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六十八 踢上了鐵板6

  密集的手榴彈雨炸得蒙古軍血肉橫飛,慘叫聲震天動地,他們驚慌失措,扔掉楯車、大盾等重型武器,尖叫著向後逃,城牆上的士兵為了跑得快一點甚至乾脆縱身往下跳,所有人腦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已經顧不上會不會被活活摔死了,他們只想逃得遠一點,離這些擁有太多可怕的武器的明軍遠一點!

  伯顏等人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臉上。他看得很清楚,正因為看得清楚才難以置信。雙方似乎並沒有爆發多激烈的白刃戰,蒙古勇士已經登上城牆了,怎麼明軍只是扔了一些東西下來就讓他們死傷慘重,魂飛魄散的退下來了?這麼底是怎麼回事?

  督戰隊揮舞著彎刀,用刀背狠狠的砍那些潰退下來的士兵,試圖阻止他們潰退,讓他們重新恢復進攻,但是一點用都沒有。潰退下來的士兵帶著驚怖的神色嘶聲狂叫「這仗沒法打,明軍會妖法,明軍會妖法!」奮力推開督戰隊往後逃,督戰隊狠下心來一連砍殺了十幾個,還是止不住潰敗之勢,反倒被人擠倒,踩得筋斷骨折。

  「明軍會妖法!明軍會妖法!」

  驚恐的呼聲響徹整個戰場,讓沒有參加進攻的士兵也面色發白。伯顏喃喃說「明軍會妖法?」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明天是威力無比,能一炮轟掉一個百人隊的巨炮,今天是能徒手拋出去的雷霆,明軍的妖法可真多啊!他冷酷地一揚手,上千名弓箭手擎起複合弓,嗖嗖嗖嗖!利箭密如斜雨,射向潰軍。不少潰軍中箭,慘叫著倒了下去,但後面的人馬上從他們身上踩過去,潰敗之勢似乎不可逆轉了。那些弓箭手冷酷地再次拉開強弓,亂箭齊發,潰軍又倒下了一大片。伯顏嘶聲咆哮「潰逃者死!亂軍陣者死!」野獸般的咆哮聲混合著利箭破空的尖嘯,格外的驚心動魄。潰軍被他吼得渾身一哆嗦,在死亡的威脅下遲疑的停下了腳步————明軍的妖法再厲害也沒有追過來咬他們,可是這位身邊那上千弓箭手卻是分分鐘都會把他們射成刺蝟啊!

  伯顏憤怒地咆哮「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你們還配被稱為草原上的雄鷹嗎?你們還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孫嗎?區區幾件火器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了,丟人,丟死人!就算是拉一群女人過來跟明狗打都不會打得像你們這麼丟臉!」

  敗兵們讓他吼得臉忽青忽白,火辣辣的像挨了一耳光。一名千夫長哭喪著臉說「明軍的妖法太厲害了,就算我們有銅皮鐵骨也抵擋不住啊!」

  伯顏陰沉著臉策馬過去,惡狠狠的盯住這名千夫長,忽然鏘一聲拔出彎刀,一刀橫劈過去,那名千夫長的頭顱順著刀鋒打著旋飛了出去,雙眼還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伯顏翻臉翻得這麼快!伯顏五官微微扭曲,神情凶戾,又被那名千夫長頸部噴出來的血柱濺了一臉,猶如厲鬼附體,別說普通的蒙古士兵,就連烏汗、滿珠習禮這等蒙古貴人也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大氣都不敢透。這位土默特部首領兩眼噴火,嘶聲怒吼「什麼妖法,明明就是一些不入流的火器!區區幾件火器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了?你們的祖輩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從他們戰死的地方站起來!」一腳踹倒那具遲遲不肯倒下的無頭死屍,森然說「再有擾亂軍心的,跟他一樣的下場,聽明白了沒有!」

  蒙古士兵們機械性的點頭,噤若寒蟬。

  伯顏狠狠的喘了一口氣,揚起彎刀狂嘯「進攻!繼續進攻!明狗都是一群懦夫,他們不敢跟我們正面交鋒,只敢躲在城牆後面扔火器,成吉思汗的子孫,難道還會輸給這樣一群綿羊?衝進城去,像殺雞一樣將他們殺光,讓他們知道跟我們作戰是什麼下場!」

  蒙古軍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再次抬起雲梯,推動楯車,朝城牆衝去。這一次他們投入了兩個萬人隊,一萬四千多人的兵力————現在的蒙古軍已經不再是三百年前那群用鐵蹄踏碎歐亞大陸的黃色魔鬼了,在被趕回蒙古高原之後他們的人口一直在削減,軍隊的規模和戰鬥力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每個萬人隊至少缺額三四千人,兩個萬人隊的兵力也僅相當於窩闊台時代一個萬人隊而已。但是一萬多人同時發動衝鋒,聲勢還是很駭人的。

  就跟一股巨浪直挺挺的猛拍過來一樣!

  鄭經獰笑「終於急眼了麼?來得好,給我開炮!」

  嗵嗵嗵嗵!

  話音未落,那四門臼炮便開火了,強勁的后座力震得城牆微微震動,大團氣浪裹著硝煙從炮口沖騰而起,四枚重達七八十斤的炮彈沉沉呼嘯著一飛沖天,然後一個猛子照著人最多的地方猛紮下去。射界最就標定了,再加上蒙古軍從頭到尾都拿不出什麼能威脅到炮兵的手段,所以炮兵連位置都不用挪,打完一發,馬上重新裝填,然後再次開火。他們這一開火,蒙古軍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霉,炮彈在他們頭頂爆炸,跟平地炸開連串的驚雷似的,五十米以內血肉橫飛,傾泄而下的彈片和鋼珠將洶湧的浪潮一圈圈的掃倒,沒被彈片擊中的也被震得鼻血直流,有些甚至耳膜被生生震裂,從耳孔里噴出大股鮮血。憑心而論,這傻大笨粗的臼炮並不是一件理想的武器,它太過沉重,操作困難,而且一炮轟過去,炮彈是落在敵人中間還是落在自己人中間,也只是六四開而已。但是現在,它卻是最可怕的武器,炮手用不著去擔心會誤傷自己人,只要炮彈能飛出膛,落到城牆外面就萬事大吉————城牆外面全是敵人,沒有一個是自己人,一炮轟過去少說也要炸翻好幾十,所以這些炮兵悶裝猛打,打得挺歡的。

  蒙古軍本能的想後退,但是督戰隊的彎刀和利箭馬上就招呼了過來。前面是巨炮,後面是彎刀利箭,生命被夾在細細的一道縫裡,欲進不得,欲退不能。重壓之下,蒙古軍都瘋了,兩眼布滿血絲,狂叫著不要命地往城牆衝去,他們什麼章法什麼戰術都不要了,仿佛一門心思就是要撞死在城牆下,這種瘋狂著實讓人膽寒。然而天雄軍的火槍手冷靜如恆,依然有條不絮裝彈、發射,城牆上的垛口處不斷迸出一道道細長的火舌,鉛彈呼嘯,沖在前面的人一排排的倒下。不過天雄軍畢竟也就八百來人,八百來支火槍是擋不住一萬多人捨命衝擊的,蒙古軍很快就衝破了火力網,殺到城牆下,一架架雲梯豎了起來。馬上,手榴彈雨點般甩下來,硬生生炸出一道道滾動的火幕,就算是動用一百門前裝滑膛炮也打不出這樣的效果!接近城牆的士兵被成片炸倒,毫無還手之力,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向要他們的命的人射出一箭,或者揮出一刀!

  遠距離用臼炮,接近到九十米用火槍,逼近到城牆下後用集束手榴彈,河洛新軍耗費天文數字的人力和財力研製出這些火器,一直沒怎麼用,反倒讓天雄軍把威力發揮到極限了。蒙古軍很倒霉的品嘗到了「火力至上,徹底壓制」的非接觸式作戰的滋味,幾名炮兵發射的炮彈能在瞬間幹掉他們數十人上百人,一個農夫甩下來的手榴彈能輕鬆炸翻十幾個,至於火槍……說實話,兩個一起被人家一槍穿成糧葫蘆的著實不在少數。這是一場令人絕望的戰役,蒙古軍由始至終都沒有機會施展他們過人的武藝,只能被動的挨打。但他們畢竟曾是世界的征服者,明軍的兇悍也喚醒了他們血液中沉睡已久的好戰分子,他們眼帶血光,狂呼大喊,被擊退一次就再沖一次,完全不顧傷亡了。

  死屍很快就在城下積起了厚厚的一層。城中的軍民沉著迎戰,用臼炮、火槍和手榴彈無情地屠殺著這些急著上來送死的傢伙。王文斌則組織一些年輕力壯膽氣豪的小伙子把成箱的手榴彈扛上城牆,把中箭受傷的人背下來救治,一切都有條不絮。現在應州軍民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他們知道,這一仗是贏定了,從第一次輕鬆擊退蒙古軍開始,他們就確認了這一點!他們還是頭一回知道,原來自己的軍隊是如此的強大,強大到可以將那些在塞外肆虐了兩百多年,讓大明毫無辦法的韃子當螞蟻輕鬆捏死的地步!

  有這等強軍守護著他們,他們還有什麼好怕的!

  應州老百姓是沒什麼好怕的了,但伯顏怕,打骨子裡怕。這一戰土默特部出動了大半精銳,可以說是把全部的寶都押在破邊搶掠上了,如果打不下應州並搶到足夠多的戰利品,他這個台吉就會威名掃地;如果土默特部的青壯死傷過多,周邊部落就會像狼群一樣撲上來狠狠的撕咬他們,將肥美的土默川從他們手裡奪走,到那時候,土默特部就完蛋了!他站在土丘上,神情嚴峻的看著他的將士們一波波的沖向應州城,然後被儼然巨獸化身的應州城無情地撕碎、吞噬。一架架雲梯好不容易架了上去,很快又被明軍用竹竿撐倒,連把咬著彎刀奮力往上爬的士兵和地面上的人一起拍在地上;一些最為悍勇的士兵拼盡全力跳上了城頭,插上了他們的戰旗,馬上又被人連同旗子一起擲了下去,摔在地上變成一團肉餅。炮彈不斷飛過來在他們頭頂或者腳下爆炸,那恐怖的轟鳴聲讓大草原上的一切聲音都相形見絀。那是死神的咆哮,每一聲巨響過後都有數十上百勇士倒在血泊中,死無全屍,可怕的爆炸聲混合著千軍萬馬的慘叫聲和怒吼聲,異常的恐怖,誰要是在這血肉戰場呆過一分鐘,不,哪怕是一秒鐘,少說也得做一個月的噩夢!

  滿珠習禮緊張得忘記了數念珠,面色蒼白的看著這一切,喃喃說「明軍很頑強啊……怎麼攻都攻不上去!」

  烏汗一副就要哭了的苦瓜式表情「我的部落勇士死傷極其慘重了啊!」

  伯顏瞪了他一眼「難道我土默特的勇士死得比你少?」

  烏汗有點惱怒,想還嘴,但是被這慘烈至極的戰事所吸引,終於沒有頂回去。這幾位蒙古貴人都心事重重。這大明新軍果然有點兒門道,區區幾百人再加一點鄉勇民兵就把應州守得如同湯池鐵堡一般,那麼……此刻正在大草原上尋找他們的主力決戰的雷時聲兵團戰鬥力又該何等的恐怖?在他們面前,蒙古勇士跟脆弱的雞蛋有什麼區別!

  伯顏只覺得心裡堵得慌,把目光從戰場上移開,投向天邊。

  天邊,夕陽如血,黯淡的,冷冷的,沒有一絲暖意。

  蒙古的命運,何嘗不正如同這黯淡的夕讓,暮氣沉沉,讓人看不到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