奴的人頭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傢伙理論!」
北京城內慌作一團的文臣士大夫們莫名的打了個寒戰。
那邊,戰況已趨白熱化。看到吳三桂的夷丁突騎在淮泗騎兵的猛攻之下漸告不支,皇太極派吳襄率領一千騎兵過去支援,又穩住了陣線。但關寧軍步兵就徹底不行了,早在與河洛新軍那一戰,他們的勇氣和意志就差不多被摧毀殆盡了,現在只是憑著一股求生的欲望捨死忘生地衝擊著蠻族軍團的陣列,這股意志是很強大,一度打穿了三排長槍兵的隊形,但終究是有限的。蠻族軍團的長槍兵普遍身披重達二十幾斤的鎧甲————這份量並不算重,也就明軍的皮甲的水平而已,但如果是精鋼製造的就不一樣了,頭部、胸部、腹部、肩部、腕部、腿部,每個部位都得到很好的保護,唯一的弱點就是後背,後背是沒有多少保護的。然而關寧軍很難獲得攻擊蠻族軍團後背的機會,蠻族軍團不是他們這樣的慫貨,歷來都是視後退為奇恥大辱,一履戰地有進無退,不勝則死,因此關寧軍面對的由始至終都是一道厚實得讓他們絕望的銅牆鐵壁,而不是脆弱的後背。他們對這道銅牆鐵壁發動一波接一波的攻勢,但是攻擊動能就跟從高處落下的皮球一樣,一次比一次弱,他們快衝不動了。
但王銳也不輕鬆,都說「歸師勿遏」,阻擊陷入絕境後一心逃竄的敵軍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活,炸營鐵騎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遠遠超乎他的想像。再看看依舊按兵不動的清軍,他神情警惕,對王鐵錘說「老王,讓你的部隊作好準備!」
王鐵錘沉穩的點一下頭「有數,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話音未落,清軍陣中戰鼓擂響,轟隆隆的有如雷暴,已經油盡燈枯的關寧軍如逢大赦,退潮似的退了下去,兩支清軍重騎鐵流般徑直撞了過來,後面是上萬步兵,平原上憑空掀起一股駭浪,聲勢駭人!王銳面色微變「建奴玩命了!投石兵,用鉛彈招呼他們!」
投石兵立即出列,用重型投石索投出雨點般的鉛彈。這些投石兵都來自青藏高原,從小就放牧,一根投石索是他們唯一的玩具,從小練到大,練出了驚人的準頭。十九世紀英軍入侵西藏的時候就遭到西藏牧民的頑強抵抗,很多英軍士兵被投石索投出的石彈打死,他們形容這些藏民投出的石彈「像長了眼的子彈一樣」。遠征安南的過程中,這支投石兵一直是王銳手中的王牌,無數安南士兵被他們投出的石彈打得筋斷骨折,現在這些投石兵火力開,鉛彈不要錢似的猛砸,衝鋒的清軍重騎中間登時傳出密集的噹噹聲,很多衝鋒的騎兵被鉛彈擊中,慘叫著倒栽下馬,然後被踩成了肉泥。清軍騎兵舉起小圓盾護住臉部和胸部,遮擋著這馬蜂般兇猛的彈雨,很顯然,人數不多但威力驚人的投石兵讓他們痛苦不堪。但他們的衝鋒異常迅猛,投石兵僅僅投出三輪鉛彈就有利箭射了過來,他們不得不退入方陣之中。
弩兵出列,萬弩齊發,弩箭如颳風般射出。
清軍騎兵回敬弩兵的是一支支借著奔馬速度奮力擲出的擲矛。弩兵射出的弩箭將清軍連人帶馬射得跟刺蝟似的,而清軍投出的點鋼擲矛則毫不留情地貫穿他們的鎧甲,將他們釘死在陣地上。這一輪以快打快,弩兵和清軍重騎都損失不小,但很顯然是弩兵吃虧,他們只來得及射出兩支箭,清軍重騎就衝到面前了,他們不得不退入方陣之中。弩兵是沒有能力承受重騎的正面衝擊的,離開了重步兵的掩護獨力去面對敵軍就是個死,清軍重騎不計傷亡的衝過來,他們除了退避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清軍重騎換上四米半長的長槍,無視前面那一排排指向自己的長槊,一衝到底!
馬上,利刃撕裂血肉的悶響,矛杆折胸的脆響,戰馬瀕死的哀號,兩軍將士打肺里發出的咆哮……驚天動地的響起,蠻族軍團前面兩排長槍兵起碼有一半人被生生撞飛,而清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撞上蠻族軍團重步兵陣列的騎兵也在接觸的那一瞬間血沫四濺,長槊將戰馬的軀體捅得通透,馬背上的騎士不是被長槊連人帶馬釘在一起就是被轟然倒下的戰馬甩飛出去,摔得昏天黑地,金星亂舞中數把長刀順著甲葉縫隙狠命刺入,將他們釘死在地上!如果從高空往下看,你會看到這麼一幅恐怖的畫面上千重騎兵活膩了似的狂吼著往一叢叢長槊猛撞過去,而長槍兵也狂吼著頂上來把槊鋒對準高速衝來的戰馬胸部,哪怕明知道這樣做的唯一結果就是同歸於盡也不曾稍稍遲疑!這樣的血肉碰撞無疑是極其慘烈的,阻擊重騎兵的長槍兵固然是死傷慘重,但是那些不要命的撞上來的重騎兵也是必死無疑,不是被當場捅死就是被發狂的戰馬甩入重步兵方陣中被捅成篩子,有一些撞穿了六排長槍兵,沖入方陣內部,馬上,一把把巨斧當頭劈落,將他們生生斬成碎塊!都說沖陣之士十有九人亡,這批沖陣的清軍重騎則是無一倖免,全部倒下了!
一次性將上千重騎兵當炮灰擲出去,皇太極真是大手筆!
最後一匹發了狂的戰馬在斧光閃過之後轟然倒下,這一輪驚心動魄的血肉碰撞到此結束。然而,此時,上萬清軍已經以泰山壓頂之勢逼近,無數件長兵對準了蠻族軍團的長槍兵。現在長槍兵的狀態有點糟糕,方才清軍重騎那一輪不要命的衝撞已經將他們的陣型攪亂了,清軍根本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一排排長槍緩緩推了過來!
王鐵錘大吼「閃開!」手持巨斧率領他那兩千五百名重裝步兵從長槍兵中間穿過,出現在清軍面前,完全無視那一排排推到面前的長槍,掄起大斧直劈下去!
血肉橫飛,斷肢和折斷的兵器散落一地!
蠻族軍團士兵興奮地狂叫「熊!熊!熊!」絕大多數蠻族還保持著原始圖騰崇拜,在他們眼裡熊象徵著強壯和力量,野豬象徵勇猛無畏,蒼鷹則是天神的化身,山地民族尤其如此。至於《狼圖騰》這部神書里吹上天的狼,不好意思,沒有一個民族會崇拜這玩意兒,見了就殺。如果你誇一名蠻族士兵像大熊,像野豬,甚至像蒼鷹,他們會異常自豪,但如果你誇他們像狼,那百分之百是找揍。看到這些重裝步兵砍瓜切菜似的將那麼多清軍士兵生生斬成碎塊,這些蠻族士兵那叫一個崇拜啊,高聲吼著「熊熊熊」,以此來讚美這些重裝步兵的強壯。然而對方似乎並不領情————王鐵錘額頭黑線直冒,有種轉身給他們一斧的衝動————他們哪裡像熊了!
不過現在不是跟他們計較的時候,敵人十八般兵器正玩命的往他們身上招呼呢,哪裡有時間管這些!吃過好幾回這些兩腿機甲怪獸的虧之後,清軍已經知道該怎麼對付他們了,一桿杆長槍照著重裝步兵的眼窩猛刺,這大概是重裝步兵身上唯一的弱點了。一些身手靈活的傢伙手持短柄鐵錘從槍叢中滾出,掄起鐵脛往重裝步兵脛部招呼,砸上了脛骨就碎了,再厚的鎧甲也抵擋不住這樣的鈍擊。在他們的瘋狂攻擊之下,不時有重裝步兵發出壓抑的慘叫,鐵塔似的轟然倒下,但在王鐵錘的帶領之下,重裝步兵卻是在緩慢而堅決地推進,大斧一次次揚起,落下,每一斧劈過去都是血肉橫飛。
清軍見狀立即調整攻擊方向,避過王鐵錘所部,猛攻蠻族軍團兩翼————畢竟兩千五百名重裝步兵是沒有辦法遮擋住整個方陣的。然而趁著王鐵錘與清軍激戰之機,王銳已經迅速作好了調整,主力往兩翼移動,當清軍壓過來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堅不可摧的方陣。這是最殘酷的冷兵器對決,雙手都是披重甲持長兵,悍然而進,疊番而戰,沒有半點閃避的空間,只能一次次舉起長槍對準敵人狠命刺過去,或者眼睜睜看著長槍刺過來,刺中了你就完了,沒刺中……恭喜你,你還能再活幾秒鐘!不少長槍兵一槍刺中敵人,還沒來得及抽回長槍就被對方刺來的長槍捅中,與敵軍同歸於盡,兩叢長槍之間那數米距離變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死亡地帶,死神在每一個人的頭頂盤旋,沒有人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下一秒鐘!
皇太極緊張的盯著戰場,握著馬鞭的手由於用力過度,指節都變得青白了。這一次他已經把最後的老本都押上了,如果能贏,還有一線生機,萬一無法突破,一切都完了!而這支名不經傳的敵軍似乎遠比他想像的要堅韌得多,關寧軍飛蛾撲火式攻擊,重騎自殺式沖陣,上萬清軍步兵人海衝鋒……愣是沒有辦法衝垮他們!雖然蠻族軍團的陣列已經被打得凹了進去,但是帥旗不曾向後移動半步,那些操著無數種古怪的語言的蠻族士兵同樣沒有後退半步,倒下一排又頂上來一排,一槍換一槍,一命換一命,其兇悍頑強,連皇太極都一陣膽寒。
崩潰啊……你們倒是給我崩潰啊……
蠻族軍團還沒有崩潰,倒是清軍快崩潰了。在皇太極的號令之下他們固然可以舍死亡生地衝擊敵陣,死不旋踵,但是當戰況陷入僵持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是關內清軍最後的骨血了,就算他們能擊敗眼前的對手,明軍還是會源源不斷,一個軍團一個軍團的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他們還有能力擊敗明軍一個精銳軍團嗎?每當心頭閃過這個念頭,再看看眼前這些毅力跟駱駝有一拼的對手,再剽悍的清軍將領心頭也不由得掠過一絲無力感。
有心殺敵,無力回天,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