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支擲矛破空而至,釘入牛錄額真的背心,洞穿鎧甲,後胸入前胸出。這位悍將揮舞長刀咆哮廝殺的身影頓時凝固,他跟中了石化魔咒似的僵在原地,半晌才帶著一絲絕望低下頭去,看著從胸口血淋淋的突出一截的矛尖,再扭過頭去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曹峻,身體往前一仆,從馬背上滾落,掙扎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他是這個牛錄最後一個倒下的,他的倒下意味著又有一個牛錄被河洛新軍從清軍的作戰序列中刪號了。
一名操著很濃的淮泗口音的騎兵小隊長罵咧咧的跳下馬,踢了一腳牛錄額真的屍體,罵「娘的,這該死的建奴可真夠兇悍的,愣是拼掉了我們五名弟兄,就這樣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說著揚起馬刀,照著牛錄額真的頸部劈了下去。
曹峻叫「住手!」
小隊長扭過頭來看著曹峻,一臉不解「怎麼啦?」
曹峻說「他也算條硬漢,看在他血戰到底至死不降的份上,就別割首級了,給他留具全屍吧。」
小隊長說「那真的是便宜他了。」不過也只是嘟嚷了一句,嘟嚷完了便收刀歸鞘,沒再去打這名牛錄額真的腦袋的主意。淮泗地區地貧民頑,民風剽悍,淮泗漢子最敬重的就是那些寧折不彎的硬漢,而這名牛錄額真在部下全部戰死的情況下依舊死戰不退,直至被曹峻擲出的擲矛擊中,他的英勇贏得了河洛新軍的敬意,這樣的硬漢,留他一具全屍又如何?
曹峻說「趕緊打掃戰場,準備……」話還沒說完,前方突然傳來隆隆巨響,跟悶雷似的,震得地面直顫,一股煙塵沖天揚起,猶如驚濤,曹峻面色微變,叫「別打掃戰場了,列陣!」 ✷
剛才那場血戰,河洛新軍有三十餘人傷亡,傷員和屍體都被抬進了村里,沒有受傷的兩百餘名騎兵火速翻身上馬,列陣,馬刀出鞘,戰馬低下頭去,準備衝鋒。這時,從地平線後面傳來的震響越發的震耳欲聾,戰馬長嘶之聲此起彼落,曹峻拿起望遠鏡一看,好傢夥,數千匹戰馬四蹄生風,鬃毛迎風飛揚,渾身肌肉賁起,朝著這邊疾馳而來,馬上騎士的鎧甲和旗幟盡皆鑲紅,正是新軍的老冤家死對頭,鑲紅旗!
旅順之戰中,鑲紅旗被打得幾乎散了架,就連旗主岳托都讓楊夢龍挑落馬下,一刀斷頭,遭此重創,鑲紅旗幾乎不復存在了。皇太極用了兩年時間在旗人中間搜羅余丁,極力招攬黑林子裡的索倫蠻族,可謂嘔心瀝血,好不容易才把鑲紅旗的架子重新搭了起來並且填滿,讓鑲紅旗恢復到了八千七百人的規模,總算是避免了滿洲八旗變成滿洲七旗的尷尬。經過兩年時間的整編、訓練,鑲紅旗又恢復了原先的實力,不過軍官將領都換成了皇太極的親信,再也不是代善父子說了算的了。作為八旗中被河洛新軍打得最慘的一個旗,鑲紅旗顯然不會忘記旅順慘敗的奇恥大辱,從上到下一直都拿自己不當人的訓練,從盤錦之戰到橫掃京津唐,鑲紅旗一直是拼得最凶,沖得最猛的一個旗,在盤錦之戰與登萊新軍的激戰中,鑲紅旗的重騎兵創下了一天衝殺十三陣的紀錄,都殺紅眼了,只想著粉碎明軍,完全不在乎自身的傷亡了,以至於皇太極不得不謹慎使用這支部隊,以免他們拼得太狠,把老本都拼光了。
入關之後,鑲紅旗又從蒙古軍、漢軍以及投降的明軍中間揀選銳卒,擴充實力,所以到目前為止這個旗的兵力已經達到一萬一千人,跟河洛新軍一個軍團基本持平了。這次聽說要跟河洛新軍決戰,鑲紅旗上下怒吼著將打頭陣的任務給搶了過來,他們渴望著復仇,向河洛新軍復仇!
於是,曹峻便看到,至少三千鐵騎翻翻滾滾,朝小小的小房村洶湧而來。
一枚紅色信號彈拔地而起,衝上半空。曹峻很崇拜項羽,崇拜他的勇猛無敵,但是並不代表他會學西楚霸王死要面子,對方來了三千,他身邊只有兩百人,實力懸殊,當然要果斷求援啦,不然就等著被敵軍分屍好了!幹完這些之後,他便開始往轉輪燧發手槍里裝子彈,依舊是不慌不忙的樣子,這傢伙的神經真的比鐵絲還要粗,還要韌!
清軍鐵騎距離他們只剩下三百來米。沖在最前面的騎兵已經看清楚了戰場上那屍橫遍地的慘狀,戰馬開始減速。在他們看來,對方能一口吞掉自己一個牛錄,實力絕對不弱,絕對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一點,所以還是謹慎點好。
他們是謹慎了,可是曹峻一點也不謹慎————兩名中隊長齊聲問「將軍,怎麼辦?」
曹峻的回答異常簡潔「上!!!」兩支裝好了子彈的手槍一揚,一馬當先朝十幾倍於己的清軍騎兵猛衝過去!兩百餘名獵騎兵都愣了一下,然後齊齊發出一聲大吼,號手吹響號角,兩百多匹戰馬同時發動,向清軍衝殺過去,勢如猛虎,仿佛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三千名以悍勇著稱於世的騎兵,而是三千隻肥嫩可口的肥羊!
而他們就是猛虎,是雄獅!
猛虎或者獅子如果發現自己被一群可愛的小羊給包圍了會驚恐,會害怕嗎?
不會,它們只會樂不可支,它們會一蹦三尺高,因為它們周圍都是獵物,撲過去就是一頓美餐!
這回輪到清軍發愣了,我靠,就這麼點人居然敢向他們三千多人發動衝鋒?也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吧?馬上,弓弦顫音綿綿響起,頗為尖厲,不是清軍慣用的一石半騎弓,而是河洛新軍此前淘汰下來的滑輪弓!這玩意的殺傷力顯然比清軍慣用的騎弓要大得多,弓弦顫響間,金屬風暴席捲而來,衝鋒的河洛新軍騎兵人和馬的身上都插滿了箭支,箭鏃入肉之聲接連響起,不斷有戰馬悲嘶著仆倒,不斷有士兵帶著一身箭鏃從馬背上栽落。但是清軍也只有射出一支箭的機會,沒等他們抽出第二支箭,河洛新軍騎兵就衝到他們面前了,在距離他們只有二三十米處舉槍齊射,燧發手槍短短的槍管內噴出一道道毒辣的火舌,呼嘯的彈丸打入人潮中,濺起朵朵血花,清軍同樣被打得人仰馬翻,損失是河洛新軍騎兵的數倍!彈巢里六發子彈瞬間打光,雙方基本上是臉貼臉,沒有時間裝子彈了,所有河洛新軍騎兵非常有默契的將打光子彈的手槍照著離自己最近的傢伙的臉狠命砸去,然後拔出馬刀,開砍!現在什麼招數,什麼隊形都不重要了,就看誰的刀夠快,夠狠!
清軍先是被手槍貼臉一頓猛射給射蒙了,接著又被河洛新軍騎兵衝進中間一頓猛砍給砍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們窩成一團,兵力上的優勢和高超的個人武藝完全發揮不出來,河洛新軍騎兵以曹峻為中心形成一把尖刀,劈開一條血胡同一路向前,勢如破竹,無人能抵擋他們的鋒芒。然後就出現了令清軍極為難堪的局面他們三千多人被河洛新軍兩百來人壓著暴打,河洛新軍騎兵在他們中間橫衝直撞,怎麼砍怎麼有,怎麼沖怎麼有!本來這是明清交兵時的常態了,但是這次導演給錯了劇本,以一當百沖入敵陣中狂砍的變成了明軍,十不當一被砍得血飛人頭滾的變成了清軍!
但清軍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就從驚愕中恢復過來,號角連連吹響,接敵的士卒拼死廝殺,身中數刀也死戰不退,而後面的也不上去支援,而是往兩邊和後面退,重組隊形,被衝垮了的前鋒部隊迅速重組,在一名甲喇額真的帶領下脫離戰團,咬牙切齒的朝戰場邊緣衝去,方向……正是河洛新軍進攻的矛頭!
戰場的形勢實在太混亂了,曹峻不可能看得清楚清軍的調動,自然不知道被他極大地羞辱了的清軍先頭部隊已經脫離戰場跑到前面去等著他了。他只是覺得擋在前面的清軍變得死硬死硬,不再像剛才那樣一衝就垮了。不過這樣更好,正對他的胃口,他一把馬刀掄得跟車輪似的,刀光碟旋卷過,擋在他前面的清軍頭顱脫離身體打著旋飛出去,失去頭顱的頸脖處噴起一道道血柱,在曹峻看來這是最璀璨的煙花了。他的部下傷亡也很大,清軍畢竟是這個時代數一數二的勁旅,不是明軍那些士兵一邊討飯吃一邊上前線打仗,餓得受不了了偷只雞吃都能讓人逼到軍營來戳著主將的鼻子破口大罵的叫花子部隊,以少打多,傷亡大是必然的。但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他身邊就這麼點人,固守絕對守不住,拖延時間也沒法拖,只有先下手為強殺出一條血路再說。他從來沒有想過失敗,河洛新軍是不會輸的!
噗!
一支流矢飛來,釘在肩甲上,一指之長的三棱形箭鏃洞穿肩甲,入肉三分,鑽心的疼。曹峻懶得理會,這樣的箭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支了,早就債多不愁啦!他側身讓過一桿迎而刺來的長矛,馬刀貼著矛杆劈過去,咔嚓一下,四根手指和長矛一起掉落,然後就是一聲野獸般的嚎叫……十指連心啊,指甲縫被針紮上一下都能把人疼得死去活來,何況是一下子被削掉了四根手指頭!曹峻順手一刀將這個新鮮出顱的廢人劈下馬,氣都還沒來得及喘一口,一柄鐵骨朵便從後面飛了過來,敲在後背,正中圓護,發出當一聲大響。幸虧圓護是中空的,不然就這一下,都能把他震到吐血了。曹峻身體晃了一晃,又恢復了平衡,兩把大斧迎面劈來,他身體向前一仆堪堪避過,追隨在他身後的兩名親兵同時揮刀,將這名使大斧的猛人給劈翻。再次砍翻一名清軍騎兵後,曹峻眼前豁然開朗,那翻翻滾滾的敵軍都被拋在身後了,他真的帶著兩百人在三千名清軍騎兵中間殺了個對穿,衝出來了!
然而,根本就來不及高興一下,前方一支騎兵斜刺里殺了過來,駿馬奇疾如風,正是一開始就被他沖了個七零八落的清軍先頭部隊,他們跑到河洛新軍前面去了!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的曹峻馬上又陷入了重重包圍。
看來運氣不站在我這邊啊……
曹峻無奈的笑笑,繼續揮刀,砍。不光是他,所有一直跟他身後衝殺的河洛新軍騎兵內心都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當然,是苦笑,現在他們的感覺就像是一名累死累活跑完全程,打破了世界紀錄卻又被主辦方無理要求再跑十公里的馬拉松選手,這種感覺,豈是一個糟字了得!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低估了清軍的應變能力,必須付出代價!
所以,繼續拼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