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七十一 帝國主義的鐵拳1

  寒風從蒙古高原吹來,很冷,李定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棉衣,呵出一口白氣。

  這塞外的苦寒,真叫人吃不消,武漢那邊還驕陽似火,這邊晚上的氣溫已經跌到不足十度了,鐵打的都受不了。不過我們未來的李大將軍有毅力,繼續選擇了隨軍出戰,再冷也得忍著。

  在他前後左右,一支大軍正如同奔涌的洪流,漫過平原,漫過山崗,漫過草地,朝著應州涌去。天雄軍加上河洛新軍,共計兩千五百餘人,各帶從馬一匹,馬不停蹄,人不離鞍,快如風雷閃電。他們騎的都是以耐力和堅韌著稱的鐵蹄馬,恐怕也只有鐵蹄馬能夠勝任如此艱巨的任務,一夜疾馳兩百里直抵應州了。額哲獻上的那六千匹鐵蹄馬只有幾百匹配備給斥侯參與了三路大軍的攻擊,剩下的都留在大同準備作內線機動力量使用,這讓眾將領多少有點兒不滿,認為盧象升太謹慎了。現在看來,盧象升的謹慎是對的,如果沒有這批鐵蹄馬,想讓明軍的內線機動部隊頂著風沙一夜機動兩百里還真有點兒難度。

  鐵蹄馬跑得又快又穩,不愧是蒙古禁衛軍專用的戰馬。不過現在這種富有傳奇色彩的蒙古戰馬要為蒙古的死對頭明軍而戰了,如果馬也通人性,這些戰馬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這匹戰馬開始喘息了,李定國縱身一躍,躍到從馬身上,讓它喘口氣。他的動作異常漂亮,毫不拖泥帶水,招來一片喝彩聲,有人笑著誇了一句「小小年紀就有這等身手,了不得!」說話的正是盧象升。其實以他的身份,已經不適合再親自領兵作戰了,在後方坐鎮就好,但是他堅持要新自領兵增援應州,一戰全殲土默特部的精銳,大家拗不過他,只好讓他來了。

  李定國頗為自豪「不停盧侯爺,我可是下苦功練過的,換馬從來不用下地,如果有三匹馬,我幾天幾夜足不沾地都不成問題!」

  戚破虜哼了一聲「是誰三天前還直叫苦說胯都裂了的?」

  李定國臉一紅,扮了個鬼臉,不敢再吹下去了,拿出水袋就往喉嚨里灌……他跟那些正規的騎兵還是有不小的差距,尤其是那些蒙古漢子,在馬背上呆的時間遠比在地上呆的時間長,打起仗來吃喝拉撒都在馬背上解決,他就不行了,騎了幾天的馬大腿就磨出血來了。

  一名蒙古籍士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傢伙,別泄氣,你將來肯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騎兵的!」 ❅

  李定國咕噥「我才沒有泄氣……」

  盧象升叫「都別出聲了,加快速度,四更之前一定要抵達應州,五更吃飯,天亮就發動進攻,讓敵軍的鮮血染紅草原!」

  士兵們嚎叫一聲作為應和,然後便沉默下去,加快了速度。

  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冷,裹著沙粒一個勁的往臉上撲來,真叫人受不了。不過受不了也得受,這是戰場,不是休閒度假的地方。

  三更天的時候,風消雲影散,一輪圓月從烏雲後面鑽了出來,高高的掛在天上。借著皎潔如銀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地平線後面隆起了一團巨大的黑影,應州城仿佛一頭洪荒巨獸,趴在大地的盡頭。距離城牆大約四五里遠處,火把一片連著一片,仿佛滿天的星辰都墜落到大地上了似的,號角蒼號,金柝激越,一面面大旗在晚風中獵獵飛舞,正是蒙古軍的大營。趕了整整一夜路的士兵們呵出一口白氣,總算是趕到了!應州守軍沒有辜負侯爺的信任,應州城仍然在他們手中!

  盧象升望向那一直延伸到天邊的火把,默然不語。不必過去看他也能猜到,此時肯定有很多蒙古士兵正在帳篷里冷得縮成一團,天雄軍的衣物遠比他們多,保暖效果更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在曠野中仍然冷得有點兒受不了,衣衫單薄的蒙古士兵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那寒酸的衣著連關內一個農夫都比不過,然而就是這麼一群看起來跟叫花子差不多的傢伙,用他們的馬刀和弓箭跟大明對抗了整整兩百多年,將大明一步步的擠回到了關內,甚至跑到京畿重地去撒了好幾回野!說他們是狼族一點也不為過,他們確實像狼一樣兇殘、緊韌!

  他低聲說「你們都是堅強的戰士,可惜,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寒風中,月光下,這位文武全才的儒將的身才顯得格外的偉岸,儼然一座大山,足以將天給撐起來。

  帳篷里,牛油蠟燭正在緩緩燃燒,從帳幕縫隙中透進來的風將燭焰拉得老長,隨時可能熄滅。

  伯顏僵硬的坐在胡床上,手中的酒杯盛著醇厚馥郁的葡萄酒,然而他一口都沒有喝,只是怔怔的看著酒杯出神。

  這個酒杯是商旅從中原地區販運過來的高腳杯,通體晶蒙剔透,不帶一絲雜質,透過它可以看到酒液中最細小的一點殘渣。這等美物自然在草原上引發了不小的轟動,伯顏用了三匹駿馬才將它換了過來,交給最心愛的妃子妥善保管,每逢盛大節日總是拿出來斟上美酒炫耀一番,總能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閒著無事的時候他也會拿出來賞玩,越看越愛,越看越是驚嘆。以他的知識,窮盡所有的想像力也想不出這等美物是怎麼做出來的,在他看來,只有天神才能創造如此美好的東西!

  哦,對了,除了天神,關內那個古老的民族同樣能夠創造出這等美物。他們人口眾多,能工巧匠數不勝數,輕柔光滑的絲綢、美侖美奐的瓷器、富麗堂皇的宮殿、莊嚴肅穆的廟宇……這些他們只有驚嘆的份的東西對於漢人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司空見慣了。肥沃的土地、發達的農業和數以億計的人口讓那個民族有充分的條件去創造瑰麗無比、精緻絕倫的文明,而長生天的子孫只有吃沙子的份。他們唯一值得自豪的,恐怕只有他們的武力了。是的,他們沒有這麼強的創造力,他們絕大多數人連飯都吃不飽,但是他們可以依靠弓箭和馬刀去搶到一切他們欠缺的東西!那個古老的民族就跟他手上這件美物一樣,精緻而美麗,卻異常脆弱,一碰就碎。

  然而,這幾天的慘烈無比的戰事將他這點可憐的驕傲打了個粉碎,那遍地死屍和傷兵那響徹夜空的哀號讓他意識到,蒙古人的弓箭和馬刀已經喪失了以往的魔力,在明軍面前他們就像玻璃一樣脆弱!

  而明軍已經從易碎的瓷器進化成了無堅不摧的鐵錘!

  入夜前各部落頭人又召開了一次會議,一些殺紅了眼的將領提議明天再攻一次,但馬上被口水給淹沒了。想到那幾位將領憤怒和不甘的眼神,伯顏苦笑。他何嘗不想再攻一次,他何嘗不想踏平應州,替戰死的勇士報仇?可是這仗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也打不贏……罷罷罷,明天就拔營撤退,回草原去吧!至於會不會撞上雷時聲兵團,能有多少人活著回到烏蘭察布和歸化,他都懶得去想了,看運氣吧。

  土默川的霸主猛一昂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醇酒灌入口腔,帶來的卻是難言的苦澀。他搖了搖頭,喃喃說「恨不生逢成吉思汗之時……」

  伯顏睡不著,很多人同樣也睡不著。軍營里躺著兩千多名傷兵,他們缺衣少藥,得不到救治,躺在帳篷里痛苦地呻吟,慘叫聲讓很多人無法入睡,那慘叫聲似乎預示著一種可怕的命運,讓所有人心驚膽戰。失眠的蒙古士兵手握著彎刀,看著天空中的圓月,默默的為自己的命運祈禱。

  黑夜很漫長,很多傷兵的呻吟聲漸漸低沉下去,然後就再也聽不見了。這種事情太常見了,這兩天每天都有兩三百名傷員無法活到第二天,每天早上大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屍體。但不管怎麼說,這個難熬的夜晚終歸是過去了,天邊漸漸露出了一絲曙色,新的一天即將到來。失眠的蒙古士兵都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睡過去。鬼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不休息一下哪有力氣去應對隨時可能撲過來的驚濤駭浪?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試圖抓住最後的時間眯上一會兒的時候,三里開外,明軍已經從睡袋裡爬了出來,開始吃早飯了。

  早飯是羊肉乾和馬奶酒。天寒地凍的,又不能生火,馬奶酒凍得跟冰水一樣,羊肉乾更是像鐵板一樣硬,啃都啃不動,好在天雄軍的軍需部門有先見之明,給每名士兵發了一包生石灰。現在大家將生石灰放進隨身攜帶的小臉盆里,然後把水倒進去,生石灰遇水放熱,水瞬間沸騰起來。大家把羊肉乾切碎裝進飯盒裡加點水放進臉盆里煮,順便將馬奶酒也加熱一下,把肉煮爛是別指望了,能煮得軟一點大家就心滿意足啦。由於沒有掌握好技巧,絕大多數人的肉都煮得半生不熟,嚼起來挺費勁的,好在馬奶酒倒是煮得滾燙滾燙的,幾口下去,渾身發熱,真是舒服。

  早餐都是定額的,炮兵最先將自己那份狼吞虎咽的幹掉,然後揭掉蓋在120毫米長身管臼炮上的防水帆布,借著曙光開始調整角度。85毫米榴彈炮太重了,不適合遠距離奔襲,這臼炮就成了最理想的選擇,因為它總重才五百斤,而且是可以拆解成幾個部份的,像榴彈炮就沒法拆解,因此這次炮兵帶了八門120毫米長身管臼炮。作為新軍最為喜愛的重火力,火箭炮當然不會缺席,炮兵一口氣架起了三十具簡易發射支架,每個發射支架備彈四發,此外還有兩百發由駝隊馱運,暫時還沒有趕到。不過就目前的形勢,似乎不必等駝隊將備用的炮彈送過來,他們就能將這支蒙古軍給收拾掉了。

  明軍從容不迫地吞下最後一口食物,開始整裝上馬。這時,蒙古軍大營里人聲也漸漸嘈雜起來,哨兵開始換班了。

  戚破虜放下望遠鏡,露出一絲獰笑,猛地舉起右拳,劃了個半圓,然後朝著蒙古軍所在的方向狠狠揮了過去!

  下一秒,炮火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