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一二六 出發

  楊夢龍打量著朱慈烺。

  這個小不點比剛到南陽的時候壯實了很多,曬黑了,身上也多了幾分野性,不再像在皇宮的時候那樣形同木偶。他手臂上還留著一處不小的疤痕,那是在夏令營的時候一條毒蛇留給他的紀念。暑假的時候學校挑選一批成績優秀的學生去夏令營,他和安寧也參加了,背著沉重的行李在山區里徒步行軍,在樹林裡自己動手搭帳蓬紮營,自己生火做飯。安寧在用小鍬挖泥土壘灶的時候挖出一條色彩斑瀾的毒蛇,嚇得尖叫起來,他舉著小鍬衝過去對著那條毒蛇一頓猛剁,將那條毒蛇給剁成了肉泥。剁完了才發現那條毒蛇那可怕的三角形蛇頭掛在自己胳膊上……隊醫嚇得夠嗆,用繩子勒住他的胳膊,用小刀切開傷口把毒血吸出來,安寧嚇得在一邊哭個不停,他呲牙咧嘴的對安寧說「沒事,一點都不疼!」這份硬氣讓全班同學都甘拜下風,打那以後他就成了班裡的王了。

  來南陽兩年,這個小不點的性格徹底變了。來南陽之前他連一句大聲的話都不敢說,現在已經可以吹著口哨招搖過市,被人惹毛了,想都不想就是素質三連擊「操你媽!去你媽的!傻逼!」至於打架,那是家常便飯,反正這個年紀的孩子打了架,頂多半個小時就和解了,不打白不打。總之,楊夢龍很成功的把一個乖寶寶變成了野小子,再把他送回宮中,只怕那些老學究沒一個管得住他了。

  別人怎麼看的不知道,反正楊夢龍對自己的成績頗為滿意,在他看來,一個國家未來的接班人必須有一點野性,那種懦弱怕事的乖寶寶是絕對成不了大事的。他板著臉問「期末考試成績怎麼樣?」

  朱慈烺略得意「全年級第三名!」

  楊夢龍問「考得最好的是哪一科?」

  朱慈烺說「外語,數學!文科考得最爛。」

  楊夢龍有點兒意外「為什麼?我記得去年你的文科是最強的!」

  朱慈烺嘟著嘴說「因為我對文科不是很感興趣了!我喜歡數學和外語,解開一道道數學難題很有成就感,而學會外語可以讓我了解大明之外的世界,比那些子曰詩云、之乎子也強多了!」

  楊夢龍往他額頭彈了一下,笑說「好小子,要是讓你宮裡的先生聽到,非把他們氣吐血不可!」

  朱慈烺非常緊張「你……你該不會把我送回宮裡吧?我死也不回宮!我不要再過那種被人當成提線木偶和書袋子的日子了,一點自由都沒有!」

  楊夢龍說「當然不會,你在這裡過得開開心心的,皇后和皇上也很開心,怎麼會讓你回皇宮呢?你對什麼功課感興趣,就用心去學,除了數學和外語之外,將來還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等功課,也是很有用的,你都學學,等將來登基了,對你很有幫助。對了,我給你找的那個師父怎麼樣?」

  他指的那個師父自然是墨明智,墨家鉅子。

  朱慈烺頓時眉飛色舞,興奮地說「墨老爺爺啊,他可好玩了!天文地理醫學數算無一不精,我從來沒有見過學問如此高深,而且能用如此通俗易懂的語言傳授如此高深的學問的人!他還有一雙巧手,能夠造出翱翔於藍天之上的飛鳥,在餐桌上跳舞的小木偶,跟他學習一天,我能學到的東西比跟宮裡那些先生學一年學到的還多呢!」

  楊夢龍說「你不僅要向他學習學問,還要學習他的品格和思想。墨家最寶貴的品格就是『律己』,用對待聖人的要求對待自己,不打任何折扣,哪怕是自己親兒子犯了事,自己手裡有權也絕不詢私,該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墨家思想最核心的就是兼愛、明鬼、非命、尚賢、節儉,兼愛、非命、尚賢這三點尤為重要,如果你能悟透這三點並且身體力行,將來成為一代名皇又有何難?」

  朱慈烺歪著小腦袋說「我雖然不是很懂,但是能讓你這麼推崇的讓,肯定是非常了不起的學問,我會努力向師父學習的。不僅如此,將來我登基了,還要封墨老師父作國師,為他辦一所大學,讓他把他的學問和思想傳承下去,讓這些好的東西代代相傳,發揚光大!」

  楊夢龍十分欣慰「如果你真能做到這一點,你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該多欣慰了。」

  提到父皇,朱慈烺臉上的笑容便不翼而飛,有些忐忑的看著楊夢龍,聲音沉悶「冠軍侯,我父皇的處境是不是很不妙?」

  楊夢龍眉頭一皺「你怎麼會這樣想?」

  朱慈烺說「他率領大軍御駕親征,兵鋒直指瀋陽,這是自成祖掃北以來未曾有過的大事,我本應為他感到自豪才對的,可是……可是定國哥哥給我推演過,說父皇選擇了最糟糕的季節與建奴開戰,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到了被動挨打的位置,很不妙……」

  楊夢龍心裡暗嘆,連一個孩子都看得出形勢不妙,為什麼崇禎就是看不出來呢?他伸手摸了摸朱慈烺的頭,說「別擔心,我這就帶兵北上支援皇上,再加上肅毅侯也在軍中,建奴想從他手裡討到便宜,沒那麼容易。」

  朱慈烺鬆了一口大氣「那我就放心了,你和肅毅侯聯手,沒有人是你們的對手!對了,師父,我能不能也跟著你北上呀?我想看看打仗是怎麼回事。」

  楊夢龍說「現在還不行,現在形勢太過混亂,天氣太冷,你這小身板可吃不消,等到明年春暖花開你再北上吧。這一仗有得打,搞不好明年春天都還沒打完。」

  朱慈烺高興的應了一聲,回房睡覺了。

  楊夢龍又把墨明智請過來,與這位值得尊敬的長者促膝長談。墨明智愉快的表示楊夢龍給他支的招非常有效,兩個弟子開辦的技術培訓班異常火爆,尤其是鉗工培訓班,為了爭名額都打破頭了,而他也在學校里收了三十多個資質上佳的孩子為徒,相信隨著時間推移,他會找到更多資質好的徒弟,將墨家發揚光大的。

  楊夢龍也很高興,自己的地盤,技術工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誰會嫌自家的技術工人多啊。不過也弄出了不怎麼和諧的事情,那就是一些儒生經常跑到墨明智那裡搗亂,出言不遜。墨家跟儒家還真是天生一對的冤家,這冤讎持續了兩千多年,還是沒有消散。好在墨明智也不是吃素的,跑過來搗亂的儒生基本上都被他吊打,那是邏輯、學術、口才上的全面輾壓,打臉打得那個慘啊,觀看辯論的旁觀者都不忍心聽下去了。兩千年前儒家就是詞藻華麗,邏輯一團混亂,墨家則是語言樸實,邏輯嚴密,在百家爭鳴的時候儒家沒少被墨家吊打,兩千年後還是一樣,西漢的時候儒家靠著皇權的支持壓倒了墨家,現在墨家得到了楊夢龍的支持,毫不客氣地開始反擊了。最糟糕的是在河洛地區,經過楊夢龍幾次掃盲,老百姓的文化水平有了相當大的提高,能明辯事理,這就糟糕了,在辯論的時候墨家得到的掌聲永遠是最多的,因為墨老爺子說的他們都聽得懂,而那幫儒生說的他們一個字都聽不懂……

  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這段時間陸續有一些墨家分支的弟子過來投奔,雖然加起來也就十來個人,但還是讓墨家氣勢大振。看來那些分支也被傳承了下來,雖然跟正宗一樣,衰微得不成樣子,但畢竟沒有斷絕。大家都很清楚,現在已經到了墨家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們等了兩千年才等到這個機會,萬萬不能錯過,為了重振墨家,他們擱置了學術上的分岐,求同存異,有什麼分岐,等墨家振興了再說!

  楊夢龍越發的高興,說「原來你們還有這麼多人,真是太好了。墨老,你跟那些弟子說,如果他們還有同門師兄弟或者跟他們趣味相投的朋友,就通通請到南陽來,我來者不拒!」

  墨明智拱手一禮「多謝侯爺!」

  楊夢龍略一思索,問「墨老,現在你能抽出多少人手?」

  墨明智一怔「人手啊,抽出七八個是不成問題的,怎麼,侯爺需要他們到軍中效力?」

  楊夢龍說「當然不是,我再蠢也不會蠢到讓這些寶貴的人才上戰場。想必墨老也有耳聞,我們在搞一種叫蒸汽機的機器,但由於缺少這方面的人才,進展甚微……」

  墨明智眼睛一亮「蒸汽機?好東西啊!如果搞成了,就可以直接用機器生產機器了,甚至還能把艦船的風帆去掉,讓這台機器推動艦船前進!」

  楊夢龍說「不僅如此,它還能推動列車……你不知道什麼是列車啊?打個比方,就是將上百輛四輪馬車的車廂聯成長長一列,每個車廂上都載滿貨物,原本要拉動這麼多馬車得幾百匹馬,蒸汽機搞成之後只要一個車頭,一點煤就夠了!」

  墨明智一拍大腿,興奮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那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了!行,老朽回頭就抽調弟子,全力以赴參與研究,爭取早日將蒸汽機搞出來!」

  這個老頭子真的太興奮了,這樣的機器可是國之重器,楊夢龍讓墨家參與,甚至直接言明進展甚微,需要墨家的幫助,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他對墨家是極為信任,甚至有些依賴的!他不怕楊夢龍依賴他,最怕楊夢龍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這樣的機會,他豈能放過!

  難得遇到一個這麼有前瞻性的人,楊夢龍也是興致高昂,跟墨老爺子徹夜長談,火車、汽車、輪船、電、石油……一大堆在現代社會早已司空見慣,但是在明朝卻是聞所未聞的東西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說得是唾沫四濺。剛開始的時候墨明智還眼放綠光跟他討論,很快就一言不發,拿起筆猛記,再後來乾脆把幾個弟子叫過來幫忙記,那叫一個忙啊!他們一個個都是技術控,想像力極為豐富,楊夢龍口中這些近乎神話、魔法的東西讓他們為之痴迷,僅僅是放開想像力想一想便激動得不能自已,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楊夢龍要出發了,他們仍然精神抖擻,拉著楊夢龍讓他再說說,捨不得讓他走。楊夢龍費了好大的勁才算擺脫他們,跟筱雨芳、柳紫嫣和程琪三位說「照顧自己,也照顧好孩子,我去去就回來。」那語氣,好像他只是上山摘兩朵小山花似的。

  筱雨芳明眸帶淚,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亂的衣領,說「去吧,不用擔心家裡,把建奴和韃子都打回去。」

  柳紫嫣說「我會日夜替夫君祈禱的。」

  程琪說「軍費不夠的話就寫信回來,我從江南坑回了很多錢,足夠你打到建奴破產了!」

  楊夢龍大笑,用力擁抱了這三位一下,然後跳上馬車,在上百名警衛的簌擁下駛向城門。

  車開出老遠了,那三位妻子仍然站在原地,向他揮手。

  一身戎裝還戴著頭盔面甲、雌雄莫辨的紅娘子開口了「真是好恩愛啊!」一股醋酸撲面而來……

  楊夢龍翻了個白眼「你這不是廢話嗎?我老婆啊,她們不對我好,對誰好?」

  紅娘子哼了一聲「將來我要是進了你的家門,你怎麼對她們的就得怎麼對我,不許厚此薄彼!」

  楊夢龍連連拱手作揖「知道啦,老婆大人!」

  紅娘子哧一聲笑了,輕輕給了他一拳「去你的,沒個正經!」

  嬉笑聲中,馬車已經駛出城門,滾滾車輪捲起漫天雪絮,迎著漫天風雪,照著北方風馳電掣。

  而此時,山海關外已是遍地烽火,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