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消息傳開後,整個北京城馬上成了歡騰的海洋,幾乎人人歡呼雀躍,喜不自勝,經濟條件比較好的涌到雜貨鋪狂買煙花炮竹,當夜幕降臨後,從全城各個角落沖天而起的煙花將古老的都城上空渲染得七彩迷離,故宮、天壇、紫禁城在煙火中若隱若現,仿佛童話中的世界。
京城百姓已經受夠了韃子三天兩頭犯邊,京城戒嚴的苦日子了!
英宗時土木堡慘敗,瓦刺鐵騎直逼京城;嘉靖時朝綱不振,俺答汗破邊而入圍了京城;崇禎二年建奴破邊而入,將北京團團圍住……北京人都有些納悶,曾幾何時,作為帝國中樞的北京成了那些野蠻人的遊樂場,人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尤其是蒙古人,一直逼到張家口附近,一個衝刺就打到北京城下了,在蒙古人的兵鋒之下,可以想像北京人這兩百年過得有多鬱悶!大家做夢都盼著邊軍爭氣一點,打個大勝仗,把蒙古人趕遠點,好讓他們過幾天安生日子!
現在好了,天雄軍在應州、鄂爾多斯高原、破虜城三戰斬首近四萬,生俘和逼降五六萬人,拓地千里,北京人在這兩百年來受的鳥氣,連本帶利還給了韃子!現在輪到韃子晝夜提心弔膽,生怕天雄軍打到歸化去掀他們老巢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痛快的?北京城的爺們呼朋喚友,在酒樓大排筵席,開懷暢飲,遇到看得順眼的,不管認不認識,馬上招呼過來一起喝,幾杯烈酒下肚,拍著桌子連呼痛快!而北京城中那些無業流民或者到了破產邊緣的農民、商販心思也活絡起來,天雄軍打下了這麼大一塊地盤,肯定需要人手去開發的,也許他們可以遷到蒙古去,加入開發河套平原的大軍?那可是一塊連綿近三千里的大平原,得多少人才能開發得過來啊,到了那裡,他們就不愁沒有耕地了……
勝利的消息帶給熱血青年的是痛快,是萬丈豪情,帶給商人的是商機,帶給窮人的,則是生存的希望。
崇禎同樣在御花園裡大排筵席,宴請群臣,君臣之間頻頻舉杯,開懷暢飲。這恐怕是崇禎登基以來跟群臣相處得最開心的一次了。群臣馬屁不斷,都誇他慧眼識人,馭下有方,才有了這番痛毆仇寇、開疆闢土的格局,聽得崇禎哈哈大笑。他當然知道大家是在拍自己的馬屁,不過這馬屁聞著舒服。
溫體仁則顯得有點落寞,崇禎開口肅毅侯,閉口肅毅侯,讓他很是不爽。他可是大明的首輔,當朝第一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天子都要敬他三分,可是現在盧象升風頭如此強勁,隱隱有壓倒他的勢頭了!僅憑大破蒙古,斬首四萬這一駭人的戰績,盧象升便有資格問鼎首輔寶座,如果他更進一步,征服了土默川,他溫某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賴在這個位置————看這勢頭,天雄軍征服土默川只是時間問題而已,這可是成祖之後的第一功,有這樣的戰功在手,盧象升看中哪個位置,大家都只有靠邊站的份,包括他這個首輔!除非他能幹出更加偉大的事業來!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斤兩,論權謀,論黨爭,那是一把好手,當上首輔好幾年了始終沒有人能夠威脅到他的位置便是明證,但是論治國安邦,那是完全不及格。沒辦法,在徐階、高拱、張居正這批牛人去世之後,大明就再也沒有出過真正的治國能臣了,像萬曆朝的王錫爵、申時行也只是和稀泥的高手,論治國成就跟張居正那一批人相比差得太遠了。倒不是大明的文官集體智商退化了,實在是嘉靖之後黨爭愈演愈烈,所有人爬上高位之後都是拼盡全力保住自己的位置,將競爭對手踩死,沒能爬上去的則挖空心思要將上面那個人掀翻好讓自己上位,如此形勢,還有誰有心思去干實事?他是這個體制內的人,自然也無法例外,光是應付黨爭就頗為吃力了,想讓他干出比征服土默川還要偉大的事業來,還不如掐死他讓他重新投胎求學,再找個好老師學習治世的本事好些!
當初扶持盧象升,力挺其封侯,讓他跟楊夢龍爭鬥的策略看樣子是失敗了,這種餿主意不僅沒有讓這兩個人鬥起來,還成全了盧象升,為他了更加廣闊的平台,可以縱情揮斥方遒,為大明開疆闢土,青史留名。他看看周邊同僚那貌似真誠卻透著虛偽的笑容,他都有點兒羨慕盧象升了,揮舞兵戈,揚威絕塞,氣吞萬里,這是何其痛快,就算最終失敗了,也能名垂千古,而他卻只能留在這暮氣沉沉的京城,天天跟一幫面和心不和的同僚扯皮兼扯淡! ❄
「愛卿有心事?」崇禎見溫體仁的眉頭一直擰著,有些詫異的問。
溫體仁定了定神,行禮告罪,說「老臣走神了,有罪,有罪!」
崇禎笑著說「愛卿為國事日夜操勞,疲倦之極,偶爾走神也是情理之中,無罪,無罪。今天捷報頻傳,舉國揚眉吐氣,在這種大喜日子愛卿就不要再去想那些煩心事了,你我君臣開懷痛飲,一醉方休!」
溫體仁展顏一笑,說「皇上所言極是,肅毅侯殺得韃子血流成河,聞風喪膽,哪個聽了不是揚眉吐氣,為之振奮?按肅毅侯的計劃,最遲明年他就要進軍歸化了,老臣在這裡預祝我軍大獲全勝,拿下歸化,踏破賀蘭山!」
崇禎哈哈大笑「一定會的,冠軍侯、肅毅侯這兩根擎天柱從來沒有讓朕失望過!」猛一昂頭將一杯美酒一飲而盡,感慨的說「朕自繼位以來,流寇肆虐,遼事糜爛,一發不可收拾,又有破口這辱,大凌河慘敗,登萊叛亂,當真像是晝夜彷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頭髮都愁白了!幸虧冠軍侯和肅毅侯橫空出世,破建奴,滅流寇,破韃子,硬生生將形勢扭轉了過來,朕真的是做夢都不敢想自己也有開疆闢土的那那天啊!」
溫體仁說「聖上皇恩浩蕩,三軍將士感恩戴德,奮力死戰,自然是捷報頻傳了。」他話鋒一轉,說「如今流寇雖滅,但仍然有無數流民無地可種,始終是一個大大的隱患。聽說土默川平原肥美富饒,物產豐饒,是塊寶地,而肅毅侯又剛剛打得韃子聞風喪膽,何不令肅毅侯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拿下歸化,然後遷數十萬流民過去屯田墾荒?如此,一來可以安置流民,二來也可以開發土默川,使其成為大明的又一個糧倉,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崇禎說「朕也希望肅毅侯能一鼓作氣拿下土默川乃至整個河套平原,但是肅毅侯兵力不足,加上他在邊關的經營尚淺,不足以一舉拿下歸化啊。」
溫體仁說「兵力不足,可以從關寧軍抽調嘛。依臣之見,關寧軍擁有十幾萬精兵強將,抽調一兩萬人到宣大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老臣認為,關寧軍肯定很樂意參與這一戰的!」
崇禎不禁有些心動「這等開疆闢土的榮光,關寧軍當然不會錯過,只是……只是關寧軍要防建奴,抽得出這麼多兵嗎?」
溫體仁說「建奴在旅順之戰中損失慘重,戰力大減,幾年之內都沒有能力威脅關寧防線了,抽一兩萬人出來又有何難?」
崇禎沉吟半晌,說「愛卿言之有理,那土默川就是一塊肥肉,不吃下去,肚子餓得慌。這樣吧,愛卿跟傅尚書、祖少傅他們商量一下,拿個章程出來,朕再派人去詢問一下肅毅侯的意見,如果祖少傅願意出兵,而肅毅侯又真的需要關寧軍頂上去,就調兩萬關寧軍過去!」
溫體仁面有喜色「微臣遵旨!」
溫體仁提出調關寧軍到大同去參與土默川之戰,自然不會安什麼好心,誰都知道關寧軍有個賣隊友的老習慣,最是在節骨眼上扔下友軍撤退,而後金也非常默契的不去追擊,而是集中全力將被他們扔下的友軍吃掉……川軍、戚家軍這些勁旅就是這樣被他們坑死的,這麼一支賣隊友賣出了風格,賣出了特色的坑爹軍團跑到戰雲密布的大同去,不捅出個大簍子來才叫怪事!他也知道這樣做很可能會讓數以萬計的明軍將士葬身草原,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盧象升的風頭實在太勁,不想辦法打擊一下他的威信,給他使點絆,他溫某人的位置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權力就像海水,喝得越多就越渴,誰都知道繼續狂飲會讓自己送命,但沒有人控制得住自己,為了保住手裡的權力,再駭人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第二天上朝,崇禎將調關寧軍到大同參戰,在入冬之前一舉拿下土默川的想法說了出來,文武百官大呼聖上英明,這確實是一舉拿下土默川的最佳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然而,傅宗龍卻跳出來唱了反調,大聲說「聖上,萬萬不可!」
崇禎笑容一斂,問「傅尚書何出此言?」
傅宗龍說「聖上容稟!其一,我軍剛剛跟韃子打了大半個月,軍資消耗殆盡,人困馬乏,實在不宜再戰了,而在同一戰,整個蒙古都為之震駭,此時出兵無異是逼著蒙古各部結盟,與大明死戰,這對大明是極為不利的!其二,如果調關寧軍過去,先不說宣大能否供應得了兩萬關寧軍的軍需,就算能供應,也會形成多頭指揮,相互掣肘,對戰事反而不利,十成力氣用不出五成來!」
王應熊怒聲說「一派胡言!眼下韃子新敗,已成驚弓之鳥,正宜窮追猛打,以風捲殘雲之勢將其驅逐出土默川,否則等他們恢復了元氣,想再擊敗他們可就難了!至於相互掣肘,那更是笑話!此等關乎社稷安危的大事,眾將士皆萬眾一心,眾志成城,戮力同心,焉有相互掣肘之理!」
崇禎剛想說「言之有理」,便聽到傅宗龍發出一聲厲喝「薩爾滸之役關乎社稷安危否?渾河之戰關乎社稷安危否?廣寧之戰關乎社稷安危否!?」這一連串的質問像一記記耳光,抽得崇禎的臉啪啪作。薩爾滸之戰,明軍將領要麼怯場不前,要麼貪功冒進,十萬大軍一盤散沙,被建奴逐一擊破,打了個全軍覆沒;渾河之役,戚家軍和川軍在渾河畔與建奴殺得血肉橫飛,而關寧軍窩在城裡看戲,坐視這兩支勁旅被後金鐵騎淹沒;廣寧之戰更是離譜,就因為跟王化貞鬧了意見,熊廷弼故意放棄廣寧,導致明軍敗得一發不可收拾!明軍內部矛盾重重,指望用一個國家大義讓他們拋棄成見,駢足抵肩,死戰不退,那不是奇蹟,那簡直就是神話了,如果傅宗龍說得沒錯,調關寧軍過去那不是增兵,而是添亂!
最後,崇禎有些鬱悶的說「還是等肅毅侯回信了再作決定吧。」
大老闆發話了,溫體仁、王應熊也沒辦法,只能接受。此刻,他們想必已經恨死了那個處處跟他們作對,總是在節骨眼上戳他們肺管子的犟老頭。
不光是首輔和次輔恨,整個文臣集團都恨死了傅宗龍。
數日後,盧象升的摺子到了,沒有任何廢話,開門見山的指出關寧軍離大同太遠,調關寧軍勞師動眾,划不來。如果真的要增援的話,可以調六七千河洛新軍過來,川軍也可以,反正不要關寧軍!
也就是說,關寧軍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