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在明末那段歷史也算一個風雲人物。他在名義上是蒙古各部的共主,察哈爾部的主人,立志要統一蒙古各部,重現成吉思汗時代的輝煌。然而,這個「成吉思汗」卻很倒霉,早早就遇上了後金崛起,不可避免地與後金爆發了戰爭,然後一次次被打得大敗而逃,跟崇禎一樣,完全就是皇太極的沙包,心情好的時候捶兩拳,心情不好的時候踹兩腳。在後金勢大的時候他採取了聯明抗金的策略,不失為明智,然而在一次次慘敗之後竟異想天開的縱兵洗劫大明九邊地區,試圖從明朝這邊得到一點補償,這種舉動只能用「弱智」來形容,非但沒能拯救他的部族,相反還把自己變成了後金與明朝共同的靶子。大凌河之戰結束後,被明軍拍得一頭包的後金將一腔怒火完全發泄到林丹汗身上,皇太極糾集滿洲八旗和蒙八旗,號稱十萬大軍,氣勢洶洶的殺過來,「成吉思汗」抵擋不住,被和路攆到了青海————好嘛,從蒙古高原被攆到青藏高原,也真的是一路走高了。
「成吉思汗」在青海那邊的日子並不好過,一路敗逃,他的部族幾乎到了崩潰的地步,很多頭人帶著牛羊馬匹和丁口投降了皇太極,連他的老婆都逃了好幾個,林丹汗這個光杆司令正朝著光棍司令高歌猛進。然而這傢伙跟蟑螂有幾分相似,要踩扁他很容易,但是想弄死他卻挺難的,狼狽不堪的逃到青海之後,他很快就與青海、西藏一些土司打成一片,結成了「反黃教聯盟」,試圖藉助這個聯盟的力量繼續跟後金對著幹。不過,當明軍在旅順大破後金的消息傳來之後,林丹汗意識到,大明遠比這個鳥毛「反黃教聯盟」要可靠得多,所以在今年五月,派自己的長子額哲穿越河西走廊前往銀川與天雄軍接觸,看能不能修復關係,繼續聯明抗清。當然,他還準備了一支大軍,如果不能與大明修復關係,就要訴諸武力了。在歷史上他就是這樣乾的,在崇禎七年的春季接連犯邊,甚至多次跟鎮守山西、陝西的洪承疇交手,這都是為了得到糧食,沒辦法,他的部族都到了啃人肉的地步啦!
額哲這一路過來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大草原永遠是充滿敵意的,親附後金的蒙古部族要拿他的腦袋去向後金邀功,中立的部族看中了他們的人丁和牲畜,瞅准機會就撲上來咬他們一口,在穿越河西走廊的過程中,他折損了不少人,等他跌跌撞撞的來到銀川時,已經熬得不成人樣了。
走在通往銀川城的水泥公路上,看著數以萬計的百姓在烈日底下揮汗如雨,收割著稻穀,看著一輛輛四輪馬車將成噸的稻穀運往曬穀場,額哲作出了判斷沒有直接發兵搶掠寧夏是他老子一生中所作的為數不多的正確選擇!
他身邊一名身材高大,穿著髒兮兮的鼠皮大衣的蒙古大漢貪婪地看著那由滿載著稻穀的四輪馬車形成的長龍,舔了舔嘴唇,眼冒綠光,說「好多糧食啊……如果發兵把銀川打下來,這些糧食都夠我們整個部族吃上好兩年了!」
這名大漢的話得到了一眾蒙古武士的認同,額哲厲聲喝「包圖克,別老是想著搶搶搶,動動你的腦子!鎮守銀川平原的軍隊連強大的建州軍隊都能打敗,搶掠他們的地盤,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包圖克無奈的說「可是不搶我們又能怎麼辦?我們不會種糧食,牲畜又少得可憐,漢人不肯賣糧食給我們的話我們就只能餓死……」
額哲更加惱火,還想罵,但想到現在部族內部易子而食的慘狀又罵不出來,最終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在很多小文青眼裡,在塞外放牧的日子是這樣子的藍藍的天,潔白的雲,一陣風吹開,高高的牧草一層層的倒伏下去,現出大群牛羊;湛藍的天空中永遠迴蕩著嘹亮的牧歌,當夜幕降臨,蒙古包外就會生起一堆堆篝火,肥嫩的羊、狍子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強壯剽悍的小伙子和美麗多情的牧羊女圍著火堆載歌載舞,看得順眼了就找個地方來一發……是不是很浪漫呀?聽起來很不錯,只是持這種想法的人一定沒有嘗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奶酒奶茶奶豆腐奶酪輪著吃,除了這個啥都有,連野菜都沒得吃的苦頭,更沒有嘗過天天趕著牛羊趕路,十天半個月都洗不上一次澡,渾身都是牛屎的臊味和羊糞的騷味的滋味。當然,就更沒有試過深更半夜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突然發現整個部落的帳篷燒起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騎兵正揮舞彎刀肆意砍殺自己的親人的痛苦了。草原的生活遠比耕田種地要艱苦,風沙、霜雪隨時可能降臨,奪走生命,有時候一場大雪下來,就有好幾個部落所有人全部凍死或者餓死,從草原上消失,如果雪下得少了或者不下雪,那更慘,放牧是需要大量的水的,而草原上的水主要來自降雪,不下雪就沒有水,有水的地方牧草稀疏,牧草長得好的地方沒有水,怎麼樣,是不是很想死?還有,如果漢人一個不爽把邊市給關了,一年到頭都吃不到鹽,喝不上茶,買不到布匹,是不是更想死?現在額哲所帶領的這批武士算得上是喀爾喀部中的精銳了,出發前小王子費了老大的勁也沒能給他們找到一件像樣的衣服,只能一副臭哄哄的皮甲,一件用鼠皮縫成的披風,就這樣湊合著。
現在知道為什麼北方遊牧民族那麼喜歡南下搶劫了吧?不搶,不搶他們就得死啊!窘迫到極點的喀爾喀部看到那大片正在收割的稻田,還有成車的稻穀,第一反應就是搶一票,這已經是一種本能了。
來到銀川城外,一隊騎兵從城中飛馳而出,馬上騎士手中拿著強弓,背後負著一袋白羽箭,配著一把刀身修長的馬刀,身披鋼盔鐵甲,裝備十分精良,身手更是極為矯健,顯然都是弓馬嫻熟的騎手。他們那標誌性的火紅披風大旗般飛揚起來,那種大漠風起般的可怕氣勢排山倒海的壓來,喀爾喀那幫武士心中駭然,說笑聲戛然而止,努力挺起乾癟的胸膛,挺直腰杆。誰都是有自尊的,他們的部族現在可謂狼狽困頓到了極點,幾乎就是落水狗了,但是在天雄軍騎兵面前,他們仍然下意識的想撐起那早已不復存在的尊嚴,免得被人看扁了。
所有天雄軍騎兵一聲不吭,迅速排成兩排,動作迅速,隊列整齊得跟一條筆直的線一樣。沒有橫眉怒目,沒有殺氣騰騰,舉手投足間,強軍的氣勢自然而然的釋放出來,令人不敢稍有輕視。整齊的隊列兩邊分開,盧象升和錢瑜策馬而來,騎兵們齊聲大喝「肅毅侯到!」
額哲小王子慌忙滾鞍下馬,向盧象升行了個貴族禮節「呼圖克圖汗之子,孛兒只斤·額哲,參見肅毅侯!」
盧象升下馬扶起額哲,結果差點讓這位仁兄身上的汗酸味和皮甲特有的臭味把昨天吃下的飯菜都給熏了出來……真是太臭了,整個就是一特大號的移動垃圾站啊!好在,肅毅侯畢竟非同一般,他溫和的笑了笑,說「小王子不必多禮,一路遠道而來,辛苦了!」接過錢瑜遞過來的兩袋馬奶酒,遞給額哲一袋,說「邊地窮困,用度缺乏,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招呼小王子,只能敬上一袋奶酒,聊表心意了,來,先干為敬!」
趕了這麼遠的路,額哲早就又累又餓了,一袋奶酒在手,哪裡按捺得住,當即大叫「幹了!」解開水袋的袋口,對準喉嚨一傾到底,咕咕咕一通牛飲,居然將整整一袋奶酒全數倒進了嘴裡,說完了還一甩頭髮,叫「醇香濃烈,好酒,好酒!」
盧象升只是喝了一小半,見額哲如此豪邁,也有些欣賞,說「小王子果然豪邁。」
額哲苦笑「哪裡是豪邁,實在是饞得不行!不瞞肅毅侯,額哲已經有四個月滴酒不沾了,對於我們蒙古漢子來說,沒酒喝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
以巴圖克為首的一眾蒙古武士心有戚戚焉!
盧象升大笑「小王子真是快人快語……現在的銀川城別的不多,酒有的是,你們先去洗個澡,換一套乾淨的衣服,然後我們喝個痛快,不醉無歸!」
洗不洗澡那些蒙古漢子倒無所謂,但是聽說有乾淨的衣服換,大家都興奮的歡呼起來————有好的衣服穿,鬼才披鼠皮大衣,鬼才在大熱天穿皮甲啊!在天雄軍表示必須先交出武器才能進入銀川城後,他們痛快地交出隨身攜帶的馬刀和弓箭,連馬匹也交給天雄軍的馬夫拉去安置,跟著天雄軍歡天喜地的進城泡澡去了。他們得慶幸自己遇上的是一個君子,而不是安祿山那樣的小人,像發請貼請契丹部落酋長過來喝酒然後在宴會上埋伏刀斧手把人家給砍了這種缺德事,安祿山可沒少干。
錢瑜和盧象升走在最後,兩個人都拿著一把蒙古彎刀邊走邊研究。
這兩把彎刀都是用劣鐵鑄的,又鈍又軟,砍劈幾次就報廢了,如果仔細看,還會看到上面有不少缺口,很難相信這是一個王子的衛隊的裝備!顯而易見,那些由牧民客串的騎兵不可能有更好的裝備,難怪林丹汗對上後金每戰必輸,這樣的破裝備怎麼跟兵精甲利的後金打?
錢瑜不免有些失望,打從來到銀川之後他就設法向林丹汗傳達善意,想把林丹汗拉過來當盟友,一來免卻林丹汗對銀川平原的騷擾,二來也多一分對抗那多如牛毛的蒙古部落的力量,沒想到林丹汗的實力卻這麼弱,真是划不來。他嘆氣「就這樣的裝備,三個察哈爾和喀爾喀騎兵都打不過一個建奴騎兵啊,跟他們聯盟真不划算!」
盧象升笑了笑「你不覺得現在正是收服林丹汗所部的最好時機嗎?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