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一三零 活寶父子

  遼東這邊暫時平靜了下來,後金沒力氣繼續折騰,縮回瀋陽養膘去了;明軍無心折騰,關寧軍忙著利用那場「大捷」為自己撈取利益,東江軍忙著練兵,大家相安無事。

  他們是不想折騰了,可是有的地方一天不折騰就會死!

  比如說楊夢龍發跡的地方,南陽。

  短短一年,南陽又繁華了許多,人口直逼百萬大關,近現代世彩的樓房比比皆是,那大街小巷都是一條條川流不息的河流,流淌著黃金和白銀。 ❂

  南陽人愛折騰,那是出了名的————誰讓他們有一個天生就喜歡折騰的頭頭呢?去年年底的時候那個愛折騰的傢伙就搗弄出了兩件大事,第一是發行保質保量的金幣和銀幣,淘汰市面上那些良莠不齊的銅錢和假冒偽劣貨色極多,使用超級不方便的銀子,這一條可戳到了朝廷的肺管子,不知道多少士大夫跳著腳破口大罵,指責楊夢龍無法無天,居然敢私自鑄造貨幣,簡直就是想造反了!然而南陽人對此表示喜聞樂見————據他們的經驗,只要是楊大人堅持要做,而朝廷諸公跳著腳反對的,就一定是好事,大家必須舉雙腳支持。經過一年的努力,金幣和銀幣已經在湖廣全面流通,並且向江淮地區輻射,大有一舉端了所有製造私錢的窩點的飯碗的勢頭。老百姓都喜歡用這種新錢,首先是質量保證,每一枚銀幣用的都是雜質極少的銀子,不滲砂,拿出去花的時候不必被對方查來查去;其次是幣值明確,使用方便,不用再像以前使用銀錠那樣切來切去,把一錠銀子切得細細碎碎,切完了還得稱,太麻煩了。別的地方不知道,至少在南陽、洛陽、荊襄、武漢這些大城市,如果還有誰買東西的時候拿出一錠銀子在那裡切啊切的,周圍的人會毫不客氣地把「傻冒」這兩個字拍到他的臉上。

  第二大折騰就是弄出了股票交易所。這可是個好東西,鋼鐵廠麵粉廠軍工廠什麼的通通都可以在這裡發行股票,籌集資金,而老百姓呢,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觀望之後,發現這東西確實能賺錢,紛紛拿出余錢去購買股票……然後他們便提前四百年嘗到了天朝股民那如同坐過山車般大起大落的心情了,每一個小數點後面的數字的變動都讓他們坐心不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每一次股價上漲都會引發一場狂歡,每一次下跌都讓遍地哀鴻。不過整體而言,上市的五十多支股票都是呈現出強勁的上漲趨勢,只要沉得住氣,總是能賺到錢的,要是看到一點風吹草動就趕緊拋售,那說明你的心理還不過硬,虧死也沒人可憐。這個該死的股票交易所雖然將南陽人玩得高潮迭起,但大多數股民還是賺到了錢,有的資產甚至翻了好幾倍,用楊夢龍的話來說,痛並快樂著吧。而工廠也利用從股市籌集過來的資金繼續擴大產能,改進技術,降低生產成本提高效益,從而形成良性循環,一些工廠原本是負債經營的,靠著從股市套過來的資金順利地擴大產能,不僅還清了舊債,還實現了盈利,實在是皆大歡喜。

  不過,區區一個股票交易所並不能滿足南陽人那顆愛折騰的心,他們期待著更大的動靜,最好是天翻地覆的那種。生命在於運動,生活在於折騰,都不折騰了,這生活還有什麼意思?令他們失望的是,那個一天不折騰就會死的傢伙現在還在遼東,怕是沒有辦法回來過年了,這讓他們的折騰之旅失色不少。

  楊夢龍雖然不在,但是他那顆愛折騰的心還在。崇禎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南陽人期待已經久的大動靜終於來了,在這一天,所有人瘋狂地湧向市中心廣場,整個可以容納好幾萬人的廣場人山人海,人頭比螞蟻還密,壓根就沒地方落腳了。旗杆上,樹梢上,陽台上……只要是能掛得住人的地方都掛著一大串,大家好奇的瞅著廣場中心那個用帆布蓋得嚴嚴實實的龐然大物,議論紛紛。知府大人說今天他們將要見證一個奇蹟,一個新時代的誕生,這樣的噱頭讓他們激動不已,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要是所看到東西沒有宣傳的那麼誇張,可別怪我們噴死你們!

  「這麼多人聚在一塊,就不怕出什麼亂子?」

  這樣的大事,作為曾經的南陽知府,現在的湖廣巡撫,方逸之自然是要回來的。不僅他回來,李岩等人也跟著回來了。李岩等人早已見怪不怪,但有位頭一回來到南陽的親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大場面,那烏泱泱的人群讓他心跳加速,呼吸不暢。我的天,這麼多人,隨便弄點小動靜出來都要出大事啊!

  李岩笑說「方參政放心,這裡治安好得很,老百姓……呃,怎麼說呢,就是心比較大,就算一塊隕石落在廣場中央,他們也只會當成是官府跟他們開的玩笑,拍手歡呼,絲毫不會驚慌。」

  方參政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只想說「還有這麼神奇的地方!?」不能怪他,古代的教育就這個水平,老百姓普遍是比較愚鈍、迷信的,聽風就是雨,隨便一煽動就弄出天大的簍子,別說落塊隕石下來,就算往魚肚子裡塞張紙條再拿出來,也能弄得滿城風雨,聽說南陽的老百姓居然如此淡定,他當然淡定不下來!等他隨著人流往裡走,看到兩個青年一邊談笑一邊迎面走過來之後,他更不淡定了,厲聲喝「孽子,站住!」

  那兩個正討論得興致勃勃的青年被他突然這麼一吼,都嚇了一跳,遁聲望來,看到這位參政大人,都愣住了。

  這兩位拿一大幫官員當空氣的,正是方以智和陳子龍,都在南陽呆了三年了。

  三年時間,兩個大帥哥都變了樣,陳子龍那張白淨的臉帥得黝黑,手變得粗糙,指關節粗大,褲腳上還沾著泥巴,活脫脫一個年輕農民的形象。他讓楊夢龍忽悠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和一幫跟莊稼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農民一起一頭扎進田裡,絞盡腦汁搜集各地的稻種和野生水稻的種子,雜交,優化,培育,一門心思要培育出一種畝產量能達到千斤以上的稻種,造福百姓,同時也好讓自己青史留名。遺憾的是,雖然他是全身心的投入,楊夢龍也給了他無限的支持,但進展並不大,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沒那麼容易搞定的。至於方以智,完全沒了以前那種世家公子風流倜儻的模樣,頭髮亂得跟雞窩似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窩眼屎十分顯眼,衣服更是不知道被什麼弄出了很多小孔,居然渾然不覺,看到他這副模樣,方參政真恨不得一棍打死他!

  方以智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訥訥的上前行禮「爹……」

  沖他吹鬍子瞪眼的那位正是他的老爹,方孔炤。

  方孔炤是東林黨里少有的能幹實事的人,不光學問做得好,打仗也厲害,在歷史上,他任湖廣巡撫的時候曾讓張獻忠吃盡了苦頭,帶著一幫叫花子一樣的官兵居然把兵力占絕對優勢的張獻忠打得四處亂竄,到最後都不敢到他的防區來鬧事了,實乃明末少有的儒將。本來,湖廣叛亂,原來的湖廣巡撫唐暉被暴怒的崇禎丟進監獄翻屌玩去了,應該輪到方孔炤上位的,如果讓他當上湖廣巡撫,只怕湖廣叛軍要有大麻煩了。然而崇禎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派出了楊夢龍和方逸之這對超級豪華的組合,短短一年就把湖廣叛軍給攆到了廣東廣西山區去啃樹皮,方孔炤失去了舞台,只能很委屈的在方逸之手下當一個右參政。好在他也是一心報國的人,上任後跟方逸之配合得很好,把湖南湖北治理得井井有條,兩個人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現在南陽有這麼大的動靜,方逸之自然要把這個好搭檔兼好朋友帶來開開眼界,沒想到一到南陽就撞上了方以智————這哥們已經有三年沒有回過家了。看到兒子成了這個鬼樣,方孔炤氣不打一處來,冷冷的說「你還認我這個爹啊?」

  方以智嚇得臉都白了,方逸之趕緊幫他說話「潛夫息怒,賢侄這幾年專於學業,時常徹夜攻讀泰西著作並組織實驗,成果斐然,今年他便對磷肥的生產工藝提出了諸多改進意見,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降低了成本,不知道多少農民要給他送匾呢!」

  方孔炤怒容稍斂「真的?」

  方以智也不客氣「楊大人是個天才,想到了用綠礬油化開礦石,將它變成肥料的法子,活民無數,但是工藝也太原始,太粗糙了,孩兒琢磨了一下便發現了很多問題,現在只是解決了一部分,還有很多更重要的問題等著解決呢。」

  (楊夢龍「啊嚏!」)方孔炤面色微變,厲聲說「逆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學了點西學便很了不起了,目中無人了?冠軍侯……」

  方逸之緊張的說「潛夫,莫罵,莫罵!是冠軍侯請他設法改進和完善各項工藝的,要是你把他罵怕了,不敢再出力了,冠軍侯非殺人不可!」

  古代上下尊卑的觀念是非常強的,下級就算明明知道上級本領不如自己,所作的安排漏洞百出,也不能直接說出來,要麼就讓它爛在肚子裡,要麼就找個機會委婉的指出來,最後還要拍領導一記馬屁,告訴大家這都是領導想到的,大咧咧的直言領導幹得不好,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都非常犯忌,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員工。方以智剛才可是犯了大忌,當老爸的當然緊張,可是聽方逸之這麼一說,他又愣住了還有出錢出人請手下找自己碴的?真是奇哉怪也!

  陳子龍笑說「方伯伯有所不知,密之賢弟這一番折騰讓磷肥產量增加了兩成,兩成啊,這麼多磷肥可以多生產多少糧食,多養活多少人了?冠軍侯對他可是欣賞得不得了,誰也不讓說呢。」

  方孔炤哼了一聲,沒再罵人,問陳子龍「賢侄,你這幾年在忙些什麼?家也不回了,學業也扔下了!」

  陳子龍說「晚輩沒密之這樣的本事,一年到頭就是東奔西跑,採集各種作物的種子拿回來培育,看哪些產量比較高,怎樣才能讓產量變得更高。」

  方孔炤說「胡鬧!此乃農夫所為,豈是你這等士子應該做的!」

  陳子龍灑脫的笑笑,說「只要能有所作為,為後世所銘記,當一個農夫又如何?」

  方以智說「爹,子龍兄可不是在胡鬧,他要研究一種畝產能達到八百斤甚至一千斤的稻種,如果他能成功,大明千秋萬代,永無饑荒,這可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跟他比起來,孩子才像是在胡鬧!」

  陳子龍說「賢弟別這樣說,再好的種子沒有肥料也不會有收成的,用侯爺的話來說,你我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對了,那個鉀肥你研究得怎麼樣?這個可是很重要的。」

  方以智一臉鬱悶「別提了,一點眉目都沒有!我倒是發現硝態膽礬對促進作物生長很有幫助,與磷肥搭配使用效果更佳。」

  陳子龍眼睛發亮「真的?快跟我說說這個硝態膽礬!」

  方以智說「硝態膽礬啊,就是……」連說帶比劃的,邊說邊走,這兩位就這樣將長輩撂在一邊,跑到一邊爭論去了。

  方孔炤目瞪口呆。

  方逸之趕緊陪著笑臉說「潛夫莫怪,他們並非有意輕慢長輩,實在是太過沉迷其中了……走,我們到那邊去!」

  方孔炤也不好說什麼,跟著方逸之直奔廣場中心主席台。臨上主席台的時候他裝作不經意的回頭,正好看到那個二貨兒子呆在一個角落口若懸河的說著什麼,聽得陳子龍眉飛色舞。他面無表情,心裡卻忍不住誇了一句「兒子,幹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