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龍戰三千里 九十七 危如疊卵

  「阿巴泰要逃!」

  海州前線指揮部里,昏暗的燈光下,由於連日操勞,越發的消瘦,但目光卻越發銳利的戚虎環視眾將,聲音低沉,一字字的說。

  眾將領都是一怔,黎旭有點不大相信「不可能吧?那韃子現在把海州經營得跟個蜂窩似的,擺明了就是要固守待援,哪裡有半點要逃的樣子?」

  黎樹老將軍卻很贊同戚虎的判斷「我倒認為這完全有可能!現在我軍勢如破竹,拿下濟南只是時間問題,德州、滄州更是早早落入我軍之手,阿巴泰不是蠢貨,不會不知道繼續北上的話只有死路一條,他突然放棄北上,固守海州,極有可能就是想在這裡搜集海船然後從海上逃跑!」

  鄭芝豹興奮地說「從海上逃跑?老子求之不得!這樣的話,我們的水師就能大開殺戒了!」

  黎旭咕噥「正因為我們的水師占有巨大的優勢,我才不相信他們會從海上逃跑,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戚虎說「戰場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越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正好是敵人要做的事情。伏波將軍,讓水師提高警戒,千萬別讓建奴跑了!」

  鄭芝豹咧嘴笑著說「老爺子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等下我就回船上,睡覺都睜著眼睛盯著海面,就不信那孫子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脫!」

  戚虎說「那就好!」沉吟片刻,望定眾將領,緩緩說「我想與阿巴泰決戰!」

  眾將領都大吃一驚「決戰?為什麼?」鄭芝豹更是跳了起來,叫「老爺子,萬萬不可!我們應該圍三缺一,讓阿巴泰帶領他的部隊上船!在陸上想消滅他們這一萬多人很難,但是到了海上,要捏死他們跟捏碎塊豆腐一樣容易,我們犯不著跟他死拼,平白犧牲那麼多將士!」

  戚虎揚揚手,讓大家安靜下來,沉聲說「我知道建奴不好對付,我更知道建奴到了海上遇到我們的水師就成了一群插標待斬的囚徒,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迷茫,神情痛苦,說「但是,我真的很想正面殲滅這支清軍,報渾河之仇!渾河之戰,我戚家軍幾千將士幾乎全軍覆沒,我的兒子,我的侄子,都在這一戰中以身殉國了,只剩下我一個垂垂老矣的糟老頭子帶著個小小的孫子四處流浪!我忘不了渾河邊那輪血紅的落日,忘不了在渾河邊橫七豎八倒臥一地的戚家軍子弟啊!這個仇若不能親手報,我就算是死了,也無法瞑目!」

  眾人無不動容,然後沉默。半晌,浙軍將領含著淚花叫了起來「老將軍,就依你的,我們跟建奴決戰吧!那麼多浙江子弟都死在了遼東,這個仇我們得親手報!」

  黎樹搖頭「這種打法,很蠢啊……不過也很高明,我贊成!」

  一直沒有作聲的鄭成功急了「黎老將軍,你————」

  黎樹說「公子,別說了,我還沒有老糊塗!戚老將軍是為你們著想啊!這場國戰,各路人馬無不拼盡全力,節節勝利,就我們這一路雖然一直在追敵,但卻遲遲沒有打一個像樣的勝仗,等戰爭結束之後,冠軍侯會如何看我們?皇上會怎麼看我們?都不想被解散吧?都想成為像河洛新軍那樣的精銳吧?那就得打勝仗,打大勝仗!最好的勝仗莫過於全殲阿巴泰這一路人馬!為將來計,我們不僅要跟建奴決戰,還要大獲全勝!」

  眾人恍然大悟,心悅誠服。他們雖然想借重水師殲滅阿巴泰所部,保全自己的實力,但是也很清楚,楊夢龍賞罰分明,從來都是論功行賞的,有功勞跟有苦勞的人待遇差得很遠。這個待遇並不是指領到多少賞賜,而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種地位直接決定一支軍隊的前途命運。薛思明軍團能有現在的地位靠的是大凌河之戰、旅順之戰那連場廝殺,韓鵬軍團從南陽一直打到廣西,驅逐幾十萬叛軍立下汗馬功勞,所以主力的位置也穩得很。像川軍、陝軍、登萊新軍等各路人馬都在楊夢龍的指揮下節節勝利,像壓路機一樣朝北京輾壓過去,戰後論功行賞,這些部隊肯定是要記大功的,唯獨他們……近十萬人馬圍攻阿巴泰一支孤軍,遲遲拿不下來,這已經夠丟臉的了,如果還要借水師之手解決阿巴泰,戰後一份重賞是少不了的,只是前途堪憂,別說楊夢龍,作換位思考,就連他們也會懷疑,像這樣的部隊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正如黎樹所說,為將來計,他們不僅要跟清軍決戰,還要獲勝,大獲全勝!除非他們都打算領一筆銀元然後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已經拉開了一角序幕,屬於軍人的大時代即將到來,就這樣退場,誰甘心啊!

  決戰!決戰!

  於是,在阿巴泰費盡心思搜集海船準備開溜的時候,海州防線外圍的明軍磨利了手中的橫刀,握緊了燧發槍,用血紅的目光盯著遠處的海州城牆,活像一群餓了一冬,正在打量著一頭被包圍了的野豬的餓狼!

  不過,一場投入數萬大軍的大決戰,要作的準備工作很多,所以阿巴泰至少還有兩天時間可以逍遙自在一下。

  在北方的清軍就沒有這麼好的命了。明軍攻勢一浪高過一浪,根本就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定興、淶水、易縣、固安、霸州、涿州……一座座城市插上了明軍的戰旗,一道道防線被明軍那鋪天蓋地的炮火粉碎。沒有理由懷疑滿洲八旗的戰鬥力,即便是有河洛新軍和天雄軍,他們的戰鬥力也能穩居東亞前三名;同樣沒有理由懷疑滿洲武士的勇敢和頑強,他們真的是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然而,差距實在太大了,面對裝備和戰術都領先自己整整一代的對手,他們再怎樣頑強,也只能是被粉碎而已。清軍絕望地發現,平坦遼闊的華北大平原再也不是騎兵的天堂了,面對那密似蘆葦的刺刀組成的方陣,所向無敵的滿洲鐵騎舉步維艱,無數個槍口射出的子彈交織成一片熾熱的死線,清軍騎兵還沒有衝到明軍面前,就已經被成片割倒。就算衝到明軍面前也沖不過去,密密麻麻的刺刀組成一道冰冷的死線,讓戰馬望而生畏,而烏鴉似的成群飛來的手榴彈和火幕一般的彈雨令試圖從方陣之間的間隙穿過,尋找破綻的騎兵死傷累累。明軍放棄了一切戰術,完全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對攻,完全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拼人命,清軍卻完全拿他們沒有辦法,只能一敗再敗!

  清軍也不是沒有試圖打破這個僵局,吳三桂和祖大壽便親自指揮關寧鐵騎,在霸州方向與明軍反覆拉鋸,霸州數次易手,誰也奈何不了誰。利用這一機會,德格類率領五千騎兵飛速南下,繞過滄州,進攻的箭頭直指衡水,試圖千里奔襲向大名道發動自殺式進攻,拼著全軍覆沒也要把大名道打爛!戰術是完全對路的,也擊中了明軍的要害大名道是明軍的大後方,如果大名道被打爛了,明軍的補給線也就完蛋了,清軍不說反敗為勝,至少也能贏得喘息之機啊。

  可惜,清軍始終是缺一點運氣。

  貌似只要是對上楊夢龍,幸運女神就會離清軍而去,鬼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德格類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他抵達滄州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川軍主力東移增援滄州————滄州這邊壓力太大了一點,又是一個極理想的攻擊出發點,萬萬不能丟。如果他早來一天,尚未進入滄州,他頂多就是撞上川軍的先頭部隊而已,很輕鬆就能擺平;如果他晚來一天,川軍主力就該進滄州城了,他頂多就是遇上川軍的輜重部隊,非但不會有什麼危險,還能發一筆橫財。可偏偏,他遲不來早不來,在川軍低達南皮的時候,他也剛好抵達南皮,跟川軍主力撞了個正著!得知這一消息後,德格類也傻了,親自跑到前線來一看,好傢夥,千真萬確!兵力至少是他們三倍的川軍主力正浩浩蕩蕩地朝他們這邊開過來,旌旗如雲,長槊如林,令人生畏!

  德格類只能長嘆「天不佑我大清啊!」

  嘆氣也沒用,仗還是要打的。經衡水奔襲大名道的企圖已經破滅了,德格類果斷選擇後撤與祖澤潤會合,而川軍表示來了你還想跑?一萬六千步騎軍迅速壓上,窮追不捨。這還不算,德州那邊也有一萬五千大軍北上與川軍會合,聲勢越發的浩大,一直追到滄州城下!現在清軍要考慮的可不是如何突破明軍防線,奔襲明軍大後方了,而是如何全身而退!

  另一邊,韓鵬軍團和錢瑜軍團在接連掃蕩了十幾個州縣之後終於合兵一處,從固安出發,直撲順天府————也就是今天的廊坊地區。薛思明軍團直撲豐臺,閻應元軍團從韓鵬軍團和錢瑜軍團中間的間隙穿過,殺向香河,目的再明確不過了,不錯,他們就是要切斷北京與天津的聯繫,對北京形成合圍之勢!雷時聲軍團則在八達嶺長城與清軍逐個山頭逐個山頭反覆拉鋸,完全不計代價了,就是要粉碎這道已經阻擋了他太久的軍都山防線!就是要從軍都山俯衝下去,踏平昌平,然後與友軍會合,包圍北京!

  得知八達嶺長城失守的消息,清廷文武百官無不噤若寒蟬,就連身經百戰的皇太極,也感到一股寒意,一股被人剝光衣服的寒意。

  八達嶺長城丟了,涿州、固安、易縣丟了,順天府恐怕守不了多久,香河……香河堅持的時候恐怕還不及順天府。如今的北京,真的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沒什麼遮掩了。絕望之下,皇太極咆哮「就沒有人可以用了嗎?多爾袞在哪裡?多鐸在哪裡?那四萬忠勇的滿洲勇士到底在哪裡!為什麼只剩下朕在孤軍迎戰了,為什麼!?」

  絕望的吼聲在金鏖殿上迴蕩,像是一頭重傷垂死的老虎在無力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