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襄活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獅子,神情狂暴,煩躁的在室內踱來踱去,祖大壽則面色陰沉,目光陰冷,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吳三桂額頭青筋直跳,瞪著祖思賢,咬牙問「他就是這樣回應的?」
祖思賢大氣也不敢透「是……是的,義父就是這樣回應的。」
吳襄怒吼「廢物,你就不會勸勸他啊?我們費盡心思瞞著洪泰派到我們身邊的眼線把你送出去圖個什麼?一點忙都幫不上,我們要你有什麼用?廢物!」
祖思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屬下無能,屬下該死!」
吳三桂一腳把他踹了個筋斗「該死?你是該死,而且不是一般的該死!我們關寧軍要讓你害死了,快給我滾!」
祖思賢非但不敢還手,連稍稍露出一絲怒色都不敢,又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頭都不敢抬,退了下去。 ❁
出氣筒走了,但是在座這幾位內心的怒氣並沒有得到宣洩,相反,還一個勁的往上漲。該死的河洛新軍,打了幾場勝仗就完全不拿關寧軍當回事了,連跟他們洽談一下的興趣都沒有,直接扔給他們兩個選擇要麼直接投降聽候發落,要麼就握緊武器拼死一戰,死也要死得像個男子漢!關寧軍自組建以來,哪一方的勢力不是小心翼翼的哄著抬著?就算是崇禎知道他們跟建奴眉來眼去,知道他們在玩敵養寇,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關寧軍一向以老子天下第二自居,就算是帝王之尊也得看他們的臉色!現在看到勢頭不妙,想再當一回牆頭草,本以為就算楊夢龍再怎麼不爽,也會接受關寧軍的條件,跟關寧軍化敵為友,一起坑皇太極,至於關寧軍之前做過的那些破事,在利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關寧軍對此有充分的信心,因為同樣的事情他們可沒少干。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們一棒,他們精心挑選拙來的使者一張親情牌都還沒來得及打出去便讓祖大樂給罵了回來!
這下關寧軍就有點兒蒙了。在祖大壽和吳襄的計劃里,祖大樂和祖大弼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他們都是關寧軍出身的,能征善戰,調入關之後追隨楊夢龍、盧象升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也在大明新軍里建立了很高的威信,只要他們願意出面幫關寧軍說幾句話,事情就會好辦很多。在祖大壽看來,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情,自家兄弟啊,祖大樂沒有理由不幫他的,他甚至都在為戰爭結束之後如何繼續在新朝謀取一官半職作準備了。然而現實並沒有按劇本來,祖大樂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兄弟的態度尚且如此,楊夢龍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這意味著關寧軍藉此戰洗白,甚至更進一步的打算是徹底沒戲了,楊夢龍絕不會放過他們,隆武帝更不會放過他們!他們要麼投降交出手中的武器任人發落,要麼繼續與清軍並肩作戰最後被新軍一舉消滅,沒有別的選擇了!
吳三桂憤然說「三舅也太狠心了,這點小忙都不肯幫,虧他還是關寧軍出身的!」
吳襄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尚且各自飛,何況是……」看了看祖大壽,見這位那張臉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了,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祖大壽哼了一聲,說「拒絕進如此乾淨利索,他們就真的以為自己贏定了,根本就不需要我們幫忙了麼?等著吧,有他們哭的時候,建奴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吳三桂呆呆的說「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啊?連回山海關的路線都被切斷了,京城的糧草又不足以堅守,至於增援就更加沒有指望了……」
祖大壽神情狠厲,說「還能怎麼樣?既然人家不稀罕咱們幫忙,咱們就別拿熱臉去巾冷屁股了,都打起精神來,拿出真本事,跟他們干,讓他們知道我們關寧軍的厲害!」
吳氏父子都愕然「這……」
祖大壽的目光咄咄逼人「這什麼?」
吳三桂喉結聳動,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喉音,小心翼翼的說「舅舅,河洛新軍的戰鬥力我們是領教過了的,如果我們真的不計代價的跟他們血拼,先不說能不能贏,就算能贏,我們的老家底也要被他們打光了啊!」
吳襄也說「是啊,親家,這支軍隊可是我們最後的本錢了,一旦拼光,我們很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啊!」
祖大壽霍地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臂怒吼「別想著保存實力了!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我們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朝廷拿我們沒辦法,可是現在我們必須打,拼盡全力去打,不是為了寶貴,而是為了活下去,活下去!你們懂嗎!?明眼人都看得出建奴在關內已經沒有容身之地了,如果繼續跟建奴綁在一起,我們必死無疑,唯一的辦法就是及時離開這艘破船!可是新朝不肯接納我們,非要把我們往死里逼,我們想要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新朝見識一下我們的實力,讓他們知道把我們當成友軍的好處遠比與我們敵對多得多,這是唯一的一線生機了!」
密室里響徹祖大壽那蒼老的咆哮,如同沉雷一般,震得吳三桂心尖直顫。
關寧軍的末日真的到了嗎?真的到了要不計本錢的血拼,好讓對手看清他們的實力,主動提出要跟他們合作的地步了嗎?
其實關寧軍還派了一撥使者,這撥使者單刀直入,不找別人,就找楊夢龍。而他們運氣也很好,費了一番周折之後居然真的被帶到了豐臺前線的中軍帳,得到了面見楊夢龍的機會。
開局還算不錯是吧?
但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可就沒那麼樂觀了。
楊夢龍單刀直入「祖大壽讓你們來幹什麼?」
使者舌燦蓮花,滔滔不絕,一口氣講了近半個時辰。通過他的講述,楊夢龍才知道關寧軍這幾十年守衛關寧防線是何等的艱辛,應得的糧餉被文臣集團層層漂沒又是何等的憋屈,還舉了大量例子證明這些掌握著統計戰功的大權的文臣集團是如何刁難他們,壓迫他們……總之,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不是我們想造反賣皇帝,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得已而為之!
楊夢龍一直沒有插話,只是哈欠連連,耐著性子聽了近半個小時,見這位還是沒有要打住的勢頭,終於忍不住了,問「你說完了沒有?」
使者說「冠軍侯,我們……」
楊夢龍擺擺手,說「你說得及多了,現在請你閉上嘴巴聽我說……認認真真的聽好了!」
使者只得閉上嘴巴,洗耳恭聽。
楊夢龍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對你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深表欽佩,祖大壽選你當使者真的是選對了!」
使者叫屈「侯爺,我……」
楊夢龍說「第二老子對關寧軍為什麼要造反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知道他們背叛了大明,害死了三十萬將士,老子近十年的努力,幾乎讓他們葬送清光了,老子很不高興!我一不高興,就得有人血流成河,否則我會更加不高興!」
使者打了個冷戰。
楊夢龍豎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覺得你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我的態度很明確,關寧軍如果想投降的話趕早投降,別給我耍花招;如果不想投降的話就作好準備,與我死戰一場,只要他們能砍下我的人頭,他們愛怎麼折騰都可以,我絕無二話!」
使者神色慘然,屈辱得身體微微發抖「侯爺是不打算跟我們有任何合作了嗎?」
楊夢龍說「貌似老子一直都沒跟你們關寧軍有過什麼合作。」
使者大聲說「姓楊的,你先別得意!我軍雖然敗了幾場,折損了不少人馬,但是實力仍在,光是關寧軍,光是在北京就能拉出兩萬五千精銳步騎軍,再加上兩黃旗和鑲紅旗,六七萬之眾等閒事爾,如果真的不給我們留退路,全力死拼之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楊夢龍點了點頭「謝謝你把你們的實力告訴了我,現在你可以滾了嗎……我很忙!」
使者兩眼憤火,拂袖而去。
楊夢龍沖他揮手「好走呵,不送了!」
等使者走遠後,一身戎裝的朱聿健走了出來,頗為隨意的坐在楊夢龍對面,有些好奇的問「為什麼不接納關寧軍?關寧軍固然罪無可恕,但是他們確實有幾分實力,如果跟他們合作,這仗會好打很多的。」
楊夢龍雙手抱頭往後面一靠,說「這我知道,但是我已經受夠了他們的噁心嘴臉,實在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交集,更別提跟他們並肩作戰了!你不嫌他們噁心,我還怕在激戰正酣的時候被他們賣掉呢!」
朱聿健笑著說「其實只要好言相勸,再拋出一官半職穩住他們,他們是有可能為大明拼死力戰,將功贖罪的。」
楊夢龍搖頭「絕不能這樣做。一撥出賣了三十萬袍澤的渣子只要在局勢明朗之後打個翻身仗就能將功贖罪了,國法何在?軍紀何在?如果以後將軍們都這樣搞,這國家非完蛋不可!」
朱聿健說「這只是權宜之計。」
楊夢龍說「古往念來無數決定國家命運的大事,就壞在『權宜』二字上。我這個人眼裡不揉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可以容忍他們犯昏,我可以容忍他們犯錯,前提是他們犯下的錯誤不能觸及我的底線!現在他們犯下的錯誤已經踩到我的底線,更踩到了整個國家的底線,我絕不會稍稍作半點妥協,我就是要滅了他們!不光要滅了他們,更要將他們的親族打入賤籍,流放異域,讓他們的後代都以有這樣的先人為恥!」
朱聿健愣了一下,苦笑「看來與你共事不會是什麼輕鬆的事情,尤其是在可能踩到你的底線的情況下……其實朕何嘗不想將那些亂臣賊子千刀萬剮?只是現在我軍實在是勢單力薄,朕很希望這些來自河洛的忠勇將士少死幾個!」
楊夢龍嘆氣「我也希望他們能少死幾個,但是沒有辦法,有些血是必須要流的。」
朱聿健嗯了一聲,算是贊成了,然後岔開話題「很快就要跟建奴決戰了,作好準備了沒有?」
楊夢龍說「時刻準備著,建奴大軍從京城開出之日,就是決戰爆發之時。」
朱聿健問「有信心嗎?」
楊夢龍說「必勝!」
朱聿健斜眼看著他「這麼有把握?」
楊夢龍說「我信得過我的兄弟們,我信得過我們的戰士。除非建奴一直避戰,躲在北京城裡不出來,否則就等著被撕成碎片吧!」
在這兩位閒聊的時候,河洛新軍繼續像黑色潮水一樣滾滾前進,目標永遠是前方的前方。
現在,北京城那巍然屹立的城牆已經隱約可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