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一二七 運去英雄不自由

  後金的行動可謂乾脆利落,從發動進攻到將錦州外圍的軍屯堡壘掃蕩一空,不過短短數日時間而已。短短數日便有兩三萬關寧軍將士和民夫軍戶被俘,成了包衣奴才,關寧軍耗費幾十萬兩白銀修築起來的堡壘群,開墾出來的田地,全部被摧毀,幾年的辛苦,什麼都沒得到。將錦州城外能扒的地方扒清光,能搶的東西搶清光之後,後金大軍便當著祖大壽的面大搖大擺的撤退,絲毫沒有將關寧軍放在眼裡。

  錦州城、松山、杏山等要地駐紮的關寧軍眼睜睜看著後金大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帶著無數戰利品浩浩蕩蕩的撤退,一個個都不動如山。對於他們而言,這才是遊戲副本的正確打開方式,像後金被死死的困在瀋陽一帶,欲進不得,欲退不能,這種情況他們反而很陌生,無所適從。不過他們不追擊也不失為明智的選擇,因為在大凌河那邊埋伏著後金最為強大的正黃旗,就等著他們過來追擊了。

  後金大軍撤至大凌河城,多爾袞和代善親自前往行營參見皇太極。

  現在胖老八已經瘦多了,後金那越來越惡劣的形勢讓他寢食不安,連頭髮都白了許多,見多爾袞和代善進來,他難得的露出笑容,問「這麼快就回來了?錦州之行可還順利?」

  多爾袞恭敬的說「回汗王的話,臣弟率一萬三千甲士直趨錦州城下,百般挑釁,可祖大壽就是不敢出城一戰,臣弟無奈,只好先撤回來了。錦州之行雖然順利,但是沒能給關寧軍以有力的打擊,這是臣弟失職,請汗王責罰!」

  說是請皇太極責罰,臉上卻滿滿的都是得意,哪裡像是認罪?分明就是邀功。

  皇太極有些意外「祖大壽連錦州城都不肯出?」

  代善說「寸步都不肯出,任我等怎麼激他都沒用。」

  皇太極問「那吳三桂呢?據說他親率上千甲士馳援錦州,此人雖然年輕,但是頗為驍勇,祖大壽不敢出戰,他總該有點表現吧?」

  多爾袞說「臣弟確實在城牆上看到了吳家的旗幟,但吳三桂也沒有露面。」

  皇太極默然半晌,忽然笑了「果然還是那支關寧軍,果然還是那個祖大壽!有這等鼠輩坐鎮遼西,盛京當如泰山之安!」扭頭問濟爾哈朗「旅順那邊有何動靜?」

  濟爾哈朗說「毫無動靜。」

  皇太極皺起眉頭「楊夢龍不是早就到旅順了嗎,此人如此好戰,得知我軍進攻旅順,能沉得住氣?」

  濟爾哈朗苦笑「據營口那邊快馬送來的軍情,楊夢龍對錦州方向的戰事漠不關心,一天到晚只顧著操練東江軍!」

  皇太極駭然一驚,像是心臟被子彈擊穿了似的頹然坐倒,面失血色,喃喃說「操練東江軍……他親自操練東江軍……」不斷重複著這兩句話,呼吸越來越粗重,像是有一條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勒緊,讓他氣都喘不過來。多爾袞和代善也駭然對視,都是神情驚駭。

  楊夢龍親自操練東江軍!

  以東江軍現在的裝備和所擁有的財源,在楊夢龍的操練之下很快又會變成像登萊新軍那樣的勁旅,從此後金又將多一個勁敵!最可怕的是,遼東漢人對後金的仇恨深入骨髓,一旦讓東江軍形成了像登萊新軍那樣強大的戰鬥力,他們還會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的龜縮在旅順嗎?只怕整個遼東半島都將永無寧日!

  每編練出一支新軍,戰爭的天平就向明廷傾斜一分。明廷將越戰越強,而後金的本錢將越來越少。從朝鮮到旅順再到寧錦防線,然後一直延伸到宣府、大同,一張肉眼看不見的天羅地網正在逐步收緊,絞殺著後金的生機。這張天羅地網裡最可怕的東西不是一座座雄關要塞,而是那一支支剽悍健銳的大明新軍!

  多爾袞咬咬牙,大聲說「汗王,絕不能讓姓楊的安心練兵!臣弟願意率領兩白旗主力前往遼東尋找戰機,就算不能摧毀集結在復州的明軍,至少也能耽擱他們訓練!」

  濟爾哈朗說「奴才亦願往!」

  皇太極苦笑著搖了搖頭,說「算了,這天寒地凍的,實不宜大動兵戈遠征旅順,還是先回盛京吧。回到盛京以後將繳獲的糧食棉布分下去,讓大家過個好年,養精蓄銳,明年再作打算!」

  多爾袞急了「汗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皇太極嘆息「朕不認為你們能從楊夢龍那裡找到什麼克敵制勝的破綻……再說了,眼下對大金威脅最大的不是旅順東江軍,而是隱隱有吞併整個蒙古的天雄軍。當務之急是必須設法阻止天雄軍在蒙古的擴張,否則大金將失去整個蒙古!」

  多爾袞痛苦地閉上眼睛,藏在袖中的拳頭已經捏得青筋畢露了。

  後金還沒有試過這麼被動的!

  在過去的整整一年裡,後金都處於懵逼狀態,旅順之戰的慘敗像一記兇狠的勾拳,打得他們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當他們好不容易從這個極其沉重的打擊中掙扎出來,用狼一樣的目光盯著明軍防線,尋找著報復的機會的時候,又傳來了天雄軍向蒙古擴張,並大敗蒙古聯軍的壞消息,然後……然後他們再次陷入懵逼狀態。天雄軍挺進蒙古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沒錯,就是要削掉後金這棵參天大樹上的枝枝椏椏,動搖後金的根基,一旦讓他們得逞,後果將不堪設想!當時阿巴泰、多爾袞等人便怒吼著要率軍西移,前往蒙古將明軍打回去,但是走私渠道長時間被天雄軍封鎖讓他們錯失了戰機,當時連瀋陽城都在鬧饑荒,這個時候動員數萬大軍西征蒙古,絕不是明智的選擇!

  現在閃擊錦州,後金終於擺脫了沒完沒了的打擊,從關寧軍那裡得到了一點補償。然而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了,惡劣之極的天氣註定後金無法擴大戰果,渡海來援的登萊新軍甚至讓後金連圍攻錦州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打完了就撤回來。從表面看後金依然所向披靡,其實早已危機四伏,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大明只有三支新軍,最龐大的天雄軍不過三四萬人,河洛新軍二萬四千人,登萊新軍連兩萬都不到,就這麼幾支新軍,就把後金逼得如此狼狽了!最要命的是,據說四川白杆兵也正在河洛新軍的幫助下編練新軍,天雄軍在大力招納蒙古青年編練新附軍,現在楊夢龍更親自訓練東江軍,可以預見,明年後金的日子只會更加難過!

  想透了這一層,大獲全勝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迷茫。

  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所向無敵的滿洲八旗的處境突然就變得如此艱難了?為何以前望塵即退的明軍變得如此難纏,甚至擁有將後金置於死地的能力了?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帶著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後金大軍拔營離開大凌河城,浩浩蕩蕩的返回瀋陽。普通士兵依然沉醉在所向無敵的喜悅之中,在馬背上誇耀著自己的勇猛,嘲笑著明軍的懦弱,但皇太極、多爾袞等人的心頭卻蒙上了陰雲。

  後金撤得如此乾脆,大大的出乎關寧軍的意料。不過這也為他們了更好的素材,在他們群策群力,妙筆生花之下,一份文字生動得要從紙面飛起來的捷報新鮮出爐某年某月某日,後金七萬大軍在奴酋洪泰親自指揮之下,沿大凌河一路殺掠而來,所到之處,軍屯焚之,老弱屠之,屠戮軍民無數,殺戮之慘,無以形容。我錦州將士不畏強敵,毅然出城列陣與建奴死戰,巨炮齊發,鐵騎橫衝,祖少傅更身先士卒,鎧甲上集矢如蝟,渾身浴血,猶自大呼酣戰,親自格殺十餘名敵將,錦州將士倍受鼓舞,死戰不退,最終奴酋落荒而逃,敵軍遺屍過萬,潰不成軍,我軍隨後掩殺三十餘里,盡復失地,乃還……

  瞧瞧,編得多生動啊,連編的人都快要相信這是真的了。這份捷報連同那六百多顆首級一起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京,接下來大家要做的就是喜氣洋洋的等待朝廷的封賞,打了這麼大的勝仗,朝廷怎麼著也得拿幾十萬兩銀子出來意思一下吧?有門路的人加緊疏通關節,打算藉此東風好讓自己更上一層樓,升個一級半級的。就連僅僅隔著城牆跟後金打了個照面的吳三桂也沾了光,在捷報里,祖大壽將斬獲首級的一半歸功於他,雖不敢說能壓倒楊夢龍旅順大捷的風頭,但至少也能讓朝廷看到關寧軍還有一個這麼年輕的將領。

  是不是有點兒皆大歡喜的樣子?

  唯一一個不歡喜的,就是祖寬。自己好不容易斬獲的首級被祖大壽分了個七七八八,他也不吭聲,只是冷眼看著關寧軍將領為那幾百顆首級爭得面紅耳赤,一幫文人湊到一塊斟詞酌句炮製著子虛烏有的大捷。這一切他以前也挺熱心的,輕車熟路,樂此不疲,可是現在他除了噁心,就沒別的了。

  我們明明有能力與建奴決一高下,甚至硬碰硬的打垮他們,讓他們屍橫遍野,用堆積如山的頭顱來證明我們的強大的,為何要在區區幾百顆首級上大作文章,炮製一場殲敵過萬的可笑謊言?難道吹牛就能將後金給吹死了麼!?早知如此,當初就該隨二爺三爺一起入關,加入天雄軍!加入天雄軍之後當然不如在錦州這邊獨掌一千鐵騎風光,但是可以一群最優秀的軍人一起橫絕塞外,痛擊蒙古韃子,在河套平源開疆闢土,這才是實打實的名垂千古的功績,不比在錦州城裡虛度時光,看著建奴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強千百倍麼!

  他心中鬱郁,卻無法對別人說出來,因為後金撤軍之後他便升官了,升了半級,官是大了,卻失去了指揮槍騎兵的權力。十字坡之戰讓祖大壽意識到了這支騎兵的強悍,這樣的精銳自然要掌握在自家人手裡才行。於是,祖寬官升半級,祖大成被降了一級,成了槍騎兵的指揮官,換句話說,祖寬被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