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酒大家喝得極為痛快,一直到深夜才曲終人散,大家酩酊大醉,盡興而歸。
盧象升走後,鮑承先迫不及待的從後堂走了出來,問范永斗「怎麼樣,弄到手了沒有?」
范永斗說「到手了,不過姓盧的也未免太小氣了,磨了半天嘴皮子,總共也只賣了我們兩百支。」
王登庫說「姓盧的口風極嚴,不好糊弄啊。」
范永斗說「如果他連這點能耐都沒有,怎麼爬得到這個位置?莫非你們以為他如今的地位全是靠打出來的?」
鮑承先不耐煩了「別說這些沒用的,火銃呢?給我看看!」
范永斗說「進內堂再說!」帶著大家進了內堂,確定沒有人偷聽後才讓人拿來一支燧發槍,遞給鮑承先。
鮑承先伸手一摸槍管,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原是大明邊軍參將,沒少跟火器打交道,對明軍火器十分了解,只是一摸便知道這燧發槍比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支火銃都要精良得多,那槍管又沉又光滑,蒼蠅落下去都要打滑,看著就安心,豈是那些一開火就炸膛的垃圾能比的?他反覆研究著,總覺得有些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卻又說不出來,擰著眉頭說「這火銃跟天雄軍以前用的火銃很不一樣啊……」
大凌河之戰,天雄軍死傷慘重,儘管在撤退的時候已經儘量回收死傷士兵遺落在戰場上的火槍,可還是有好幾百支落到了後金的手裡。鮑承先研究過那些火槍,發現這些火槍跟明軍那些質量正常的火槍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用上了尖頭子彈和顆粒火藥而已,三十步內還有準頭,超過三十步全靠蒙,這也正是天雄軍火槍手每次作戰都要忍受著巨大的傷亡一直頂到後金軍陣前三十步才舉槍齊射的原因,遠了就打不准了。說白了,當時天雄軍所用的火槍只是比明軍用的那種垃圾可靠一些,威力強一點而已,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可是這燧發槍卻處處透著不一樣,最顯著的一點,它沒有火繩!
沒有火繩,如何發火?
范永斗給出了答案「這火銃跟別的火銃不一樣,它內部就有一塊火石,扣動板機用擊錘撞擊火石,濺出火星便能引發火藥,將鉛子發射出去,極為方便……看到槍管內的螺紋了沒有?這正是天雄軍賴以縱橫天下的關鍵!」
鮑承先用手指觸摸著膛線,問「卻是為何?」
王登庫搶著說「這玩意叫膛線,開火之後鉛子會貼著它高速旋轉著從槍膛內射出,比沒有膛線的射得更遠,更准,威力也更大,哪怕是三重鐵甲也擋不住它一槍!」
鮑承先有些懷疑「真有這麼厲害?」
范永斗說「恐怕不會假了。據應州那邊傳來的消息,應州守軍僅區區數百人,卻靠著幾百支火槍打得四萬蒙古軍難越雷池半步,只要他們一靠近城牆,城牆上便彈如雨發,將他們割麥子似的打倒,再加上大炮和震天雷,蒙古人無數次進攻就這樣被他們粉碎了。據說就連楯車都擋不住他們的火銃!」
田生蘭說「不是據說,是真的擋不住!我派人去應州看過,那些楯車被鉛彈打得跟篩子一樣,兩塊青磚撂起來那麼厚的巨板也是一槍兩眼!」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後金武士的盔甲防禦能力再怎麼樣也強不過楯車,天雄軍的火銃能一槍打穿楯車,要打穿他們的盔甲還不跟玩一樣!
鮑承先說「這火銃先借我研究一晚,明天我們設法出城去找獵,試試它的威力……范掌柜,你催催姓盧的,儘快將火銃買過來,我設法帶一部份回瀋陽!」抱著燧發槍,咬著牙說「姓盧的仗著火器犀利,目中無人,屢屢侮辱我八旗勁旅,死在他手裡的大金勇士著實不在少數!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這等利器授予人,等大金仿造出同樣的火銃之後,他的末日就到了!楊夢龍,盧象升,一個都別想逃掉!」
說到最後,這位仁兄已經是面部扭曲,面目猙獰了,提起楊夢龍和盧象升,他眼裡閃爍的,分明就是刻骨的仇恨!
是的,仇恨!
他從一個小小的參將做起,一步步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成為後金帝王的股肱重臣,豈是容易?他做夢都盼著後金能覆滅大明,自己以從龍之功成為封疆大吏,子孫後代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巴望後金入主中原的心思甚至比根正苗紅的滿人還要急切!可是現在,該死的楊夢龍和盧象升卻強勢崛起,隱隱有了擊敗後金,讓他一切謀劃付諸東流的勢頭,這叫他如何能容忍!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奪人前程那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他對這兩位可謂恨之入骨了,只盼著趕緊把燧發槍帶回瀋陽仿造,讓後金也擁有這等無敵的火器,好幹掉楊夢龍和盧象升,讓一切重新回到正軌!
漢奸比鬼子還要頑固,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
只是,鮑大人並不知道,事情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線膛燧發槍的生產工藝曾讓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愁白了頭,區區一個拉膛線就能逼死後金的工匠了。就算他們夠牛,真的能用先在鐵片上刻膛線再捲起來這類扯皮加扯淡的餿主意解決拉膛線的難題,彈藥也會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難關線膛燧發槍得用火棉這類極少殘渣的無煙發射藥才能發揮威力,用黑火藥?就一個清潔槍膛就能把人煩死!而想弄出火棉就得有硝酸,他們上哪弄硝酸?說白了,這支線膛燧發槍是一個較為完整的工業體系的縮影,沒有同樣的工業體系,是玩不轉的。而且就算他們能解決以上所有問題,大量列裝線膛燧發槍,最多大家就排隊槍斃拼人命,後金哪怕是將自己的軍事潛力完全壓榨出來,也只能拼湊出十四萬軍隊,論拼人命,拼得過擁有數省資源的楊夢龍和盧象升麼?
從燧發槍橫空出世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結局就已經被註定了,只是他們還懵然不知而已。
第二天,范永斗、鮑承先、田生蘭、王登庫等人帶上幾支燧發槍藉口打獵出了城,跑到人跡罕至的郊區。他們當然沒有那個心情去打獵,只有想試試槍而已。范永斗等人都是富可敵國的巨賈,想弄點活物試槍實在太容易了,一聲令下,便有人給他們送來了好幾頭健壯的公牛、駱駝,讓鮑承先試槍。鮑承先裝好子彈,向公牛的頭部開火,一聲槍響,公牛頭部炸開一個血洞,轟然倒下,甚至連慘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他又朝另一頭公牛的腹部開了一槍,牛腹同樣出現一個大血洞,鮮血混合著烡便噴涌而出,公牛搖晃了幾下便倒了下去,它也活不成了。
鮑承先面色開始蒼白,讓人往一頭公牛的腹部包了三層硝得硬梆梆的牛皮,然後開火,結果公牛還是應槍倒地,那三層厚厚的牛皮沒能為它任何保護。
鮑承先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的看著在血泊中抽搐著的公牛,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三層硝過的牛皮,已經可以擋住後金白甲兵射出的重箭了,還是一槍斃命,這意味著後金賴以致勝的堅甲在火槍射出的子彈面前跟紙片一樣脆弱,後金武士在天雄軍火槍手面前跟裸奔差不多!
好霸道的火銃!
怔愕良久,他猛然跳了起來,拉住范永斗,喉嚨里發出低吼「設法再多買一些,儘量要多買一些,大金需要這樣的武器!」
幾位晉商巨頭都點頭。這火槍太霸道了,如果後金不裝備一些,碰上天雄軍會很吃虧的,哪怕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富貴著想,他們也要想辦法多走私一些給後金!
……
雖然並不是很樂意,但是盧象升還是兌現了承諾,第三天便將兩百支線膛燧發槍送了過來,並且一再叮囑范永斗等人要妥善保管,千萬不要遺失或者轉讓給別人,更不要轉手賣給建奴或者韃子,否則後果非常嚴重。范永斗等人滿口答應,心裡卻頗為不以為然,不賣給建奴或者韃子我們要這玩意幹嘛?至於說後果嚴重……能用錢擺平的事情都不叫嚴重,而這個世界上他們不能用錢擺平的事情,還真不多。
又過了幾天,草原上的局勢已經漸漸穩定下來,范永斗去找文以明,說要販一批茶葉和平絲綢到歸化去,賺了錢再買戰馬回來,文以明自然是簽字放行,冬天快到了,商人們得趁著這最後的時間窗口,把由於戰事而蒙受的損失補回來,他能理解。於是,很快,一支由一百多名扛著燧發槍的夥計押運的商隊開出大同城,往草原深處走去。
一口氣走了幾百里,離天雄軍控制的區域已經很遠了,商隊停了下來,一聲呼哨,蹄聲驟起,鮑承先帶著幾十名後金騎兵從草原深處飛馳而來,見面就問「東西呢?帶來了沒有?」
負責走這一趟貨的是范永斗的小孫子范小斗,他對鮑承先的出現絲毫不意外,這些都是他們的計劃。鮑承先早幾天便離開了大同,在草原上等候,而他們則以走貨為藉口,將一百多支燧發槍帶出大同城交給他,回頭再跟天雄軍說遭遇了馬賊,火槍都被搶走了。至於這些夥計,那自然是要滅口的,鮑承先帶來的那幾十名後金騎兵正好派上用場。他說「帶來了,不過由於害怕姓盧的起疑心,我們只帶了一半過來。」
鮑承先說「一半就一半吧,把它交給我們!」
范小斗呶呶嘴,扛著火槍的夥計笑嘻嘻的把火槍遞給後金騎兵……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可怕命運呢。
後金武士接過火槍,珍而重之的放好,畫風和諧之極……
然而,就在火槍交到一半的時候,地面突然震動起來,鮑承先面色大變,叫「不好!」舉頭望去,只見四面都有大隊騎兵風馳電掣的朝這邊合圍過來,馬背上的騎士披風和盔纓火焰似的獵獵捲動,不是天雄軍又是誰?
范小斗面失血色,駭然驚呼「中計了!」
廢話,白痴都知道中計了,這是妥妥的釣魚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