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又是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傳來,鉛彈入肉的悶響讓人毛骨悚然,慘叫聲此起彼伏。圖爾格扭過頭去,正好看到好些倉皇逃竄的清軍後背爆起一撮撮血塵,厚厚的鎧甲在尖頭鉛彈面前毫無作用,被打得甲葉碎屑亂飛。最慘的是鉛彈在穿透鎧甲之後已經嚴重變形,打成人體後立馬炸出碗大一個窟窿,打中肩部的整條胳膊都會被打飛,打中頭盔的掀飛天靈蓋,打在後背的內臟混合著鮮血從前胸直飛出去,甭管打到哪,都沒法救了!這些可都是他們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勇士啊,他們從小就苦練武藝,一年到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熬力氣,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每一名甲士都是滿洲女真最為寶貴的財富!然而現在,他們的生命卻賤如螻蟻,面對呼嘯而來的追兵,他們的性命只值一發鉛子!
圖爾格瞪著大聲呼喝、成群、如追獵的狼群般緊咬在他們身後四五十米處,不時把槍口對準滿洲勇士的後背扣動板機的藏人騎兵,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率部勒轉馬頭反撲回去,把這些膽大包天的藏人騎兵撕成碎片,不用油不用鹽,就這樣一片片連皮帶骨的嚼碎吞進肚子去!可是面對那隨時可能射出鉛彈的槍口,他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催促戰馬讓它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離這幫天煞星遠一點!
鬼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火銃這玩意,就算是站在平地上想裝好一發子彈都得費些周折,可是這些藏人騎兵卻可以邊騎馬追擊邊裝彈射擊,而且打得賊准,一槍一個!如果仔細看的話不難看到,藏人騎兵所使用的步槍槍管比較短,射程和精度自然也就比不上步兵裝備的線膛燧發槍,但是裝彈方便。這些仿佛被釘子釘在馬背上,不管怎麼顛都穩如泰山的藏人騎兵簡直就是滿洲勇士的噩夢,他們頭一次讓滿洲勇士嘗到了在騎戰中只能被對方當兔子射,根本就沒法還手的憋屈。也有些勇士不信邪的,抄起弓箭勒轉馬頭朝這些藏人騎兵衝過去,打算用他們那百步穿揚的箭法狠狠的教訓一下這些來自川西高原的鄉巴佬,結果還沒等他們進入騎弓的有效射程,一個排槍打過來就讓他們死得筆挺了。現在圖爾格拿這些藏人騎兵毫無辦法,因為在區區兩三百藏人騎兵後面是整整兩千蒙古獵騎兵,而在這兩千蒙古獵騎兵後面則是近千槍騎兵,如此強大的實力,他根本就惹不起!
對了,還有川軍精心募集、訓練出來的羌人騎兵,裝備和訓練雖然跟河洛新軍騎兵相差甚遠,但也是弓馬嫻熟,十二分的剽悍,跟清軍精銳騎士捉對廝殺絲毫不落下風。這支羌人騎兵只有區區四百人,兵力並不多,但異常兇殘,一旦咬住了哪個就是窮追猛打,不將他的頭顱割下來絕不罷休!
圖爾格朝著山口戰場頭也不回的飛奔,傾聽著後面傳來的陣陣槍聲,眼看著前後左右的將士們被子彈擊中,血花四濺,他幾乎咬碎了牙。明軍這是擺明了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啊,該死的明狗,稍稍得勢就完全忘記了當初被八旗勇士打得一潰千里時的狼狽了是吧?我圖爾格記住你們了,將來別讓我找到機會!一旦讓我找到機會,今天滿洲勇士所流的每一滴血,你們都要用一池鮮血來償還!
咻————一聲嘯響刺痛了他的耳膜,接著就是一聲慘叫。圖爾格扭頭一看,只見他的傳令兵全身僵直,嘴巴張得大大,全身肌肉都在痛苦的痙攣著,喉嚨發出格格聲響,而他的背心插著一支全鋼製造的弩箭,這支一尺長的弩箭有將近一半已經透入傳令兵的胸腔了,這樣的傷勢是沒法救的。圖爾格差點又咬碎了一顆牙,這個傳令兵可是他的親信,機靈,忠誠,他一直很看重,打算好生栽陪的,沒想到現在卻讓一支流矢給放倒了!
該死的明狗!
四十步開外,戚破虜懊惱的放下破陣弩,破口大罵「他媽的,本來想射只鷹,結果射到了一隻麻雀!」
那幫天雄軍騎兵一陣鬨笑「戚大少,你行不行呀?」
戚破虜翻了個白眼,叫「少廢話,給我加把勁追上他們!他們害死了這麼多老百姓,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們逃了!」
回想起一萬多老人婦女喋血戰場的悲慘場面,這些騎兵的笑聲嘎然而止,每個人眼裡都迸出仇限的光芒,猛催戰馬,哪怕是把戰馬活活累死也要追上他們!
就在這時,山口那邊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塵埃沖天,感受著地面傳來的震動,戚破虜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大喝「停!」
天雄軍騎兵紛紛勒住戰馬,警惕的盯著前方那一堵牆似的翻滾而來的塵埃。一名蒙古百騎中隊長作出精準的判斷「至少六七千騎!」
六七千騎,那只能是敵軍,絕不可能是天雄軍。出發的時候雷時聲幾乎搜羅了整個軍團所有的騎失,也才湊出三千五百騎兵讓祖大弼火速帶著南下,自己身邊只留一點衛拉特部騎兵,換句話說,就算打到現在天雄軍騎兵毫髮無損,也湊不出這個數字,只能是敵軍!
落在後面的祖大樂、秦翼明等人見狀都是心頭一震,紛紛趕上,然後勒住戰馬,三千餘騎兵巍巍列陣,神情凝重的望著前方。
前方旌旗獵獵,人喊馬嘶,滾滾鐵騎潮水般奔涌而來,塵埃如霧,旌旗如雲,刀槍如林,甲光如雪,殺氣沖天!為首一人身披一套用大量白銀作裝飾,護心鏡還鍍了水銀,亮得刺眼的華麗鎧甲,相貌頗為英俊,這一身華麗的鎧甲為他憑添幾分威儀,不是別人,正是那位連一代雄傑皇太極都頗為忌憚的大清睿親王,多爾袞!而在他身邊那位比他年輕幾歲,手持一根造型猙獰的狼牙棒的,不用猜,就是豫親王多鐸!這兩位經歷了數輪異常血腥的苦戰,終於將祖大弼所率領的幾千步騎兵壓回了山口,確定祖大弼短時間內沖不出來之後,多爾袞和多鐸便迫不及待的率領五個甲喇的兵力直撲陽泉。多爾袞很清楚此戰的關鍵不在於殲滅多少明軍,甚至不在於陽泉的得失,而在於能否拿下楊夢龍的人頭,只要能砍下楊夢龍的人頭,哪怕拼光整個正白旗都是值得的,如果殺不了楊夢龍,他們殲滅再多明軍也沒用,從中原,從陝西,從四川源源不斷地開過來的明軍會將他們活活淹死在山西的!
陽泉那邊怎麼樣了?鰲拜有萬夫不當之勇,再加上領兵前去助陣的索魯圖、圖爾格、博格多、托雷等都是一流的戰將,拿下陽泉這座只有區區幾千潰兵防守的小城,應該不成問題吧?
想是這樣想,可是一路上多爾袞心裡還是忐忑不安,原因沒別的,楊夢龍太難對付了,只要還沒有看到他的首級,多爾袞那顆一直懸著的心就放不下來!
當看到幾千騎兵一路煙塵的朝這邊潰退下來的時候,多爾袞面色大變,多鐸神情也變得陰鷙,不敢置信的叫「敗了?」
多爾袞瞪了他一眼,說「休得胡說!」說完了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顫得厲害。而這個時候,那支吃了巴豆似的潰不成軍的清軍已經看清了他們的旗幟,勒住馬韁,幾名將領帶頭大家翻身下馬,跪倒在地,手腳並用的向前爬去,邊爬邊嚎啕大哭,就跟被人毒打了一頓的孩子見了娘似的,打死他們也想像不到自己也有看到援兵便嚎啕大哭的那一天吧?而明軍就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冷眼看著,勝負之勢再明顯不過了。
奔涌的鐵流戛然而止,幾千滿洲騎兵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支狼狽至極的潰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敗了?
他們頂風冒雪,千里奔襲,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凍死凍傷了多少人馬,千辛萬苦殺到陽泉,為的就是抓住那點勝機!他們派出了最剽悍的甲喇,最驍勇善戰的將領,對付的只是區區幾千潰兵,結果居然……敗了!
不敢相信,簡直就不敢相信!
多爾袞像是被人丟進了冰窖里,心都涼了。他捨棄繼續壓制天雄軍的機會,率領主力千里奔襲,為的就是取楊夢龍的項上人頭,可以說,這次他是把好幾萬人的性命都給財上了!結果倒好,失敗了!他和他的主力部隊就這樣陷進了山西,天雄軍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的,他們一定會趁機大舉反擊,截斷他的退路,將他這幾萬精銳全部埋葬在山西的崇山峻岭之中!這一次他賭輸了,輸掉的不僅僅是剷除心腹大患的機會,更是他的大軍,甚至他自己的性命!
多鐸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排跪在地上的將領面前,眼睛瞪得從眼眶裡突了出來,不敢置信的咆哮「敗了?居然敗了?怎麼可能會敗,怎麼可能!?」
圖爾格等人把匍匐在地,頭也不敢抬。
多爾袞也跳下馬來,他白皙的額頭上青筋一根根的鼓起,兩眼噴火,怒吼「鰲拜呢?鰲拜呢!?」看他那樣子,如果鰲拜現在在他面前,只怕他要一劍剁了他!他一手揪起博格多打量一番,重重一推將他推倒在地上,吼「你不是鰲拜!」又揪起托雷看了看,一把推倒「你也不是鰲拜!」再揪起圖爾格,惡狠狠的瞪著他,直喘粗氣,野獸般怒吼著「鰲拜在哪?鰲拜在哪?我要殺了他!」
是的,殺了鰲拜!
要不是鰲拜,他怎麼可能會不顧一切率領主力千里奔襲,將漫長的補給線暴露給天雄軍!
要不是鰲拜,他怎麼可能會如此輕率行事,在尚未殲滅天雄軍的情況下冒險深入山西!
他無條件的信任鰲拜,親自率領主力過來支援他,把最精銳的甲喇,最優勢的將領都給他派了過去,就是指望他能一鼓作氣攻下陽泉!結果倒好,鰲拜就用一場慘敗來回報他,不僅沒有達到戰略目的,還讓幾萬主力部隊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絕境!他胸中的怒火像岩漿一樣噴發出來,把理智都給燒成了灰,什麼都不顧了,只想殺了鰲拜,把他碎屍萬段!
圖爾格低聲說「鰲拜戰死了!」
多爾袞愣了一下,喃喃說「戰死了?戰死了?」隨即又是一聲咆哮「索魯圖呢?我派他作先鋒趕過來要他配合鰲拜儘快拿下陽泉,他為什麼沒有做到?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圖爾格低聲音更低「索魯圖也戰死了!」
仿佛胸口被人重重的擊了一拳,多爾袞無力的鬆開圖爾格,搖搖晃晃的後退一步,慘笑「呵呵,戰死了,戰死了……」抬頭看著天空,發出悽厲的嘶吼「你們死得倒是乾淨,可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把我的大軍給害慘了啊!你們把大清給害苦了啊!你們兩個混蛋————」憤怒欲狂之下,他只覺得胸口發堵,喉嚨發甜,哇的一口血猛噴出來!
圖爾格淚流滿面,連連叩頭,大聲說「奴才無能,累及三軍,情願以贖罪!」
多鐸濃眉倒豎,大喝「哥哥,別跟他們廢話,先把這幾個廢物給收拾了再進攻,把眼前的明軍料理掉,然後包圍陽泉,不信打不下來!」
圖爾格抬起頭,額頭已經磕爛了,血流滿面也不抹一下,大聲說「奴才無能,在陽泉城下慘敗,累及三軍,已經無顏苟活,不勞豫親王動手,奴才自行了斷!」說完嗆一聲拔出佩劍往脖子抹去。那些個和他一起敗得灰頭土臉的將領也紛紛拔出佩劍,他們很清楚此次閃擊陽泉是一場賭上了幾萬大軍性命的豪賭,現在敗了,多爾袞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還是自己識趣自殺來得乾淨。
多爾袞厲喝「給我住手!」
這一聲厲喝跟打了個霹靂似的,震得所有人身體一顫,都停了下來。
多爾袞一腳將圖爾格踹翻,怒吼「自太祖起兵以來,女真男兒,只有戰死沙場的勇士,斷沒有自刎的懦夫!想死,有的是機會,犯不著急在一時!」
多鐸不岔的叫「大哥!」
多爾袞咬牙說「別說了,讓他們上馬,我們撤!」
此言一出,幾個甲喇的精兵強將全炸了,紛紛怒吼「撤什麼撤!我們女真健兒,豈能在明狗面前退縮!不干!要撤也要衝上去殺光這幫明狗再撤!」
多爾袞厲聲喝「敢言戰者,斬!」說完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朝來時方向撤去。多鐸呆了半晌,只覺得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發出一聲狂吼,掄起狼牙棒重重一棒重在一塊大石上,將那塊大石砸得四分五裂,然後跳上馬背,叫「撤!」
幾千清軍咬得牙關出血,恨恨的瞪著陽泉方向,勒轉馬頭朝來時的方向撤去。他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這樣認輸,可是山口那邊的隆隆炮聲提醒他們,現在絕不是跟明軍決戰的時候,稍一耽擱,祖大弼衝出山口,他們就要腹背受敵了,只能先行撤退,再作打算!
明軍沒有追擊。
他們也沒有力氣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