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五十 垂問2

  傅宗龍這次問出了最為關鍵的問題。

  糧食供應,一直是農耕民族遠征塞外時的命門,邊關大多是貧瘠之地,所產出的糧食當地人都不夠吃,更別應軍隊了,軍隊所需的每一粒米,每一片布,都得關內調運。從內地到邊塞,何止千里之遙,千里運糧,所需的人力是難以想像和,而半路上的消耗也是難以想像的,國庫撥出五十萬石糧食,最終運到邊關的能有十萬石就謝天謝地了,其餘那四十萬石哪裡去了?都在路上吃掉了!再加上各級官吏從中貪墨,消耗也就更加驚人了,因此兩萬大軍出塞遠征,往往需要幾十萬民夫在後面運糧運水運兵器,否則這仗就沒法打了,而驚人的消耗也註定每次遠征都無法持久,漢軍每次出塞遠征匈奴,往往只能持續一個月,一個月後給養便消耗殆盡,匈奴乘機大舉反擊,形勢馬上就逆轉了。正因為補給代價太過驚人,漢軍在與匈奴交戰中一直顯得相當被動,匈奴人往往是漢軍一來他們就逃往大漠深處,避開漢軍兵鋒,等漢軍給養耗得差不多了再大舉反擊,在匈漢戰爭中,這種血的教訓比比皆是。也就霍去病這個敢於不帶給養深入大漠,遇見一部便收買或者殲滅一部,盡獲其給養的瘋子克住了匈奴的戰術,讓他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可惜霍去病只有一個,他是無法複製的,在他英年早逝之後,漢軍的戰略便趨於保守,回到了拼國力的路子。相比之下,唐朝比較聰明,大力開發邊塞,由邊塞之地一部份物資,內地再調運一部份,便足以支撐數萬大軍遠征,因此唐朝成了中國歷史上對外擴張得最猛,成就最高的王朝。但唐朝還是沒有辦法徹底解決這個大問題,當它的國力衰落之後,縱然在邊關仍然有十幾萬剽悍絕倫的精銳,還是沒有辦法阻止西域被遊牧民族的洪流淹沒————沒飯吃,再能打的軍隊也是白給。

  明朝沒法跟漢唐比肩,大明現在的國力跟強漢和盛唐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虛弱的軀體無法承受一場曠日持久的遠征所帶來的巨大消耗,如果天雄軍不能自己解決吃飯問題,縱然現在是征服蒙古高原的良機,大明還是只能忍痛放棄,說到底,都是沒飯吃鬧的。

  對於這一千載難題,盧象升卻胸有成竹「大人放心,銀川平原肥沃富饒,僅僅是一季產出的稻米,便足以讓邊關將士吃上飽飯了,再加上從蒙古諸部那裡獲得的肉食、奶酪,只要我軍不在草原上停留太久,吃飯是不會成問題的。」

  傅宗龍問「那以現在天雄軍的倉儲,能夠支撐多少部隊出塞遠征?」

  盧象升說「供應一萬五千騎兵是綽綽有餘的,但是如果是步兵的話就要打個折扣了,最多只能支撐一萬步兵遠征。」

  傅宗龍詫異的問「怎麼步兵反而少了五千?」

  盧象升說「因為現在草籽漸漸成熟了,戰馬在草原上不愁找不到吃的,騎兵只要帶上兩匹從馬,二三十斤肉乾和幾袋馬奶酒,再加上一些繳獲,便足以在草原上支撐一個月之久。他們行動迅速,一晝夜可疾馳兩三百里,就算糧食耗盡,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來。但是步兵不行,步兵隨身攜帶的給養很有限,必須徵集大批民夫和駱駝、騾馬為他們輸送糧食,這無疑大大加劇了消耗,所以出動步兵的話,消耗反而更大。」

  傅宗龍皺著眉頭說「只有騎兵很容易吃虧啊!」他對天雄軍步兵排隊槍斃的戰術印象極為深刻,認定這才是終結遊牧民族的絕佳戰術。騎騎兵對騎兵,傅宗龍信心真不是很大,畢竟蒙古人呆在馬背上的時間遠比呆在地面上的要多得多,怒馬強弓,來去如風,天雄軍很難單純依靠騎兵打敗他們。

  盧象升嘆氣「是呀,以我軍騎兵的戰鬥力,要擊敗察哈爾部、敖漢部、土默特部、喀爾喀部等任何一部都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如果他們聯合起來就很麻煩了,想要徹底把他們打痛打怕,還得靠步兵。」他忽然笑了笑,「不過,銀川平原的開發已經漸入佳境,搬遷到銀川平原來定居的人也越來越多,時間完全站在我們這一邊,明年我們可以開墾出更多農地,種植更多稻穀、小麥、土豆,我們的實力每天都在增強,而韃子和建奴每過一天便衰弱一天,最多三年,他們就會吃不住勁了,到時候再收拾他們,輕鬆加愉快。」

  傅宗龍深以為然。據他掌握的情報,自從天雄軍進駐大同盆地,切斷了晉商走私糧食的路線之後,後金那邊物價馬上開始飛漲,像糧食、布匹、鹽、茶葉等等這些生活必需品一天一個價,其中糧價漲得尤其誇張,在一個月前都飆到七兩銀子一石雜糧的程度了。現在秋收了,瀋陽那邊糧價稍稍下跌,然而依靠幾十萬包衣奴才種糧食,是無法餵飽後金那龐大的軍隊的————東北變成中國糧倉那是三百年之後的事情,現在松嫩平原、黑龍江平原都沒開發,依靠遼東平原的產出想要支撐起一個擁有百萬人口的國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吃飽飯,後金還得去搶。問題是登萊水師已經切斷了他們劫掠朝鮮的可能,關寧軍把關寧防線守得跟銅牆鐵壁似的,現在天雄軍接手宣大乃至薊鎮,同樣守得密不透風,甚至呈現出現當強勁的攻擊勢頭,他們去哪裡搶?還是趕緊剝樹皮采草籽拾橡子,省點糧食下來過冬吧!

  悲催的是,老天爺站在大明這邊,給了大明一塊肥沃富饒的銀川平原和一支可以保住它的強大軍隊,隨著銀川平原重獲生機,戰略主動權將徹底倒向大明這邊,後金沒機會了!

  「話雖如此,但是……」傅宗龍沉吟著說,「但是如果一連三年都不動彈一下,老夫在朝中也很難說得過去。肅毅侯,你找准機會打一仗,取得幾場勝利,哪怕是幾場小勝,老夫也能堵住溫首輔他們的嘴巴,免得他們沒完沒了的攻擊你們。」

  盧象升問「是越過邊牆攻擊韃子嗎?」

  傅宗龍說「也可以,反正在這幾個月里,你看準機會打幾仗,斬獲一些首級就行了,其他事情,交給老夫。」

  盧象升拱手為禮「遵命!」

  傅宗龍對此行的成果很滿意,天雄軍不愧是一支戰鬥力強悍的隊伍,放到邊關之後,原本囂張無比的韃子馬上安靜如雞了,荒涼的邊塞人煙日益稠密,大明的邊界線長了腿似的朝蒙古草原移動,就連原本半死不活的馬政,現在也搞得有聲有色了,這些都是政績啊。作為一位明朝的兵部尚書,能遇到現在這樣的局面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已經心滿意足了,只要天雄軍能把邊關守得跟銅牆鐵壁一樣,並且不時打上幾場斬獲頗豐的勝仗,他就不會插手邊關的事情。至於建奴……讓他們先餓幾年吧,等他們餓軟了再出兵收拾他們!對盧象升的所有決定,他是百分之百支持的,盧象升保持著強烈的攻擊欲望,天雄軍也有能力把韃子打趴下,這很好,他樂意扮演那個橡皮圖章的角色,沒準他還能像旅順之戰那樣搭上天雄軍的順風車,成為大明第一個征服蒙古高原的兵部尚書呢!

  休息了幾天,老頭子隨同盧象升一起返回大同。半路上他發現不少從陝西遷過來的農民正在整理大片明顯不適應種植莊稼的旱地,翻好之後就往地里撒草籽,他頗為驚訝「他們在種什麼?」

  盧象升說「種草。」

  傅宗龍更加驚訝了「種草?草還用種?」

  盧象升說「當然要種!」他指著那大片大片灌溉困難的土地,說「這些土地引水灌溉極為艱難,僅有的水源是從百里之外的黃河引來的,滿足居民和牲畜的需要之後就所剩無幾了,這點水是無法灌溉農田的。因此我讓他們在這些地里種植狼尾谷,這種草可以餵牛羊,結出來的果實也可以吃,雖然每畝只能收五六十斤,但勝在耐旱和能抗蟲害,收成穩定,種上十幾二十畝也能讓一家人吃上飽飯了。」

  狼尾谷有個綽號叫「氣死鳥」,它結出來的穀物鳥根本就啄不動,得用鐮刀一粒粒的刮下來。狼尾谷結出來的穀物富含澱粉,去掉皮煮熟之後就能吃,口感不一定很好,但營養還是有保證的,最重要的是它好養活,跟野草差不多,種下去就不用管了,因此不失為一種理想的作物,抗戰時期延安就曾大量種植。

  再往前走,又碰到了種草的,而且一種就是幾十萬畝。為了種好這幾十萬畝草,天雄軍可是下了大力氣,鋪了整整一百五十里長的地下輸水管道,將水從黃河那邊引過來,同時還用石灰殺滅地里的蟲卵,又撒上骨粉、草灰、磷肥,下足了功夫才播種。傅宗龍要了一把種子過來看,靠,這回是真真正正的草籽,如假包換了,大概也只有蘇武那樣的非凡人物吃得下去。他疑惑的問「這又是什麼?肅毅侯你不會告訴老夫這是真正的草吧?」

  盧象升笑說「這可是下官花了大價錢從番人手裡買過來的,它叫黑麥草,一種非常優秀的牧草,據說一畝黑麥草能的鮮草比草原上一畝草場所能的要多出數倍,同樣是一畝草場,種它能多養活四五倍的牛羊。」

  傅宗龍樂了「種糧食老夫見多了,種草還是頭一回見,開眼界了!」

  盧象升說「我們需要養殖大量牛羊為邊塞軍民肉食和奶酪,需要養殖大量馬匹作為軍用,但是沒有那麼多草場,再說也找不到那麼多人願意像蒙古人那樣趕著牛羊頂著風霜雨雪四處放牧,只好動點歪腦筋了。」指向草場另一邊那一個個用鐵絲網圈起來的圍欄,「我們在那裡建牛欄羊欄,從草場割了草然後運到那邊去餵牲口,整個草場分成若干塊,輪著割草,等最後一塊割完了,第一塊也長好了,如此循環。牧區還有自來水,牧民不必四處漂泊也能為牧群充足的草料和飲水,圈養的牛羊比放牧的長得更快,更肥。」

  傅宗龍驚嘆「如此,我們不擅放牧的漢人也能在草原上立足了,侯爺果真有鬼神莫測之能,老夫佩服!」

  盧象升說「這是冠軍侯給下官出的主意。」

  傅宗龍的驚嘆變成了嘆息「冠軍侯委實深不可測啊……可惜這傢伙實在太懶了,想讓他幫忙多做一點事情真的比登天還難!」

  盧象升心有戚戚焉「同意!」

  遠在信陽的楊夢龍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大噴嚏。

  s抱這種想法的人請自呼八萬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