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千里之外的宣大防線,張北城。
一場激烈的攻防戰正在上演。
張北只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小城,原本頗為貧窮的,人口也不多,隨著天雄軍大力經營宣大防線,開發河套平原,不少人口遷到了張北,商旅來往越來越頻繁,張北漸漸也富裕了起來。然而,這種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在這一年的冬天,清軍和蒙古軍大舉入侵,一向所向無敵的天雄軍在友軍多方掣肘甚至攻擊之下也是節節敗退,丟掉了過去幾年苦戰所得的土地,移民含恨放棄了浸透著自己和家人的鮮血的據點撤回各大城市,張北由於位置突出,成了移民撤離時的中轉站,一時間人滿為患。再接著,蒙古軍和清軍殺過來了,把小小的張北圍了個水泄不通,並且投入重炮猛轟城牆,完全是不拿下張北絕不罷休的勢頭!也是,張北後面就是張家口,張家口後面四百里就是北京,多爾袞一心想搶在皇太極之前入關,自然不會放過這條最佳的進攻路線,張北,他志在必得!
三分之一的兵力被調去遼東的後果仍然沒能消除,相反,還在繼續發酵。在圍繞這條行軍路線所展開的一系列慘烈搏殺中,天雄軍因為兵力太過分散,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尚義、興和、崇禮、懷安等地都被清軍所擊破,清軍很輕鬆的掃清了外圍障礙,對張北和張家口形成了弧形包圍,甚至阻斷了烏蘭察布方向明軍增援張家口的路線。換了一支明軍,打到這個地步沒準早就崩潰了,大軍壓境,兩翼被擊破,還打個毛?但天雄軍不為所動,他們就像一根水泥釘,死死釘在那裡,任清軍怎麼引誘、襲擾、威脅,都不為所動,他們就是算死了在這隆冬季節清軍想攻打北京必須走張家口,死死守著張北和張家口,拱衛著京師的北大門。
於是,血戰不可避免。
此時多爾袞手中的兵力為兩白旗、鑲紅旗、鑲藍旗,此外還有漢軍黑旗、綠旗,和蒙八旗中的正黃旗、正藍旗,以及五千自帶乾糧前來投靠的日本浪人、武士組成的鐵炮隊,總兵力超過七萬人,對雷時聲形成泰山壓頂的優勢。而他也充分利用了雷時聲兵力分散的弱點,四面出擊,讓雷時聲始終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從而從容展開對張北、張家口的進攻。在用兵方面他是很成功的,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但是,戰爭終究是要通過廝殺來決定勝負的,傳說中的「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的戰爭,終究只是傳說————都沒有開始,何來的結束?而在戰略處處被動,落盡下風的天雄軍也是滿腔怒火,竭力要通過廝殺將勝利的天平扳回自己這邊,這就註定了圍繞這條京師通道所展開的血戰展烈異常。
轟轟轟轟!
四門85毫米榴彈炮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炮彈挾著駭人的呼嘯聲砸入手持鳥銃列隊推進的鐵炮隊中間,登時天崩地裂。只見火光一閃,轟隆一聲巨響,一撮撮瘦小的日本武士和浪人螞蟻似的飛上半空,變成千奇成怪的碎片紛紛揚揚的落下,地面灑上了一片片血紅。被彈片撕裂身體的日本人捂著鮮血噴涌的斷肢和從胸腔流出來的內臟,發出垂死野獸般的哀號聲,這種悽厲到極點的慘叫聲讓所有人毛骨聳然!這幫自詡悍勇的日本矮子嚇得面色發白,兩條羅圈腿直哆嗦,但還是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你敢走我就敢轟!
在這幫死矮子推進的過程中,天雄軍的榴彈炮和雷擊炮不停地怒吼,炮彈就在他們的軍陣中爆炸,將他們當成螞蟻一撮撮的炸飛,戰場上裂肢碎肉散落一地,慘烈之極。
砰砰砰砰砰砰!
當鐵炮隊推進到距離城門還有上百米遠的時候,幾百支線膛燧發槍同時開火。走在前面的日本武士忙不迭的舉起厚厚的大盾,這玩意兒是用厚實的原木製成,還釘了一層鐵葉子,重達二十斤,普通弩箭甚至鉛彈根本就打不穿。誰都知道天雄軍的火槍很厲害,甭管什麼盔甲都是一槍兩眼,所以這幫聰明的矮子準備了這種超級大盾。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尖頭鉛彈螺旋著激射而來,打在大盾身上,噹噹作響,盾牌打哪穿哪,被穿出一個個小孔,變形的鉛彈狠狠打在盾牌後面的血肉之軀上,鑿開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大股鮮血混合著沫狀碎肉直直的噴在盾牌中,中彈的士兵一叢叢的倒下。
轟轟轟轟轟!
漢軍旗所屬的炮隊也開始咆哮,四十多門大炮同時開火,大大小小的炮彈呼嘯著砸向天雄軍,炸開大團火光。是開花炮彈,他們重金招聘大批西洋傳教師和漢人工匠,再利用間諜搞到的情報研製出來的大殺器!每發開花炮彈里裝填大量鐵片、碎石,一旦爆炸,殺傷力還是頗為可觀的,就是發火率並不高,打出去的炮彈有將近一半是啞彈。可即便是這樣,這輪炮擊還是給天雄軍造成了不少傷亡。天雄軍的炮兵馬上還以顏色,榴彈炮繼續轟那些苦逼的鐵炮隊,雷擊炮一排炮彈接一排炮彈的往清軍炮兵陣地吊,炸得他們人仰馬翻。趁此機會,鐵炮隊推進到離天雄軍只有五十米遠處,分三隊輪番射擊,一時間,充斥戰場的儘是爆豆般的槍聲,噴發的硝煙連成一片,白霧似的籠罩戰場。天雄軍的火力跟日軍相比差得遠,畢竟根據多爾袞掌握的情報,張北城的天雄軍也才一千五百人,而且沒有騎兵。一千五百人分配到四個城門,那才多少人?這麼猛的火力,不把他們打蒙才怪了!然而天雄軍並沒有被打蒙,在日軍射擊的間隙,他們也在冷靜的射擊,打出一個個精準的排槍,每一個排槍打下去,那些瘦小的日本矮子都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一大片。在猛打排槍的同時還不斷有手榴彈從城碟後面飛出,噝噝冒煙的落在日本矮子中間,聲聲爆炸過後,日軍的隊列跟狗啃過一樣,變得參差不齊了。
天雄軍本身就是這個時代火器化程度最高的軍隊,想靠火槍對射打垮他們,門都沒有!
多爾袞也沒指望靠那幫日本矮子打垮天雄軍,當火槍射擊所散發的硝煙迷霧般籠罩戰場的時候,他麾下的清軍精銳不聲不響的壓了上去,數千張複合弓同時鳴放,沉沉呼嘯的利箭暴雨般傾泄而下,沖刷著被日軍排槍得得坑坑窪窪的城牆。城牆上不時傳出壓抑的悶哼,但是沒有慘叫,在戰場上,負傷的天雄軍寧可咬斷自己的舌頭也不會失聲慘叫的。天雄軍調轉槍口,清脆的槍聲中,那些清軍弓箭手同樣是成排倒下。然而火槍的射速畢竟無法跟弓箭相比,而且雙方的數量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數千弓箭手輪番齊射之下,天雄軍的火力完全被壓制住了。
多鐸一聲令下,大批身披棉甲的士兵抬著雲梯衝了上去,螞蟻上樹似的蟻附而上。從城堞後面扔下來的手榴彈將他們的撥撥的炸翻,但清軍著實是悍勇,硬是忍受著手榴彈的殺傷沖了上去,現在天雄軍的火槍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只能後退,悍勇的移民義勇手持橫刀長槍迎了上來,城牆之上刀光似雪,劍影如虹,長槍如林,直殺得血肉橫飛。不斷有屍體從城牆上扔下來,有清軍的,有明軍的,越積越高,鮮血沿著城牆往下淌,將凝著霜花雪粉的白色城牆給生生染紅了。西門和東門的戰況也大抵如此,清軍先是以炮灰開路消耗天雄軍的彈藥,然後精銳盡出,一舉衝上了城牆,與天雄軍短兵相接,殺得難分難解。
在不長的時間內,清軍的攻勢被打退了六次,但每一次都是稍稍喘一口氣又猛撲上去,不給明軍跟他們拉開距離發揮火槍威力的機會。他們的傷亡遠比明軍慘重,但他們承受得起這樣的損失,明軍承受不起!
多爾袞望著城牆上捲動的戰旗,露出一絲微笑「成功了……」
阿濟格望著城牆腳下那已經堆起六七層的屍體,一臉肉痛「我軍傷亡不小啊,這些明狗真是太頑強了!」
多爾袞說「困獸之鬥而已,不會持續太久的。我們已經讓出了南門,只要再加一把勁,他們就得從南門奪路而逃了。」
話音剛落,便看到北門城牆上明軍的戰旗相繼倒下,清軍洪水似的猛涌過去,多爾袞激動地叫「突破了!成功了!」
阿濟格額頭冒汗「總算是突破了……」他打過的仗也著實不少,然而像這種絞肉機般的攻防戰卻從來沒有打過,心臟有點兒承受不住————再來幾場這樣的慘烈攻防的話,他們就沒有軍隊了!
多鐸惡狠狠的說「待攻陷張北,定要屠定全城,雞犬不留,好叫那些明狗知道與大清對抗的下場!」
眾多清軍將領惡狠狠的點頭,殺氣騰騰。明軍給他們造成的傷亡實在太慘重了,若不屠了張北,震懾明朝軍民,以後每一城都效仿張北,死守不降,就算他們這七萬多人全部死清光,別說打進北京,連古北口都到不了!
北門城牆真的出現了一個老大的突破口,苦戰良久的清軍狂喜之下,嗷嗷狂叫著湧入,試圖利用這個突破口一舉粉碎明軍的防禦體系,攻陷張北。然而,當數百人湧入突破口之後他們卻驚愕地發現,兩側和前方各自閃出一支明軍,呈v形布置,用清軍比較容易理解的話來說,就是三點伏擊陣!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槍聲雷震,灼熱的鉛彈從兩翼和正前方猛烈地襲來,往往一槍就要打穿兩三個人!火槍手後面挎著橫刀的民兵將一捆捆手榴彈拉火奮力往伏擊圈中間掄,每一捆手榴彈掄過去都是血肉橫飛。戰場狹小,清軍擠成一團,根本施展不開,只能絕望地看著不斷噴吐火舌的槍口割麥子似的將自己面前的人逐一割倒,最後輪到自己……
這場屠殺很快就結束了,三百餘名清軍甲士無一倖免,率領他們湧進來的悍將、正白旗悍將圖爾格甲喇額真的屍體被明軍從城牆上扔了下去。主攻北門的清軍不由得膽寒,一時間竟不敢再攻了。多爾袞見狀勃然大怒,正要派人過去問問前線將領是怎麼回事,西門那邊又出現了突破口,紅了眼的清軍蜂擁而上,大有一舉破城之勢。然而他們的命運跟北門清軍沒有任何區別,殺入突破口之後不久就遇上了天雄軍的伏擊,同樣又是三點伏擊陣,在猛烈的排槍、手榴彈招呼之下,轉眼之間便傷亡殆盡。
現在反應再慢的人也知道這是天雄軍的陰謀了。可是殺紅了眼的清軍就是不長記性,看到突破口便猛衝過去,然後被天雄軍關門打狗,有去無回。組成三點伏擊陣的天雄軍數量其實很少,也就一百來人,了不起再加一點民兵,然而就是這麼點人卻在數百數百的吃掉清軍,而且被誘殺的全是清軍中最為悍勇的勇士。三點伏擊陣是越戰時解放軍發明的,利用叢林那複雜的地形作掩護,三名呈v形布置的游擊隊員同時發難,瞬間就能叫一個班的敵軍全軍覆沒,經歷過越戰的美軍無不對這種看似普通卻暗藏凌厲殺機的三點伏擊戰術恨之入骨,深惡痛絕。天雄軍當然不可能請一位經歷過越戰的教官給他們傳授戰術,但是他們在拿羊作試驗的時候發現,同樣的兵力對付同樣數量的羊,如果按一貫的線列陣排槍射擊的話,可能會有超過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羊撞上他們的防線,但是如果呈倒三角形布置,三面同時開火的話,有命撞上他們防線的羊連五分之一都不到。這麼好使的戰術,當然沒有理由放著不用,天雄軍各部都學習過這種戰術,但這是頭一回用,清軍很不幸的代替那些驚恐的羊群,成了天雄軍的試驗對象。
試驗結果……就是幾萬大軍都奈何不了區區一千多天雄軍堅守的張北城!
接連上了六回惡當,損失了大批最精銳的勇士之後,清軍已經不敢再攻了……至少看到突破口是不敢再扎進去了。多爾袞暴怒,卻毫無辦法。再繼續打下去的話攻破張北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張北後面還有張家口、宣化、懷來、涿鹿、昌平、懷柔、密雲……如果這些城市都像張北這樣堅守不退的話,他這支大軍只怕還沒看到長城就要死清光了!
美軍作戰手冊里有句名言「最近的路總是布滿了地雷。」多爾袞雖然沒有看過這本手冊,但是對這句話絕對是舉雙腳贊成,從張家口進攻北京,可不正是最佳捷徑麼?然而這是一條可以叫他們有來無回的死路!他悻悻的下令停止進攻,這時更加糟糕的消息傳來雷時聲率領四千步兵、一千五百騎兵前來增援張北!
不到六千步騎軍,僅相當於清軍的十分之一,本來是殲滅這支部隊的絕好機會,但是多爾袞毫不猶豫地下令解除對張北的包圍,全軍退入蒙古大草原,繼續尋找戰機。張北之戰讓他對天雄軍的戰鬥力有了非常深刻的認識,他很清楚,在戰術、裝備全面落後的情況下,哪怕他集中十倍兵力圍攻,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吃掉雷時聲那支部隊。最最重要的是,天雄軍點多兵少,無法抓住清軍主力,所以才處處被動,一旦清軍主力被拖住,天雄軍就可以放心集結大軍從四面八方殺過來,到時候誰包圍誰還不一定呢!
張家口這條路已經被證明是走不通了,雄心勃勃的多爾袞必須為他的大軍找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否則他搶在皇太極前面攻入北京的豪言壯語,也只能是豪言壯語了。
這時,鰲拜的信使到了。
看完信,多爾袞眸中迸出令人心悸的幽冷光芒。
沒有絲毫猶豫,多爾袞下令漢蒙軍留在草原維持對天雄軍防線的襲擾,自己率領主力大軍繞過天雄軍的防線,經朔州切入山西,風馳電掣,直奔陽泉而來!這次攻擊方向的大調整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經陽泉攻破井陘關殺入大名道不是鰲拜的任務麼,多爾袞跑到陽泉去幹嘛?跟鰲拜爭功?面對多鐸和阿濟格的質問,多爾袞只回了一句「楊夢龍回來了,就在陽泉!」
這下全軍都沒異議了,只是咬牙切齒的加快速度,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陽泉去。
楊夢龍,這個讓清軍痛恨、戰慄了幾年的惡魔,居然沒死,而且帶著一小隊親兵出現在陽泉,堵住了鰲拜前進的路線!
沒死,我們就讓你死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