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八十一 氣急敗壞

  鄭芝龍這一跪著實有點兒驚天動地,把所有人都雷得不輕————敢情你老人家帶領一百多艘戰艦,上萬水手氣勢洶洶的殺到廈門,就是為了向楊夢龍下跪的呀!?鄭芝豹、鄭成功等人等人瞠目結舌,沈廷揚、凱薩琳也是大出意料,只有李岩不動聲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實也確實如此,在他看來,鄭芝龍除了投降認輸,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所有基業都到了楊夢龍手裡,他就此認輸,他的老部下和他的兒子還能得到一個不錯的前程,甚至他本人也能當個富家翁,如果死扛到底,那就什麼都沒了。

  現在的鄭芝龍已經不是年輕時在驚濤駭浪中打拼,敢跟西夷、大明水師和海盜三面開戰的猛龍了,十多年的舒適生活已經消磨了他的鬥志,醇酒美人埋葬了他的豪情壯志。他不想再折騰,只想保住這份舒適愜意的生活,給兒子謀個出路。一個人如果已經喪失了那種遇強越強的鬥志,一心只為兒子的將來作打算,那只能證明,他已經老了。只是十幾年來他戰無不勝的積威猶在,沒有哪個勢力敢於向他挑戰,鄭氏集團在他的帶領下才保持著上升的態勢。然而他很不幸的遇上了楊夢龍,遇上了帶著溯氣寒風從北方席捲而來的河洛集團,硬碰硬的較量之下,他一心守成的心態頓時就成了致命傷,被楊夢龍以摧枯拉朽之勢摧垮。面對不管是心態還是裝備技術都占壓倒性優勢的對手,喪失了銳氣的鄭芝龍除了認輸之外還能幹什麼?

  李岩算是把鄭芝龍給看透了,然而,鄭芝豹顯然還不如李岩那麼了解大哥,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失聲叫「大哥,你————」

  鄭芝龍厲喝「蠢貨,還不跪下!」

  鄭芝豹還想說話,然而被鄭芝龍這麼一瞪,渾身一哆嗦,趕緊跪下。

  那些桀驁不馴的鄭氏將領見狀也紛紛跪下。老大都跪了,他們還硬扛什麼?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楊夢龍,等候他發落。

  楊夢龍平靜得很,沒有半點戰勝強敵的得意————這種平靜比洋洋自得更讓鄭芝龍難受,也許在楊夢龍眼裡,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強敵吧,這也太打擊人了。不過楊夢龍也沒怎麼為難他,說「鄭提督起來吧,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而且你的年紀比我大得多,這樣實在不雅。」

  鄭芝龍不敢起來,額頭一直觸到甲板「罪將鬼迷心竅,聽信謠言搶掠商船,屠戮海商,罪孽深重,請侯爺降罪!」

  鄭成功失聲叫「爹!」他是真的慌了,你老人家怎麼哪壺不好開哪壺啊,這事楊夢龍真要追究起來豈是好玩的!

  鄭芝龍沒有理會兒子,抬頭看著楊夢龍,等待他的表態。對他而言,這也是對楊夢龍的試探,一種相當冒險的試探。

  楊夢龍有些無奈,這真不好辦,這貨已經擺出一副任勒任捅的姿勢了,他還能追究到底不成?真要追究到底,把鄭芝龍給宰了替那些海商出氣,鄭氏集團絕逼要反,到那時想擺平他們又不知道要費多少事,死多少人了。他嘆了口氣,說「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回頭向受害者的家屬認個錯,每個人賠個一千幾百兩銀子,這事就算揭過去了。」

  鄭芝龍暗暗鬆了一口大氣,說「侯爺寬宏大量,罪將沒齒難忘!」

  鄭芝豹瓮聲瓮氣的說「不知道侯爺打算怎麼發落我們?」

  楊夢龍說「福建你們不能呆了,到南陽去養老,享享清福吧。」扭頭望向鄭成功,接著說「你們子侄就跟在我身邊歷練,至於將來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看他們自己的能耐了。」

  現在他的態度很明確了,鄭氏集團的老人全部給他到南陽去養老,至於他們的子侄能在河洛新軍中打拼出一個什麼樣的前程,全看各人的本事。這樣的處置並不能讓鄭芝龍、鄭芝豹等人滿意,但他們也無話可說,楊夢龍沒有趕盡殺絕,還給了他們子侄一條出路,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再說了,河洛新軍一直呈現出強勁的上升勢頭,短短几年時間便從兩千來人變成了打遍全國無敵手的無敵雄師,楊夢龍更是從小小的衛指揮使變成了大名鼎鼎的冠軍侯,舉世矚目的帝國雙璧,按這勢頭,他們只會越來越強大,自己子侄在軍中全力打拼,誰說不能打拼出一個光明的前程呢?

  如果真的打拼不出來……那只能證明那是個混吃等死的蠢貨,死了都沒有人可憐!

  條件算是談妥了,鄭氏集團最後一支有戰鬥力的艦隊與登萊水師一起返回軍港,警報就此解除。金門、廈門等地守軍歡聲雷動,響徹天容,發自內心的為自己曾經的老大所作出的明智選擇而歡呼,這海嘯般的歡呼傳到鄭芝龍耳里,他的心情十分複雜,抿著嘴唇沉默不語,良久才發出一聲謂嘆「這就是軍心和民心啊……我的選擇沒有錯……」

  是的,這就是軍心和民心,廈門的老百姓,他的部隊,都不希望他跟楊夢龍打下去。正如楊夢龍所說,這不是什麼關係著民族生死存亡,必須戰至最後一人的國戰,僅僅是一股急切地想要走向海洋的新興勢力和已經喪失了雄心的舊霸主之間的爭鬥,既然已經分出勝負了,而且勝利者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給了失敗者一條還不錯的活路,實在沒必要打下去了。在看到沒有河洛新軍戰旗的金門島烽火台燃起烽煙的時候他便知道人心已經不在自己這邊了,所以才下定決心向楊夢龍低頭認輸。現在看來,他的選擇沒有錯,不僅保住了自己一家的性命,更保住了兒子的前程。

  至於兒子將來能不能重現他的輝煌……能保住鄭家幾十年富貴已經足夠,將來的事情嘛,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管不了了。再說,世間哪有長勝不衰的世族?能有幾代輝煌就該知足了。

  鄭芝龍那一跪意味著河洛集團與鄭氏集團之間的戰事正式結束,在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中,雄據東海和南海十幾年的鄭氏集團在舉槳未幾的登萊水師面前一敗塗地,乾脆利索的交出了海上霸主的地位。從此,鄭氏集團正式成為歷史,河洛集團終於打通了通往海洋的道路,更廣闊的天地呈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將利用鄭芝龍打下的基礎為跳板,向海洋吹響進軍的號角,以其無窮無盡的精力攪動西太平洋,掀起驚濤駭浪。很快歐洲那些老牌海上強國即將面對這股新興勢力的強有力的衝擊,他們並不知道,這股從中原那片厚重廣闊的土地走出來的勢力即將把他們用了幾百年時間辛辛苦苦建立的海上霸權打個粉碎,將歐洲通過文藝復興一點點積攢起來的自信和雄心葬志徹底埋葬。

  不過,這些都還牌醞釀、發酵階段,在走向海洋之前河洛新軍還得解決來自北方的威脅,首當其衝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只是覺得壓力有點大,自己在台灣的地盤可能不穩而已,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對手即將粉碎歐洲翻身農奴把歌唱,統治全世界的希望。至於東林黨那幫廢物就更別提了,得知鄭芝龍在萬眾矚目之下當眾向楊夢龍下跪認輸之後,他們登時就炸了窩。逗留在福州以便更快得到最新消息的張溥盛怒之下把一方心愛的端硯砸了個粉碎,連聲怒罵「鄭芝龍無恥!無能!沒用的廢物!二三十萬部眾,三千戰船,居然連一個月都撐不過去,廢物!」現在的天如公真的氣瘋了,連眼珠子都是通紅的。為了鼓動鄭氏集團跟楊夢龍開戰,他們花了多少心思?而且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又不遺餘力寫文章為鄭芝龍造勢,搖旗吶喊,把鄭芝龍包裝成了對抗楊夢龍這個軍閥的英雄,比鄭芝龍的粉絲還要粉絲!他們這樣賣力圖個什麼?還不是希望鄭芝龍能讓楊夢龍栽個大大的筋斗,最好兩個拼得兩敗俱傷?結果倒好,鄭芝龍很光棍的認輸了,把廈門、泉州的統治權交給了楊夢龍,好嘛,那個武夫又多了一大塊地盤了!

  現在張溥的心情糟到了極點。他很清楚,被楊夢龍控制了福建之後,他們就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算計這個武夫了,除非他們的東家願意冒著貨船被楊夢龍肆無忌憚地查扣的風險!吳勝控制了山東,沒有他點頭,想走通到日本的航道可謂難上加難,楊夢龍又控制了台灣海峽,下南洋的商船同樣得看他的臉色……而且以鄭芝龍在日本、南洋的人脈、勢力,再加上河洛、湖廣集團的商品強有力的衝擊,讓他們在南陽混不下去都是分分鐘的事情!

  在完成了對後金的戰略包圍態勢之後,楊夢龍又完成了對江南財團的包圍封鎖,在國內,江南財團主打的鹽業、紡織業、茶葉等產業將面臨著強有力的競爭,利潤空間被大大壓縮,而海上走私又將被楊夢龍掐斷……想到這裡,張溥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頭一次,這位打心裡看不起武人的天之驕子強烈的意識到,「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面對實力越來越強大的楊夢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