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和清軍的部隊都在源源不斷地湧來,雙方隔著十里對峙。清軍忌憚明軍手中的重炮,十里,明軍忌憚清軍手中那強大的騎兵集團的閃電突擊,十里,這是一個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距離,再近的話很可能是午夜成人檔提前上映,大家想捅誰就捅誰了。
震天動地的萬勝呼聲中,楊夢龍在一百多名新兵的簇擁下來到屍橫遍地的小房村戰場。淮泗騎兵排成整齊的隊列,昂首挺胸,就連受傷的士兵也是頭顱高昂,接受著楊夢龍的檢閱。剛才那一場惡戰,這支新銳之師也死傷了幾百人,但他們全然不當一回事,一個個鼻子翹上天,「我很強的,誇獎我吧」這句話都寫到臉上了。看著他們,楊夢龍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那支追隨他疾行千里北上遼東,在大凌河畔與清軍殺得血肉橫飛的河洛新軍前身,舞陽軍。當時他們就那麼兩千來人,友軍除了天雄軍之外全都是些軍紀渙散、將懦兵弱的魚腩之旅,那幾乎是一場必死之戰,但他們愣是在大凌河跟清軍拼了個平分秋色,他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更是一馬當先,一槍刺死了皇太極的戰馬,繳獲了皇太極的金盔,就此名揚天下……幾年時間過去了,舞陽軍變成了河洛新軍,他也成了鎮守小半個大明的封疆大吏,權力越來越大,軍隊越來越強,但似乎沒了當初那股就算一座山擋在面前也敢拿腦袋去撞,直到將它撞塌為止的野性,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笑著用手指敲了敲幾員淮泗騎兵將領的肩甲,大聲說「打得不錯,你們沒有辱沒祖輩的威名,你們沒有辜負淮泗精兵的美譽!」
得到他一句誇獎,那些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氣的淮泗騎兵一個個咧嘴笑了起來,尾巴翹起半天高,那幾員將領更是大聲說「多謝侯爺誇獎!但請侯爺每逢惡戰,均用我淮泗騎兵作先鋒,我淮泗騎兵必不負所托,為侯爺斬將奪旗,破軍殺將,死不旋踵!」
楊夢龍說「不是為我,是為了這個國家!」然後走向曹峻。
曹峻渾身是血,鎧甲上還掛著幾支利箭,看上去頗為狼狽,眼裡還殘留著幾根血絲————有點殺紅眼了。看到楊夢龍走過來,他五分羞愧,五分不甘的行了一個軍禮,說「侯爺,末將無能,險些全軍覆沒,請侯爺責罰!」
楊夢龍伸手將釘在他鎧甲上的利箭一支支的拔下來,笑了笑,說「區區兩百餘騎硬扛三千鐵騎,還能殺出一條血路透陣而出,已經是很了不起了,我怎麼能再苛責於你?傷得重不重?」
曹峻多處負傷,尤其是被鐵骨朵敲的那一記,肩部高高腫起,稍一活動都鑽心的疼。但他還是咬牙說「沒事,都是皮外傷!」
楊夢龍說「別逞強,趕緊找軍醫包紮……這場大戰隨時可能爆發,我還要靠你和你的部下斬將奪旗呢!」
曹峻大聲應諾「明白!」帶著部下下去包紮了。
楊夢龍凝眸望向遠處那野草般布滿大地的清軍旗幟,傾聽著從那邊傳來的陣陣號角聲,深深吸了一口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的空氣,血管里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他扭頭望向薛思明,說「建奴只怕是精銳盡出了,總兵力不下七萬。」
薛思明說「我就盼著他們精銳盡出,好一次性解決,省得沒完沒了!」
楊夢龍問「他們的兵力是我們的四五倍,撐得住嗎?」
薛思明說「我和我的軍團從來不問敵人有多少,只想知道敵人在哪裡。」
楊夢龍笑了起來「好,夠傲,我喜歡!」他遙遙指向東邊,「韓鵬、錢瑜、閻應元的軍團距離這邊已經很近了,最多明天日落之前他們就能趕到,只要能堅持到明天日落,這場戰役就沒有懸念了。」
薛思明盯著遠處清軍那如雲旌旗,露出冷酷、嗜血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他們沒有機會趕上這場大戰了,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只會看到清軍的屍體鋪滿戰場!」
楊夢龍皺了一下眉頭「你很驕傲!」
薛思明說「是自信!」
驕傲也好,自信也罷,整個軍團再加上臨時加強的淮泗騎兵近兩萬人馬都按照薛思明的意志迅速展開,以付出不小的代價才奪取的小房村為軸心構築陣地。他們也很清楚清軍是不會給時間他們構築像旅順之戰那樣的塹壕體系,再說自北上以來無日不戰,大家都已經相當疲憊了,所以數量有限的工兵被集中起來構築炮兵陣地。他們首先拆掉了小房村的房屋掃清射界,把大炮運進去,接著圍著這個村莊猛挖戰壕,用兩道三米寬、一米五高的戰壕將整個村子給圈了起來,挖出來的泥土全部裝進麻袋壘到自己這邊,形成一道胸牆,一來防止清軍將泥土推入戰壕去填壕,二來加大清軍翻越戰壕的難度————兩米深再加一道一米五高的胸牆,都三米多了,除非清軍是袋鼠變的,否則根本就蹦不上去,最後麼,沙袋對防炮很有效,這是他們通過大量實驗證實的,實心炮彈打在沙袋壘成的胸牆上,只要胸牆足夠的厚,絕大多數情況下炮彈都會陷進胸牆裡,喪失殺傷力,不用白不用!
薛思明軍團原本有十八門85毫米榴彈炮,在連續作戰中損壞了五門,只剩下十三門,全部被部署到小房村炮兵陣地。十二門多管聯裝火箭炮也被部署在那裡,這些火箭炮自誕生以來,似乎也就在旅順之戰和剿滅張獻忠流寇的戰鬥中發揮了一點作用,其他時候都充當打醬油的角色,不過這次不一樣了。經過長達數年的摸索、訓練,河洛新軍的炮兵們已經較為熟練地掌握了坐標射擊技巧,對火箭炮的運用越來越熟練,這些火箭炮將會給清軍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守衛炮兵陣地的任務就交給工兵部隊了,他們足有一千二百人,人人使得一手好工兵鏟,投得一手好彈,槍法也不賴,據壕而守,清軍想打下炮兵陣地難過登天。
普通步兵則狂挖陷馬坑。明眼人都看得出清軍騎兵數量是河洛新軍騎兵的兩倍以上,他們必將遭到清軍鐵騎的正面衝擊,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各部按部就班,各自忙活,井然有序。本來這些活應該由民夫來干,但是作戰參謀們一致認為這種大對決帶上那麼多民夫只會為清軍一個極好的突破口,富平之戰的教訓擺在那裡呢!富平之戰,南宋排出了自己所能排出的最強大的陣容,十八萬大軍硬扛十幾萬銳氣正盛的金軍,原本打得旗鼓相當,但是金軍名將完顏婁室敏銳地捕捉到了宋軍陣線較為薄弱的一環,率領三千清兵以乾草鋪路渡過沼澤,突然對宋軍聚攏大批民夫趙哲部發動猛攻,一舉擊破趙哲部,將大批民夫趕向鄰近的宋軍諸部,沖亂宋軍陣型,然後銜尾追殺,金軍主力趁機全力進攻,宋軍兵敗如山倒,原本還算勢均力敵的富平之戰演變成了一場大屠殺。參謀們接受了這次戰役的教訓,他們認為反正薛思明軍團只需要堅持兩天,各軍團主力就會趕到,帶大批民夫實無必要,乾脆就把民夫留在後方,躲進堅固的營壘里,大軍帶上八日份的乾糧輕裝上陣,不怕清軍耍什麼花招。
輕裝上陣的代價就是這些活都得由士兵們自己干……
正忙活著,遠遠的一股煙塵揚起,一名清軍信使疾馳而來,河洛新軍抬頭看了一下,沒有理會,繼續低頭挖陷馬坑。那信使來得很快,眨眼間便來到陣前,隔著一百來米停下來,揚聲叫「我乃大清皇帝陛下的信使,前來傳達吾皇的旨意,請冠軍侯出來一見!」
河洛新軍齊齊一愣,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望向那信使,所有人腦海里閃過同樣的念頭
這貨想耍什麼花招?
楊夢龍騎著高頭大馬越眾而出,說「我就是楊夢龍!」
信使在馬背上一拱手,說「冠軍侯,久仰了!」
楊夢龍說「廢話少說,你們主子派你來有什麼事?」
那信使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吾皇想請冠軍侯過去一聚,就在五里之外,路邊長亭。」
楊夢龍眉頭一皺「皇太極要見我?他想耍什麼花樣?」
信使說「冠軍侯不要誤會,吾皇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見一見你這個對手。吾皇說了,早在大凌河之戰後他就一直想跟侯爺見上一面,暢談一番,如今決戰在即,怕是最後的機會了,他不想留下遺憾。」
楊夢龍還沒有說話,薛思明就先吼了出來「侯爺,萬萬不可!建奴詭計多端,千萬不要上了他的當!」
鍾寧咬牙切齒「狗日的建奴,去年在台灣暗算侯爺暗算得還不夠是吧,還想故伎重施?」
一提起去年楊夢龍在台灣遇刺,河洛新軍便滿腔怒火,紛紛怒吼「殺了他!殺了他!」
淮泗騎兵唯恐天下不亂的叫「殺了他!殺了他!」
吼聲如雷,群情激憤,信使卻不為所動,只是噙著一絲冷笑,帶著一絲輕蔑看著楊夢龍。
楊夢龍擺擺手,讓將士們安靜下來,望定信使,一字字說「我也很想跟你的主子聊聊,帶路吧。」
薛思明、鍾寧、曹峻等人大駭,齊聲叫「侯爺!」
楊夢龍輕鬆的笑笑,說「沒事的,我去跟他聊幾句就回來,扎吉,我們走!」
只帶了幾名親隨,跟著信使朝著數里開外的長亭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