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一二零 威望

  復州前線,幾個重要據點相繼拉起了鐵絲網,尤其是復州城外,更被挖得跟蜘蛛網一樣,四通八達的全是戰壕。明軍顯然對楊夢龍在旅順城下一手主導的那場塹壕戰印象極其深刻,來了個依葫蘆畫瓢,戰壕的深度和寬度,挖出來的泥土的處理方式,都跟旅順之戰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在旅順明軍用來固定鐵絲網的是木樁,而這次他們用上了水泥樁子;旅順之戰時楊夢龍只是將挖出來的泥土簡單的堆在自己這一邊形成一堵土牆,而東江軍則用麻袋將泥土裝起來壘成胸牆,比旅順之戰時要堅固得多。不過東江軍沒有那麼多地雷,所以他們用鹿砦代替,被削得異常尖銳的木樁釘成三角架固定在鐵絲網外圍,堆了好幾層。這玩意兒看著寒酸,但高速奔馳的戰馬撞上去絕對得重傷,最要命的是這玩意兒是三角架形的,就算將它推倒,也依然是一大障礙,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它劈了或者搬走,對於進攻一方來說,這兩樣都不難做到,問題是得東江軍同意才行。

  每個據點都部署有兩門紅夷大炮和數門大型佛郎機,紅夷大炮是用來轟後金戰車之類的大型裝備,大型佛郎機炮則專門發射葡萄彈,對被鐵絲網擋住的敵軍進行大面積殺傷————鐵絲網對敵軍的阻礙效果實在太好了,成百上千的堵在鐵絲網前,一炮轟過去就得躺下好幾十!復州城更是在城頭架起了四門85毫米榴彈炮,這些榴彈炮是他們高價從登萊新軍那裡買來的,威力巨大,射程極遠,精度高,四門炮能抵得過數千精兵。即便是按照一戰的標準來看,復州的防禦體系都是很堅固的,很不好啃。但是復州方向的東江軍卻並沒有表現出十足的信心,因為他們要面對的是整整三個旗的後金精銳,後金大軍的戰鬥力他們領教得太多了,已經被打怕了,面對面的跟後金結硬寨打呆仗,說不怕那絕對是騙人的。說到底,他們還是沒有足夠的底氣戰勝後金,哪怕後金曾在旅順吃過一場大敗仗。各部能齊心協力開赴到復州一線跟後金對峙,而且直到現在也沒有士卒逃跑,對東江軍來說已經很難得了,他們需要一個偶像給予他們更多的勇氣,為他們豎立敢打必勝的信心……很顯然,東江軍里並沒有這樣的人物,放眼整個大明,這樣的人物也是寥寥無幾。

  李惟鸞自然知道軍隊的情況,因此除了驅逐一下後金斥侯之外,並沒有讓大軍離開營壘與後金野戰。對於他來說,能力保復州不失便是天大的勝利了,反正時間站在東江軍這邊,復州不失,東江軍的實力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越來越強大,而後金則會越來越衰弱,既然如此,他何苦冒天大的風險去跟後金野地浪戰,葬送好不容易編練出來的東江精銳?他打定主意當烏龜,任後金怎麼挑釁,說不動彈就不動彈,反正我這邊要米麵有米麵,要煤的煤,啥都不缺,就跟你耗著好了。

  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贊同他的消耗戰術。眼下他的中軍大帳里就有一幫文官在唧唧歪歪,話里話外都是在指責李惟鸞擁有如此巨大的優勢卻不敢向跟後金打,實在太沒種了。

  「李總兵,今年以來朝廷調撥給東江鎮的軍餉何止三十萬,紅夷大炮多達十一門之多,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可謂皇恩浩蕩!如今大敵當前,你卻畏敵如虎,龜縮於營壘之內不敢動彈,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就是!那麼多錢糧,扔進海里還能聽個響呢,交給你們,連個響都聽不到!」

  「李總兵,龜縮於復州絕非上策,一味退守只會讓建奴氣焰更加囂張!唯有先下手為強,出奇兵奇襲營口,燒毀建奴糧草,方能迫使建奴撤軍,保復州周全!」

  「對!就該出兵奇襲營口!東江軍的海船不在少數,更不乏擅長海戰的勇士,為何就是不敢放手一搏?」

  「懦弱,太懦弱了!老夫要上奏朝廷,撤了你這懦弱如雞之輩,換一個有膽色的人來當這個總兵!」

  李惟鸞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看著這幫傢伙高談闊論,面色已然鐵青。這幫傢伙指揮打仗的水平跟楊鶴有一拼,卻一個個威風八面的站在他的面前指手劃腳滔滔不絕,仿佛只要依他們的計策行事,建奴數萬大軍便會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建下不世奇功!不過他心裡很清楚,這幫傢伙動嘴皮子的功夫一流,真讓他們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估計除了抓瞎就是抓狂————他們只負責出謀劃策發號施令,可不負責具體實施的,按著他們的方略去打仗,贏了自然是他們的功勞,萬一輸了甚至全軍覆沒了,那也是前線將士太過愚鈍,沒有真正理解他們的戰略,才會招來大敗,總之,他們永遠都是對的,錯的永遠是那些在前線跟敵軍血戰的將士,指望他們背負責任?還不如掐死他們讓他們重新投胎重新接受教育來得快一些。這些傢伙在冬天的時候就煽風點火,說什麼「寇可往我亦可往」,極力鼓動東江軍主動出擊拿下後金重兵據守的營口,徹底光復遼東半島,現在後金大軍壓境,全軍將士無不心中驚駭,他們倒跟打了雞血似的跳得更高了!李惟鸞有種揍人的衝動,他真的是受夠這幫廢物了!

  但是受夠了也得繼續忍下去,誰叫他是武將,這幫傢伙是文臣呢?文臣見了武將自動大三級,九品芝麻官指著千戶的鼻子破口大罵的破事還少麼。

  那幫文臣正搖頭晃腦引經據點說得口若懸河,外面突然響起了很大的動靜,初時從較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約約的,但瞬間便席捲了整個復州,成千上萬個嗓子發出的歡呼聲如同風暴,壓倒了一切聲音

  「冠軍侯!冠軍侯!」

  一位文臣眉頭一擰,惱怒的喝「大敵當前,居然還大呼小叫,動搖軍心?定是有敵軍細作在鼓動,必須狠狠的殺上一批才行!」

  馬上有人應和「是極是極,這種大呼小叫極易引發營嘯,造成嚴重的後果,嚴查,必須嚴查!」

  大門被推開,一股冷風灌了進來「嚴查誰?是不是要連老子一起查?」

  這傢伙說話的聲音相當大,一開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看到的是一張笑嘻嘻的娃娃臉。李惟鸞、尚可喜、尚可義等東江將領神色激動,呼一聲全站了起來,文臣們指點江山的聲音也戛然而止,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古怪。

  來的正是文臣的死對頭,楊夢龍。

  楊夢龍的到來,意味著他們沒戲了,別說他們,放眼整個大明,有幾個人敢拍著胸口說自己比楊夢龍還會打仗的?最重要的是東江軍誰也不服,唯獨服這個二愣種,他一來,天王老子都得靠邊站,東江軍將士只聽他指揮!

  一眾東江將領單膝點地,齊聲喝「末將參見冠軍侯!」

  聲若雷轟!

  一年了,這些騎在他們頭上的文臣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東江鎮將領這麼大聲說話的。

  楊夢龍擺擺手,說「起來,起來,我不喜歡這套。」隨手一擼將一個坐在首席的文臣給擼到一邊去,霸占了他的座位,坐下,蹺起二郎腿望定那幫文臣,似笑非笑「怎麼,你們都是兵部派來的謀士?」

  一眾文臣神色越發的不自在,訕訕的搖頭。

  楊夢龍問「那你們打過仗嗎?」

  再度搖頭。

  楊夢龍的面色頓時陰沉下來,讓所有文臣心裡打了個突「那我就奇怪了,這可是中軍帳,商議軍情的地方,你們即不是兵部派來的謀士也沒有打過仗,呆在這裡幹嘛?呆在這裡也就算了,還指手劃腳吼得震天響?骨頭癢了,想挨揍了是吧?通通給我出去!」

  一幫東江將領都給嚇了一大跳,我的娘,這樣跟文臣說話,還不得把人家給得罪死啊?不過這也是楊夢龍的一貫風格,他哪次撞上了京城來的文臣不是把人家往死里得罪的?文臣集團彈賅他驕橫拔扈、蠻不講理的奏摺拿來當煤燒的話都足夠煉一糧鋼了。換了別人,只怕現在就算不人頭落地,也得丟官入獄,可這小子還是活蹦亂跳,不時鬧出一點動靜來,讓文臣集團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這次還是一樣,那幫文臣的臉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齒,想要發作,但是一看到楊夢龍別在大腿上的那把狗腿刀便沒來由的一哆嗦,把滾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最後恨恨一跺腳,灰溜溜的走了出去,一個個都跟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哪裡還有半點面對李惟鸞他們時的驕橫傲慢?

  那幫阻手礙腳的傢伙滾蛋了,東江將領們頓時感到空氣都流通起來了,尚可義上前一步,激動地問「冠軍侯,你又來帶我們打建奴了對嗎?」

  尚可喜搓著手笑說「我就知道冠軍侯會來,除了冠軍侯,沒有人治得了建奴!」

  楊夢龍聳聳肩,說「別笑得太早,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接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書,也沒有帶多少本部人馬過來!」

  李惟鸞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去他的任命書!只要冠軍侯你來了,我們東江軍將士心便定了……就算侯爺你單槍匹馬過來,也比剛才那幫只會動嘴皮子的腐儒強出萬倍……媽的,居然讓我出動精兵從海路奇襲營口,燒掉建奴糧草?腦子有病!」

  看來李總兵對那幫文臣的怨氣真的相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