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蒼涼的號角聲突然響起,正在吃飯的楊夢龍停下筷子,問「發生了什麼事?」
扎吉沖翁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進來,說「侯爺,韃子開始攻城了!」
楊夢龍一怔「這麼快就開始攻城了?他們就這麼不耐煩,急著要去死了?」 ❋
話音未落,「轟轟轟轟!」一陣猛烈的炮聲傳來,震天動地,臨時指揮部屋頂的塵埃簌簌落下,這頓飯是徹底吃不成了。楊夢龍皺起眉頭「重炮?」
扎吉沖翁咬牙說「是的!這幾天大批叛軍加入韃子的陣營,還來了十幾門重炮,都部署在北門,現在想必正在猛轟北門城牆呢!」
楊夢龍把筷子一扔「走,看看去!」拿起披風披上,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休息了幾天,他的病情已經大大好轉,讓他上陣廝殺肯定不行,但是行走的時候已經呼呼帶風了。
北門數百米外,十六門炮管被打磨得鋥亮的前裝滑膛炮聲在朝城牆噴吐著雷霆萬鈞的火球。這幾天鰲拜可不光是忙著打造攻城器械,在他的嚴令之下,大批叛變的明軍被調集過來,準備作為首批攻城,承受守軍最猛烈的火力殺傷的炮灰。這些炮灰還帶來了十六門射程達四里的重炮,都能發射重達二十斤的鉛球,雖說離「一炮糜爛數十里」這等量子炮才有的恐怖威力還差得遠,但是放在明軍那亂七八糟、質量低下的火器庫中,已經是少有的利器了。這些大炮同樣是天雄軍製造,部署到太原等重要城市,加強這些城市的防禦力量的,然而盧象升沒有想到這些大炮在韃子大舉入侵的時候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反倒用來攻打天雄軍的物資儲備基地了!
重達二十斤的鉛球挾雷裹風飛來,打在城牆上,整個城牆火花四濺,石屑如雨,巨磚水泥砌成的城牆被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城垛更是不堪一擊,在被炮彈擊中的那一瞬間連同躲在後面的士兵一起化為無數碎片,污血碎肉濺起老高!一發炮彈打在城門,幾乎純鋼製成的城門發出如雷震響,幾乎震裂了守衛在後面的士兵們的耳膜。只是一輪齊射,明軍就傷亡不小了,狗日的,那些炮手在明軍這邊表現得窩窩囊囊,到了建奴那邊反倒爆發出幾分血性,拿出十二成的本事來了,真是狗屎!
何燧正在城牆上指揮。他還算鎮定,下達命令也是頗有條理,只是總讓人心裡沒那麼踏實。這也很正常,一名將領的威信是要通過一場場勝利累積起來的,何燧沒打過什麼勝仗,還有過放棄太原逃跑的可恥紀錄,自然很難像楊夢龍那樣讓人安心。楊夢龍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行禮,問「情況怎麼樣?」
何燧見楊夢龍來了,鬆了一口氣,指向城門外那個緩緩逼近的方陣,說「韃子瘋了,一上來就出動好幾千人,猛攻北門,想一舉拿下陽泉!」
楊夢龍冷笑「一舉拿下?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麼好的牙口?」無視幾百米外噴吐烈焰的炮口,探頭出去,只見數千穿著明軍軍裝的士兵手持橫刀長槍,抬著雲梯,推著楯車緩緩逼近,蒙古游騎在這些叛軍後面不斷遊動,似乎在尋找著明軍防禦的薄弱位置,而更遠處,一面將旗高高豎起,迎風飛舞,不用說,那是鰲拜的指揮部了。那孫子還挺狡猾的,把指揮部設在離戰場只有四里地遠處,既方便指揮,又能避免遭到明軍炮火殺傷————再近的話,以楊夢龍的尿性,搞不好會集中二三十門雷擊炮對他進行集火齊射,把他連同整個甲喇的軍官一鍋端!
楊夢龍只是瞄了兩眼就心裡有數了,說「都是些上來送死的炮灰,要收拾他們很容易。讓士兵們臥倒避免炮火殺傷,雷擊炮給我開火,壓制他們的炮火!」
何燧趕緊將命令傳遞下去,躲在城垛後面的士兵毫無形象的臥倒在地上,任憑城外炮聲震天動地,說不動就是不動!幾門部署在北門的雷擊炮同時開火,炮彈尖嘯著飛過去,在清軍的炮兵陣地上炸成一片片黑紅色的火光,炮火真夠猛的!隔了這麼遠都能看到清軍炮兵陣地上彈片四濺,不時有炮手的身體爆炸似的噴射出大股污血,慘叫著倒下。一發雷擊炮炮彈好死不死,正好砸在火藥桶上,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震撼戰場,那個炮位上的炮手被岩漿般噴發的火光拋向高空,那門大炮更是被毫不留情的掀翻,炮車輪子打著旋飛出去,好死不死落在叛軍攻擊序列中,一路翻滾著,蹦跳著,輾出老長一條血路,撞到誰的上,誰就變成一團肉餅!
鰲拜看了一眼那個爆炸不斷的炮位,面色陰霾,怒罵「該死的明狗,該死的雷擊炮!」
海都苦笑「明狗的火炮太厲害了啊……一門炮能頂好幾門使,打得還非常準……」
鰲拜冷笑「那又如何?裝備如此先進的火炮的天雄軍還不是被我們死死的壓制在宣大防線,動彈不得?讓那幫尼堪給我加快腳步,壓上去!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幹什麼?花園散步嗎?」
在鰲拜的嚴令之下,叛軍硬著頭皮加快腳步。我們這麼多人,明軍就那麼一點,集中全力進攻,應該可以一鼓而下吧?拿下了陽泉,大家都能得到賞賜吧?什麼忠誠,什麼家國情懷,什麼是非曲直,通通都是扯淡,哪裡有揣進兜里的銀子來得實際……
明軍的雷擊炮很不合時宜地打破了他們美妙的幻想,炮彈呼嘯而來,冰雹似的落在叛軍中間,猛烈地爆炸,尖銳的、炙熱的彈片密密麻麻的四下飛濺,撕裂擋在它們飛行路線前的一切物體,放出大股鮮血,每一發炮彈落下,密密麻麻的方陣里都會立即多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圓圈————由倒伏在地的屍體形成的圓圈!被炮彈撕扯下來的零零碎碎的玩意兒四處亂飛,砸在周邊的人的身上,斷手斷腳直接把人給砸倒,腸子內臟血淋淋的掛在叛軍的脖子上,嚇得他們亡魂直冒,啊啊尖叫,扔下武器撒腿就跑,馬上就被後隊的士兵一刀斬了。最後面的見勢不妙想溜,蒙古騎兵縱馬飛馳而來,彎刀一揮,人頭打著旋飛了出去
「後退者死!!!」
這些叛軍這才意識到,現在他們是在給建奴和韃子賣命,再像以前那樣一觸即潰是會被當場斬殺的!在死亡的威脅之下,叛軍士兵發出瘋狂的嗥叫聲,迎著炮火加快了腳步。炮彈不斷落在他們中間,濺起一蓬蓬血雨,慘叫聲、哭喊聲不絕於耳,他們愣是沒有停下腳步!
楊夢龍看得清清楚楚,不無嘲弄的說「不錯,沒有一觸即潰,有幾分血性……可惜是在剃髮留辮之後爆發出來的!」
何燧也是苦笑「沒想到他們剃髮留辮之後反倒有幾分血性了……弩兵準備!」
叛軍已經逼近戰壕和鐵絲網,弓箭手出列以楯車為掩護,擎起強弓對著城垛嗖嗖疾射,後面的則將沙袋土包什麼的一個勁的往戰壕里扔。何燧一聲令下,弩兵起立,擎起破陣弩瞄準那蝗群般翻翻滾滾的敵軍,同時扣動機括!
噔噔噔噔噔噔————綿綿不絕的金屬顫音席捲戰場,長不足一尺的弩箭颳風似的暴射而出,落入敵軍中間,箭鏃入肉之聲不絕於耳。弓箭手和忙著往戰壕里扔土袋的填壕手一視同仁,都在被弩箭射中的一瞬間倒地哀嚎,破陣弩的殺傷力實在太恐怖了,一旦被射中就是前胸入後胸出,不死也是重傷!叛軍亂作一團,軍官嘶聲狂叫「舉盾!舉盾!」刀盾手如夢初醒,舉起盾牌形成一道盾牆,試圖阻擋這可怕的箭雨。但弩箭不斷飛來,釘在盾牌上,透入數寸,不斷有人的手臂被穿透盾牌的弩箭給硬生生釘在盾牌上,而透過盾牆間隙射入的弩箭更是毫不客氣地直接將人撂倒。從城牆上可以看到,盾牆不斷出現一個個缺口,不斷有人慘叫著栽進戰壕里,嚎叫聲撕心裂肺。
轟轟轟轟!
試圖破壞鐵絲網前進的叛軍的運氣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們紛紛踏響了地雷,腳下騰起大團火光,踩中地雷的倒霉蛋在火光一閃間倒地哀號。他們踏中的地雷都是減少了裝藥型號的,踩上去不會炸死人,只會炸掉一條腿,這不,踩中地雷的叛軍那條腿腳掌沒了蹤影,腿骨劈裂,脛部肌肉在爆炸衝擊波肆虐之下變成了爛西瓜饢,令人作嘔!叛軍陣腳大亂,所有人都在驚呼,在尖叫,在嘶喊,或者看著那些被炸斷了腿倒在地上嘶聲慘叫聲不似人的倒霉蛋發呆。這種地雷的最終目的並不是炸死多少人,而是批量製造出大批傷員,用血淋淋的傷口和痛苦的嚎叫削弱敵軍的士氣,並且消耗他們的人力和藥品,很顯然,試驗成功了,只是第一批傷員就讓叛軍腦海一片空白,亂作一團了。守衛這個方向的守軍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萬箭齊發,弩箭呼嘯間叛軍割麥子似的一叢叢倒下,陣腳大亂!很多富有逃跑經驗的傢伙扔下武器脫離軍陣往兩邊跑,他們很清楚,前面還有很多這種活見鬼的地雷正在等著他們,繼續往前那絕對是死路一條,後退?開玩笑,幾千人擠成一團,是說退就能退的嗎?還是脫離軍陣往兩邊跑的好,被督戰隊逮住了自己認命,沒被逮住就撿回一條小命……
轟!轟!轟!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無情地粉碎了這些逃跑健將的幻想,鐵絲網這邊的雷場是呈u形布置的,一旦陷入雷區,往兩邊跑只會死得更快!
前面和兩邊都是地雷,弩箭颳風般射來,炮彈更是一發接一發的往中間砸,這支叛軍淪為被屠殺的對象,不是被炮彈地雷炸死炸傷,就是被弩箭一叢叢的射倒!當大型燃燒地雷被引爆的時候,那近乎液態、天女散花似的四處飛濺,製造出一條條長達一百多米的火龍的恐怖火焰更是將叛軍的士氣打到了谷底。每一枚燃燒型地雷被引爆,都有數以百計的叛軍士兵變成火人,在火海中撲騰哀號,好不容易造成的雲梯和楯車在火海中熊熊燃燒,慘叫聲響徹整個戰場,讓在後面觀戰的蒙古軍和清軍都悚然動容!
都說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對於他們這些軍人來說,死亡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可是就這樣被成百成百地燒死,卻邊城牆的邊都沒挨著,也太窩囊太憋屈了一點!
鰲拜的目光越過那渾身是火滿地亂跑亂滾的可憐蟲,落在城門上。這道城門跟叛軍之間的距離,只有區區六十步,然而這區區六十步,卻沒有人過得去,一個都過不去!
頭一次,他心裡泛起一種深深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