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始終是在流動的,以我們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方式。海邊鹽田的工人將海水引入鹽田讓烈日暴曬,數日之後海水便消失了,只剩下白花花的鹽,那是因為海水被蒸發掉了;農夫好不容易引水到田把田灌了一遍,那是最多兩天田又乾涸了,那是因為水被蒸發掉了;最常見的例子,有人煮飯的時候粗心大意,把飯給煮糊了,那同樣還是因為,水被蒸發掉了。水遇熱便蒸發變成水蒸氣,這是常識。那麼被蒸發掉的水哪裡去了呢?」楊夢龍指向那幾口鍋子————猛火之下,鍋里的水已經開始沸騰,白茫茫的水蒸氣升騰而起,頗為壯觀,「答案就在這裡升上天去了!」
這下大家終於明白這個二貨為什麼不嫌麻煩準備這麼幾口大鍋了,張溥等人慾言又止,想要開口反駁,然而這卻是婦孺皆知的常識,任他們巧舌如簧,也無法否定一個事實水遇熱是會蒸發的!
除非他們能把大家的智商拖到嬰兒的水平!
「讓水份不斷蒸發的就是太陽,相信大家都注意到,在夏日稻田裡的水總是幹得特別快,而到了冬季和初春,別說田裡的水,就連想晾乾一件衣服都非常困難。這是因為夏天最熱,水蒸發就快,而冬季和春季又冷又潮濕,水蒸發得非常慢。」
凱薩琳忍不住問「那,那些蒸發掉的水是不是就這樣消失了?」
楊夢龍說「當然不是!大家請抬頭看看我頭頂的天花板————」
大家不約而同的抬起頭,這才發現這個二貨頭頂的天花板被臨時粘貼了很多玻璃板,而那些玻璃板上面附滿了小水珠,正一滴滴的往下滴著,那幾口大鍋周圍像是下起了小雨。
整個體育館起了一陣巨大的喧譁。
楊夢龍說「都看清楚了吧?蒸發掉的水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地面。水的性質就是這樣,遇熱則蒸發成輕飄飄的氣體升上天空,遇冷即凝結落回地面,至於凝結成什麼,完全由溫度決定,溫度高的話就會變成雨水,溫度底的話則變成霜雪冰雹,夏天暖和,所以落下來的是雨,冬天寒冷,落下來的便是雪,春夏之交乍暖還寒,所以落下來的就是冰雹,這一切都是由天氣冷暖來決定,六月飛雪只能是神話。」
陳貞慧冷笑「冠軍侯,你拿什麼來證明這些?須知,這幢建築是你的產物,你想在屋頂做點手腳藏一點水是很容易的!」
楊夢龍也不廢話,招招手,馬上有人拿來幾十塊玻璃鏡子隨意分發,陳貞慧等人更是人手一塊「往上面呵氣,不停的呵,然後看看從你嘴裡呵出來的氣會變成什麼!」
陳貞慧不屑的說「這等有辱斯文之舉,在下不屑為之!」
他倒是不屑,但架不住好奇心旺盛的人太多,絕大多數人拿到鏡子,先檢查一下有沒有做手腳,然後一個勁的往上面呵氣,很快,驚奇的叫聲四起「水!呵出去的氣在鏡面上變成了水!」
「真的呢,都變成水珠了!」
「鏡子是冰冷的,呵出來的氣是熱的,熱氣遇冷便凝結成了水珠,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楊夢龍笑了「大家都明白了吧?水氣在天上遇冷便凝結成水珠,凝結的水珠多了就變成了雨雪冰雹落下來,這些都是自然現象。至於這些東西落到哪裡,則是由季風決定的,季風推動充滿了水汽的雲層四處移動,這些雲層在移動的過程中不斷融合,水汽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沉,最終壓到我們的頭頂,變成大雨或者大雪傾泄而下。季風的移動充滿了不確定性,有些地方隔三差五就會被光顧一趟,有些地方幾年都不會被光顧到,這就造成一些地方洪水泛濫成災,有些地方土地龜裂草木焦枯————這些都是氣候變化造成的,跟鬼神無關。」
「現在大家都明白水是怎麼循環的了,沒錯,每天都有雨或者雪從天而降,同樣每天都有大量的水變成蒸氣升上天,變成雨或者雪,如此往復循環,亘古不變。溫度決定著水的一切,冷一點就凝固變成冰雹或者雪片,暖一點就變成雨水,如果溫度再高,也就是天再熱一點,便無法形成足夠的水珠,降雨也就無從談起了。弄明白了這一點,相信大家應該明白鬼神之說、老天責罰之類的說法純粹就是扯淡了,與其乞求鬼神饒恕垂憐,還不如想辦法讓水循環朝著自己有利的方向演變。雲層太熱了就設法給雲層降溫讓水汽凝結成雨水,雲層太冷了就想辦法把雲層加熱把裡面的冰雹融化成雨水————這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是只要我們肯下苦功去研究,總有一天我們能夠戰勝這些該死的自然災害!」說到這裡,楊夢龍目光炯炯,聲若洪鐘「無論何時,大家一定要記住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
一個霹靂在眾人耳畔炸開,震得他們耳朵嗡嗡作響,腦海里一片蒼白。幾千年來,「天」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是一個充滿神秘的、冷酷而公正的存在,風雲雷電,霜露雨霧,均神秘莫測,所有人都把這些當成了天意,對它們充滿敬畏,沒有人去研究過,自然就更不會有人想到其中的原理竟然如此簡單都是水在循環的過程中形成的!水受熱就變成蒸氣升上天,水蒸氣遇冷便凝結落下來,就這麼簡單,什麼鬼神作祟,什麼老天責罰,全他媽扯淡!
張溥終於坐不住了,跳了起來,嘶聲厲喝「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百名儒生齊聲喝「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百號人齊聲怒喝聲勢還是不小的,一下子就蓋過了所有聲音,原本紛紛議論著自己在往年天災中被神棍坑了多少錢,回頭要不要去找神棍算帳的聽眾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李岩、方逸之等人則露出一絲憂色。他們太清楚這幫傢伙的尿性了,別的本事沒有,胡攪蠻纏、強詞奪理的本事卻無人能及,現在他們終於跳出來了,只怕一場惡鬥在所難免了!
楊夢龍雙手抱胞,笑眯眯的說「兄逮,有話好說,一開口便說人家一派胡言可是很不禮貌的哦!」
張溥氣得呼吸都有些絮亂了,指著楊夢龍說「雷霆雨露,均是天恩,這句話冠軍侯不會陌生吧?天地萬物,億萬百姓一生的際遇,均由上天註定,無人能例外!天子便是天的化身,天子的品行直接影響著上天的喜怒,天子若品行端正,禮賢下士,上天為之欣悅,便會降下甘霖雨露,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天子若犯了過失,重用小人,上天為之震怒,便會天災頻發,民不聊生,君不見……」
楊夢龍不耐煩的打斷「太祖品行如何?成祖品行如何?他們在位期間有沒有天災?」
一句話就把張溥給嗆住了。朱元璋和朱棣都不是什麼好鳥,前者殺功臣,殺貪官,剝皮實草,直殺得血流成河,後者在靖難的時候屠刀所向屍積成川,幾乎把河南、山東兩省的人種給換了一遍,這些暴行都記在斑斑青史之中,不容抵賴。但是誰也無法否認,這兩位皇帝在奪取天下之後都盡心盡力為老百姓謀福利,在洪武、永樂年間,老百姓大多能安居樂業,物質豐富,物價維持在一個相對比較低的水平,「太平盛世」不外如此。但是在朱元璋、朱棣時期大明有沒有爆發天災呢?
有!而且還相當頻繁!如果這兩位泉下有知,肯定要嘲笑萬曆、天啟、崇禎這三位不肖子孫渣渣,跟老子比天災?你們弱爆了!
老天爺似乎也不怎麼給這兩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面子哇……
然而,殺官員如殺雞的朱元璋和殺人如麻的朱棣愣是開創了一個堪比漢唐的盛世皇朝,神馬天災人禍在這兩尊殺神面前都是個渣,而到了文臣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破口大罵的中葉,國勢卻一落千丈,曾經被朱元璋攆到貝加爾湖邊吃草的蒙古人甚至跑到北京城外來撒野了,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張溥掙扎許久,勉強擠出一句「太祖、成祖固然雄才大略,但人無完人,他們多少也會有些失德之處,所以上天才降下天罰來警醒他們,敦促他們反省改過……」
楊夢龍冷笑「那他們反省了沒有?改過了沒有?」
張溥又被嗆住了……
朱棣還好說,至少沒有拿官員當豬狗宰,可是朱元璋這尊殺神可從來沒有反省改過哇,藍玉案、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哪一次不是殺人以萬計,幾乎將全國官員一掃而空的?然而明朝的國力聲威愣是在朱元璋時期達到了鼎盛,財政之充盈,軍力之雄強,疆域之遼闊,均屬空前————朱棣上台的時候就明顯不如他老爸了,這不,蒙古人又敢跟他炸刺了,幾次北伐都沒能將蒙古人徹底打服。換了朱元璋,那些北元餘孽還敢炸刺?都恨不得跑到南俄草原去了!
楊夢龍說「答不上來了是吧?讓我來告訴你,想成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者,必須要有一副鐵石心腸,甚至還要有屠夫手段!坐在那個位置的人可以是一個冷酷的將軍,可以是一個笑裡藏刀的陰謀家,可以是一個一怒之下血流成河的屠夫,唯獨不能是一個梁文帝那樣一心向善的道學家!太祖、成祖時期同樣是天災頻發,然而卻國庫充盈,百業興旺,大明天軍六師屢出,戰無不勝,靠的不是什麼自我反省,而是他們的雄才偉略、高效的行政體系和有力的賑災、抗災手段,如果他們也一遇到天災就什麼都不干,天天設壇祭天,早就天下大亂了!」
張溥硬著頭皮說「賑災固然重要,但帝王自省其身、修身養性才是正道!需知,天威難測,因果循環,先人有過失卻沒有報應,未嘗不會十倍報應在子孫身上!冠軍侯身上大明重臣,理應勸導皇上敬畏上天,禮賢下士,讓正人君子得到重用,這才是正道,如今卻拿出一套歪理否定天道倫常,就不怕招來天罰麼!」
侯方域大聲叫「人在做,天在看!抬頭看看,蒼天饒過誰!」
楊夢龍嗤了一聲「蒼天饒過誰?說得我好怕啊!如果我告訴你們,我能把蒼天睬在腳下,你們作何感想?」
全場愕然,隨即爆出發巨大的咆哮「胡說八道!」
楊夢龍懶得廢話,一招手,兩名壯漢抬進來一塊兩尺見方的冰塊敲碎撒在他周圍。大家瞪大了眼睛,張溥眼皮更是不聽話的狂跳這傢伙又想耍什麼花招?
在近兩萬人的注視之下,那些冰迅速化作白茫茫的氣體升騰而起,慢慢蠕動,匯成了一片巨大的雲霧在冉冉升騰,楊夢龍昂道站在中央,仿佛俯瞰凡塵的天神,這一幕令在場所有人莫名的心悸,驚駭的呼聲海嘯般響起————這傢伙真的把蒼天給踩在腳下了!
大家有一種快要瘋掉了的衝動,我的天啊,怎麼會這樣?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沒什麼神秘的,都是乾冰的功勞。沒錯,剛才撒在地上的就是乾冰,這玩意兒是用二氧化碳製成的,遇熱即氣化,變成茫茫白霧,看上去就跟雲團一樣。不過這玩意兒可不好弄,為了造這麼一塊,花掉了我好幾萬兩銀子。」楊夢龍說,「同樣,天也沒什麼神秘的,都是氣體形成的而已,拿它來唬弄別人還行,想唬弄我就省省吧。我知道來到這裡的有讀書文字出身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幾千,在這裡我想拜託你們一件事遇到天災麻煩幫忙想想怎麼應對,別只顧著跟打了雞血似的逼皇上下罪己詔,然後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這很缺德!」
一記無形的耳光抽在在座的那些儒生士子臉上,直扇得他們眼冒金星,暈頭轉向。張溥更是把拳頭捏得啪啪響,面目微微扭曲,甚是駭人,然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楊夢龍已經用最粗暴的方式將他所有的論據都擊了個粉碎,用無數在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例子證明了水確實是在天地之間往復循環,甚至還駭人聽聞的用什麼鳥毛乾冰製造出了一個「天」然後一腳將它踩在了地下!這還怎麼辯?再怎麼胡攪蠻纏也敵不過那麼多看得見摸得著的例子啊!
該死的,大明怎麼就出了這麼一號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